305.第305章(1 / 2)

如英自打嫁入石家, 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石家人口簡單, 石大娘與二嬸王氏極好相處,待如英又疼愛有加, 所以如英在椿樹胡同小院小日子過得舒坦,從來沒有遇上過這些高門大戶宅院裡的這些烏糟事。

可這並不意味著如英不懂宅門裡的手段。

她深知這等無稽之談就能輕輕易易地毀了如玉拚了命才生下來的哥兒, 當即沉了臉,略略彎了腰, 也不開口,隻隻勾勾手,讓她們抬起臉,仔仔細細將她們每個人的形貌都看了一遍,這才開口道:“你們奶奶如今沒功夫, 騰不出手來管教你們這些奴婢, 但不意味著府裡就會放任你們在這兒詆毀主子!”

早先這些奴婢一見如英便被嚇住了,此刻方才漸漸悟過來,這位是自家奶奶的雙胞胎妹妹, 嫁了個小戶人家的那位奶奶。

“你們奶奶如今身子不適,你們若是在這兒胡言亂語,衝撞了你們奶奶,回頭奶奶若是有個什麼不好, 你們吃罪得起麼?”如英就算是嫁進了小門小戶, 也不是個吃素的。

都是些小婢, 聽如英出言恫嚇, 一起衝如英磕頭請罪, 表示再也不敢了。

如英略想了想,索性以毒攻毒,壓低了聲音冷笑道:“今日的事,你們既然都看到了,想必也能想到,這種事兒發生在宅門裡,知情的人大多沒好果子吃,打發到莊上算是好的,丟了命的也不是沒有的事兒。若是換了旁人,早已撇清得乾乾淨淨,隻有你們這群二五貨,缺心眼兒……聚在一處嚼舌根,怕不把小命也一起嚼進去!”

她眼前的都是些年輕小婢,多少生出些悔意,都巴巴地望著如英,一個個臉上都寫著“我怎麼那麼蠢”。

如英當即道:“全去外頭那階前去跪一會兒清醒清醒,想想看你們將來想過什麼樣的日子。”一句話,將這些人先全支了出去,“我今日是記住你們了,回頭我若是聽見關於二哥兒的半個字閒話,隻唯你們幾個是問!”

她暗暗琢磨,如玉的兩個哥兒是朔日生的,頭一個哥兒夭折,第二個哥兒偏巧又是日食的時候生的。世間愚人,聽說這些,大多便會認為二哥兒生而帶煞,克死了兄長之類。

因此眼下的關鍵是要暫時隱瞞消息,不可讓二哥兒恰恰是在日食之時出生的消息輕易傳揚出去。如英當即提了提袍角,加快腳步,打算往舅母那邊過去,將此事的利害與舅母說清楚。正在這時,她聽見背後屋內齊聲慟哭。

如英瞬間有些茫然地停下腳步,耳內清清楚楚地聽見安佳氏府裡的人將喪信報了出來:“奶奶沒了!”

在這一刻,如英突然覺得身上一陣發冷,似乎有一種多年來一直陪伴的東西棄了自己而去。她與如玉是雙胞胎姐妹,自小便處處相像,心意相通,此刻如玉過世,如英一下子突然意識到——自此,就隻剩她一個人了。

*

安佳氏轉眼即成喪家,府裡的人一團忙亂,開始準備治喪諸事。

白柱與石詠一起向哭成淚人一般的哲彥道惱,囑他節哀順變。他們曉得喪家諸事繁雜,不欲給人添麻煩,因此等到齊佳氏與如英從內院出來,他們便向安佳氏府上諸人告辭。

回家的路上,如英向石詠說了小哥兒的事。石詠聽了也是心驚:他今日在步軍統領衙門便聽人說起,說是朔日日食,必主大凶雲雲,總之都說這日的天象處處透著不及。而今日如玉誕下的這個小哥兒,先兄長一出娘胎便沒了氣,後來又失去了母親……即便如英今日防備,已經向如玉院中所有執役的仆婢都下了封口令,石詠卻擔心,此事對安佳氏其他人的影響。

石詠倒是沒想到,天象能扭轉他二叔石宏武的心意,卻也能讓安佳氏這剛剛出世的小哥兒也更背上一層克兄克母的凶名。

石詠也向如英說了安佳氏拒絕於老太醫的事,如英一時無語,半晌方幽幽地道:“叔叔與嬸娘都肯做的事,舅舅舅母卻怎麼也不肯。父親隻道將姐姐嫁給表哥,便能順心順意地過一輩子,指著舅舅舅母能將姐姐當親閨女般照看一世,可真是想左了。舅母眼裡明明隻有……”她想說“明明隻有兒子”,到最後終於還是忍住了。

石詠望著如英的神情,知她心裡不好過,隻能無言地伸出手,在如英手心裡握了握。如英略覺溫暖,轉頭朝石詠笑了笑,卻一陣心酸,那淚珠便就此滾落下來。

且說安佳氏府上遣人去清虛觀請了道士推算擇日,擇準了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後開喪送訃聞。此外,安佳氏另請了一百單八禪僧在廳中拜大悲懺,釋凶驅惡;另外,請了九十九位全真道士,在昔日如玉所居的院子裡打四十九日解冤洗業譙,對外說是給亡者祈福。兆佳氏家中聽說,卻都是敢怒不敢言。

——這到底是府中小兒子喪妻,還是化解冤孽凶煞呢?

但如玉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安佳氏請人開壇做法祈福,也可以說是人之常情。且如玉的舅母確實約束府中下人,府內尚且沒有半點流言傳出來。因此兆佳氏也不好多指責什麼。但是如玉的忌日正是朔日,不少人都記得那日一場令人心驚膽寒的日食,市井之中,也有不少將這喪家與日食聯係在一起的。

如玉頭七這日,石詠陪著如英一道過去安佳氏府上致祭。如英自去與女眷們在一處,石詠則在外間,再一次見到了哲彥。

哲彥在如玉過世那日哭得不成,幾日不見,在石詠看來,已經恢複了早先那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與人說話的時候頗為木然,說起亡妻,麵上也無多少哀慟之色。

石詠一直覺得哲彥很像寶玉,可眼下看起來,隻覺得哲彥不及寶玉多矣。寶玉很清楚他的“多餘”,也曾強迫自己付出努力,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已。而哲彥連這一點都不知道,也全無為妻兒計的自覺,凡事皆順從他人,沒有半點兒主見。如玉剛去之時,哲彥確曾悲慟欲絕,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又麻木了,又司空見慣了。石詠問起他膝下兒女,哲彥也隻是隨隨便便地點點頭,隻說一切都好,便不再與石詠多囉嗦了。

在如玉之前,哲彥的一房妾室生了個姐兒,如今正由那個妾室自己帶著。

石詠與如英夫妻二人致祭之後,奉上奠儀,沒有多留,便從安佳氏宅邸出來,沿路遇上了幾家親友,石詠與如英少不得停下來一一寒暄兩句。但石詠見妻子麵帶憂色,趕緊將她拉到一邊,小聲詢問。

“我一直沒見著沛哥兒。”如英擔憂地道。

如玉所生的雙胞胎之一,隨了安佳氏族裡的例,小名兒起了個帶三點水的,就叫沛哥兒。如英是他的姨母,算是極親近的人。但是過府來探視,卻見不到這孩子,少不得叫人揪心。石詠雖然也覺得安佳氏有些不大靠譜,但也隻能安慰妻子,如今沛哥兒是哲彥膝下唯一的男孩兒,哲彥家裡再怎麼樣也不會苛待自家子孫。

如英聽了,方稍稍放心,隨石詠一道回轉自家。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一個多月之後,南邊傳來消息,穆爾泰繼妻安佳氏也於四月頭上過世了。穆爾泰因有公務在身,一時無法扶靈回京,隻將靈柩暫時停在廣州城外的一處庵院裡。

消息傳至京中,因為又涉及安佳氏,親戚之間關於沛哥兒的傳聞越發多起來,人們很快就將如玉、沛哥兒的兄長、安佳氏的離世與朔日那日的日食聯係在一處。如英最不願見到的情形終於發生了——沛哥兒很快便成為那個伴隨著日食降生,克兄克母,還間接克死了外祖母的嬰孩。

這一段時日裡,人人經過安佳氏宅邸,都寧願往路的另一邊靠一點兒,生怕沾上這家的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