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1 / 2)

石詠當即虛心向鏡子求教。

而鏡子大約覺得這問題太過小兒科,更感歎世上竟有這般淳樸不曉世事的臭小子,真是呆得可以。於是這麵寶鏡隻是懶洋洋地回答:“你,去仔細想想,故舊親朋,鄉親鄰裡……有什麼靠山,可以用來靠的嗎?”

“靠山?”

石詠撓撓腦袋。

現在是康熙五十一年,正是九龍奪嫡的混戰期。

石詠嘗試向鏡子說了幾句他所知道的九龍奪嫡,寶鏡一下子生了興趣,連連發問,三言兩語,就將石詠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套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寶鏡饒有興致地歎道,“聽上去如今幾位皇子,比之當日朕膝下數子……都更有野心與能力。”

它嘖嘖歎道:“在位多年,有多個繼承人且日漸年長,上位之人,難免會有這等煩惱。當今這一招,得保自身大權獨攬,且看諸皇子你爭我奪,自相攻訐,穩穩地坐山觀虎鬥……哼哼,的確是一招狠棋。”

石詠奇了,連忙小聲問:“陛下,難道您覺得這九子奪嫡,乃是康熙……嗯,當今皇帝刻意為之?”

“因何不是?”寶鏡口氣傲慢,下了斷語,“太|子年紀漸長,羽翼漸豐,現在又值盛壯,自然對帝位是個威脅。不如乾脆樹個靶子,至少上位者能輕輕鬆鬆地,舒服過上幾年,尤其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之時,更是如此。當年朕便是這樣,朕明知武氏子侄難堪大任,依舊沒有絕了嗣位武氏的口,哼……若是早早去了這個靶子,李唐子弟豈不早早地就將刀頭箭尖一起轉向朕這裡?”

石詠聽了鏡子的話,想了半天,心裡漸漸發涼——

原來上位者竟然是這樣看的:如果各種勢力勢均力敵,誰也吃不掉誰,那皇帝的位置自然安穩。皇子與大臣們結黨營私,你來我往,那也沒事兒,隻要勢力相對平衡,對皇帝沒威脅,那麼皇帝就會繼續坐視他們這樣鬥下去。

“那……那一家人呢?手足親情呢?”石詠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問得天真。

天家無父子兄弟,昨天還言笑晏晏,今天就能刀兵相見。

果然,寶鏡“哼”的一聲就笑了出來,“你還真是個孩子。你想想,曆代帝王,以子迫父,或是兄弟相殘的,不知有多少。就連本朝太宗皇帝,不是照樣靠‘玄武門之變’得的大位……”

寶鏡在千年之後依舊改不了口,始終“本朝”、“本朝”的。

石詠卻不知怎麼的,腦子突然犯抽,開口便吟誦道:“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這詩據傳是武則天之子章懷太子李賢所作的《黃台瓜辭》,借瓜與瓜蔓諷喻武則天與諸子之間那點可憐的母子親情,石詠念出聲之後,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寶鏡鏡麵一震,接著原本光滑明亮的鏡麵突然一黯。

隻聽寶鏡聲冷似冰,哼了一聲之後,便再也不開口了。無論石詠怎麼軟語相求,寶鏡始終一言不發,隻默默橫放在石家西廂的小桌上,宛若一麵再尋常不過的銅鏡。

石詠一時懊惱得簡直想抽自己一記,心想自己怎麼就這麼嘴賤的。

就算是麵鏡子,那也是武則天的鏡子,謀略的水準抵他十個石詠。石詠原本還想好好想鏡子請教一番的,結果被他嘴賤給氣“跑”了。

——真是一麵傲嬌的寶鏡啊!

石詠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寶鏡教他去尋個靠山,他心中自然也很清楚。現在已經是康熙五十一年了,這奪嫡之爭正是最緊張的時候,哪一位數字的靠山最穩妥,他石詠心裡能沒點數嗎?

可是話說回來,石詠一來覺得自己隻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與賈府中人的地位尚且天差地遠,更不用說什麼皇子阿哥,神仙打架,他一個小鬼也夠不著啊;二來麼,在這等級森嚴的古代,一旦選擇了依附權勢,便再也少不了卑躬屈膝,清代尤其如此。石詠實在是無法想象自己拜倒磕頭,口稱“奴才”。

所以,寶鏡指責他“三大錯”,他現今還是將第一錯趕緊彌補,將家有寶扇的事情捂捂好,千萬彆讓賈赦賈璉知道了去。

想到這裡,石詠望著擱在桌上的寶鏡,心裡暗暗歎息:真是可惜,好不容易修了一具能夠“通靈”的文物,竟然被他給“作”得不理他了。要知道,他與這寶鏡能相聚的時日並不多,畢竟還是要交給一僧一道去“結尾款”的啊!

*

到了約定的這一天,石詠依舊坐在琉璃廠西街道旁,麵前的桌上放著一隻“金繕”修補起來的成窯碗,和一麵澆鑄修補而成的銅鏡。

天氣漸暖,再加上懷裡揣著石大娘事先烙的餅子,石詠總算不用喝西北風了。

可是他卻始終沒有等來跛足道人和癩頭和尚,五兩銀子的“尾款”也一樣不見蹤影。

“彆等啦!”

也不知過了多久,石詠忽然聽見寶鏡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