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43章(2 / 2)

說完,王樂水就背著雙手,在石詠麵前那方寸點兒大的空地上打轉,難抑興奮之情,轉了少說有十幾圈之後,又回到石詠跟前:“你說說,你是怎麼會修這自鳴鐘的?”

石詠少不得又用當初哄騙賈璉的那一招來搪塞,隻不過又添了點兒細節,隻說他家在“搬家前”,隔壁街坊之中有一家是來自廣州的匠人,會修這自鳴鐘。他以前曾經死乞白賴地賴在人家鋪子裡看過完整過程,而這次皇上那隻自鳴鐘,出的毛病正好是他曉得的,這才誤打誤撞,將以前偶然學會的技藝用上了。

王樂水聽了石詠所說,竟沒生半點懷疑。

畢竟廣州是南方最大的商埠,歐羅巴的商船跨海而來,多是在廣州卸貨。因此廣州貿易興盛,這等舶來之物極多,手工業也連帶發展起來。如今全國上下,能修理、甚至是能製造這種精巧自鳴鐘的,就要數來自廣州的匠人了。

王樂水聽了,頗有些望洋興歎的意思,感慨了半天,怨自己怎麼沒這種運氣,鄰居裡出個高手匠人的。

石詠則發了半天呆,實在是沒想到,自己這位上司,竟然也這樣熱衷與自鳴鐘相關的機械構造。他倒是很想告訴王樂水,回頭若是能弄到一隻自鳴鐘,將裡麵的機械拆裝個幾遍,就能無師自通了。可想了想這話一說,他前麵的謊就圓不回來,最終還是將這話咽回肚內去。

末了,王樂水又少不得吩咐石詠:“以後若是再遇到這種沒有上官在的情形,你可千萬彆再接這種禦前的活計了,你不是工匠,犯不著擔這種乾係。”

這話說著,確實諄諄囑咐,一派為石詠著想。石詠連忙點頭謝了,又請教起,以後要是再值夜,遇上這種情形該怎麼辦,哪知道王樂水卻笑著搖頭說:“以後這造辦處啊,誰也不敢再讓你去值夜嘍!”

石詠:啊?

到了午間,與石詠同齡同級彆的那些筆帖式與書吏一起都來了,照舊將王樂水給擠了出去,大家縮在小屋裡,眾人一麵吃飯,一麵將石詠昨夜的經曆拷問了個遍。石詠被逼不過,稍許說了幾句,眾人一時都聽住了,好幾位都說:“我們都值過夜,怎麼就遇不上這種好事兒?”

唐英也在,隻不過並不說話,然而卻一麵吃飯一麵專注地望著石詠,看來對他的經曆也實在是感興趣。

石詠苦笑:“這真是好事兒麼?我這已經被王主事數落了一早上了!”

他必須擺出這種態度,這樣王樂水在上司麵前,可能多少能好交代一些。

“怎麼不是?”察爾漢激動地睜圓了眼,“禦前的器物,乾清宮唉!我們這輩子,都不曉得能不能去親眼見一眼,你倒好,直接跑到皇上的書房裡頭去給人修自鳴鐘,還叫皇上遇見了,嘖嘖嘖,挨這點兒數落,算什麼?我若是你,有這段經曆,此生大約也不枉了。”

石詠繼續苦笑,心想若是察爾漢知道了後世紫禁城其實是可以供普通人隨意參觀的,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他隻能反複說了“僥幸”、“撞上了”,說了幾遍,便埋頭吃飯,絕口不提魏珠或是小徐,儘量用冷肉冷菜將自己的嘴填住,如此一來,再難吃的午飯盒子,竟也被他一掃而空。

中午之後眾人散去,下午石詠又被造辦處的郎中與員外郎叫去各自教訓了一頓,不外乎說些什麼“守規矩”“不可擅做主張”之類的話,石詠一一都應了,再三表示自己再也不會逾矩,這才被放了回來。

他原以為這事兒終於告一段落,誰知到了下午,風雲突變,內務府慎刑司的一位太監找到造辦處,陰著一張臉,問過石詠的名姓,便命他隨自己去慎刑司走一趟。

“不乾石大人的事兒……不過就是請您過去,問個話!”那位太監姓何,說起話來皮笑肉不笑。石詠聽見他那尖細的聲音,就覺得背後一陣陣發涼,十分難受。

王樂水看過何太監的腰牌,抬頭看看石詠,使了個眼色,讓他放心過去。

石詠卻到底有些忐忑,戰戰兢兢地隨何太監走了,穿過宮中長長的巷子,一直往北,石詠幾乎已經能見到神武門了,何太監突然一拐彎,將他帶到一處院落裡。

石詠一進門,便見到小徐被五花大綁,正跪在地上,後麵有人刑杖伺候。而慎刑司屋舍前麵的石階上,正立著幾名太監,魏珠竟也在其中。

然而魏珠明顯不是能做得了主的人,在他之前,還有一人,年紀比魏珠更長些,總有四五十的樣子,身上穿著的太監官府較之魏珠所穿的,花色更加繁複,帽子上的花樣也更多些。石詠隻聽見旁人稱呼他,“梁總管”。

這難道是梁九功?

不管是誰,總歸看起來是個實權人物,石詠無奈之下,與梁九功見了禮,低著頭問:“梁總管相請,下官敢問,總管有什麼吩咐的嗎?”

那梁總管見他態度恭敬,便點點頭,木然問道:“階下跪著之人,可是昨夜前去侍衛處請您出麵,前往乾清宮之人?”

小徐此刻被五花大綁著,口中還塞實了一條毛巾,此刻嚇得瑟瑟發抖,聽說石詠來了,也絲毫不敢抬頭。

石詠看了看立在梁總管背後的魏珠,見對方麵無表情,一臉麻木,似乎並不怎麼在乎小徐。

他也沒法子啊,畢竟小徐曾帶他出入隆宗門,都有侍衛為證。若是他有心隱瞞,回頭這個梁總管一問就能問出來。

“是此人!”石詠皺著眉頭答了一句,心中著實無奈,又替小徐的命運感到擔憂。

果然那梁總管從袖中輕輕抽出一條帕子,在嘴唇上拭了拭,淡淡地說:“開始吧!”

立即就有人將小徐拖下去,就在這眾人麵前,一五一十地打起來。

小徐嘴上堵著毛巾,沒法叫出聲,可是那刑杖打在人體上沉重的聲音,叫石詠聽得膽戰心驚,壓根兒不敢看小徐的樣子。

他轉頭看向梁總管身邊的魏珠,隻見魏珠依舊是那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隻是刑杖每打下去一次,魏珠臉上的肌肉似乎就跳動一次,可見心裡也著實不好過。

而那位梁總管卻始終若無其事地用帕子輕拭嘴唇。要命的是,眼見著那邊已經打了二三十杖,這邊竟然就是不喊停——難道要生生看著將人打死不成麼?

石詠盯著魏珠,見魏珠已經受不住,將頭彆了過去。

梁總管也回過頭,見了魏珠這副樣子,心裡也頗為得意,卻依舊扭頭過來看著,依舊沒喊停。

石詠覺得心頭有一股子火騰了起來,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不曉得宮中到底是什麼規矩,他隻曉得這整件事並未影響到皇帝處理政務,康熙他老人家也未因此動怒或是指責。因此慎刑司這般草菅人命,看起來不過是總管副總管之間相互傾軋而已——難道就因為這個,便要賠上一條年輕的性命不成?

早先富達禮說的四字真言,早已被石詠拋到了腦後,他突然向前邁上了一步,開口就道:“梁總管!”

動作太大,慎刑司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石詠這邊轉了過來。唯有那打板子的聲響,依舊沒有停,也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意思。

石詠硬著頭皮,剛想開口,隻聽身後有個人大大地打了個噴嚏:“啊啾——”

梁總管與魏珠見了石詠背後來人,都不敢再端著架子,趕緊迎了出來。

“啊啾——”

又是響亮的一聲噴嚏。

石詠忍不住也回頭,自然也少不了側目。

來人是十六阿哥胤祿,手裡正端著一隻打開了的鼻煙壺,似是被鼻煙的味道刺激了,大大地打了兩個噴嚏。

不止如此,此人脖子後頭的衣領裡,竟然還插著一柄扇子……

這大冷天的!

石詠實在沒法兒不把眼前這人,和京裡那些拎著鳥籠子的八旗紈絝們聯係起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