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綾桌案上的稿紙堆了有一指厚時,審問井上三郎的案卷也經錦衣衛遞入的乾清宮。
經北鎮撫司和刑部日夜不停的刑訊,終於在井上三郎口中撬出了一個驚天的供狀。
在山東都司的上層官員中,確有人同倭寇有所勾連。有人同倭賊頭領在私下裡談過一筆交易,在倭寇登陸劫掠時,守軍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搶來的財物要按三七分成。但分得的財物官府並不會私吞,而是拿來賑災,表麵上在救濟平民,但其更遠圖謀的,是朝廷撥發的賑災款及軍費,借此方法,以寇養兵。
當寧澈看到這份奏議時,久久未語,隻是哢嚓一聲,將握在手中的筆杆子單手折成了兩截。
夏綾在聽到這件事時,也驚得說不出話來。那些人,食著朝廷的俸祿,受著百姓的供奉,他們怎麼敢啊。
夏綾領著小鈴鐺回來時,正看到莊衡和鐘義寒正在乾清宮的廊下候旨。自井上三郎落網後,莊衡和鐘義寒一直都忙著審訊,夏綾又一直窩在□□,幾人確是有段時日沒碰麵了。
“莊大人,鐘大人。”夏綾上前打招呼到。
兩人同還禮,鐘義寒道:“小喬公公,許久不見。聽聞您前段時日病了,可已大好了?”
夏綾點頭到:“是,已經痊愈了,多謝您掛心。二位大人怎的在殿外等著,不進去嗎?”
她見這二人,一個胡茬沒來得及剃,一個眼下烏青一片,就知他們為了倭寇的事定是夙興夜寐了。
莊衡低聲答道:“倭寇供出來的事乾係重大,且此事目前暫屬機密,還未引起過大的動蕩。陛下是覺著,從一個倭寇嘴裡供出這事太不好看,且拿一個非我族類之人的供述去開罪我朝的官員也聽來易讓人寒心,所以陛下召了都察院的幾位大人來,想借言官之口先上奏彈劾,以此為由再介入查證便名正言順了。畢竟是大燕自己朝廷裡的事,還是該關起門來自己解決。臣與鐘大人是想在此處再多等一會,以免陛下有什麼要問的,能隨時進去回稟。”
夏綾抿嘴笑了一下:“還是莊大人想的周到。”
鐘義寒卻幽幽聳了下肩:“莊大人您是周到了,倒是在下得在這跟您一同乾晾著了。”
夏綾擰了擰眉毛,這倆人是又有什麼矛盾了?
莊衡拱手解釋道:“實在是跟北鎮撫司一同辦案這段時日將鐘大人用苦了些。而且……鐘大人住的地方不還給燒了麼,就更多了一重辛苦。”
對哦,夏綾怎麼忘了,抓倭寇的那一晚上把鐘義寒房子給燒了個底掉。
“鐘大人,那您最近都住哪了?”
“刑部衙門。”鐘義寒乾巴巴的答到,“有沒有住的地方倒也無所謂,反正也沒工夫回家。”
“呃……”夏綾都禁不住有些同情他了,“那您一會出宮之後,嗯,還得?”
鐘義寒自嘲一笑:“直接就回刑部了。何況,臣還有一件大事沒做完呢。”
夏綾與莊衡麵麵相覷,現在除了山東都司通倭之事外,還能有什麼大事?
不過很快,夏綾就知道了答案。
翌日清晨,都察院彈劾山東巡撫韓山岐的奏疏,便經由通政使司遞到了內閣。幾位閣臣看過後,亦覺非同小可,當即出了票擬,懇請聖上下旨徹查有無。
可就在次日,另有一封彈劾奏疏緊隨其後進了通政司,徹底讓朝廷炸了鍋。奏疏當中彈劾了山東巡撫,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以及中央吏部、戶部等官員共計一十三人。其中非但條理清晰的痛陳其貪墨之行,後麵甚至附了一本厚賬,林林總總記錄了自宣明二十六年至今幾人之間私下分贓的交易,所涉贓款上至朝廷撥款,下至苛捐雜稅,記錄詳實。
除此之外,奏疏中細細寫明了刑部與北鎮撫司對一倭寇的秘密審訊記錄,其中的通倭行徑,更是砸實了被彈劾幾人的貪墨之嫌,就如一盆涼水潑進來一鍋滾燙的熱油中,霎時在朝廷上下掀起了驚濤駭浪。
而在奏疏末尾,清晰而坦然的落著幾個筆畫遒勁的字跡:刑部右侍郎,鐘義寒。
夏綾進乾清宮時,正趕上一封奏疏從禦書房淩空飛出來,像塊破抹布一樣摔在了她的腳下。
緊接著,便聽到寧澈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裡間傳來:“瘋了,這人真他媽是瘋了!”
在近前伺候的內侍皆心中戚戚,嚇得跪了一地。
夏綾拾起腳邊的奏疏,見正是鐘義寒寫的那一份。
“陛下。”她進了暖閣,叫了寧澈一聲。
寧澈見是她來了,揮手讓侍候的人都退下去,隻留了何敬在跟前。
“對不住喬喬,”寧澈狠狠掐了下自己的眉心,“我不是衝你。”
“嗯,我知道。”夏綾將那份奏疏又放回到他的桌案上,“是衝鐘大人。”
看見鐘義寒的彈劾疏,寧澈心頭的火又開始呼呼往外冒,罵到:“這人有病吧?人話是聽不懂嗎?”
這次他是真的動了怒。因為倭寇牽扯出來的事,他知道其中利益定是盤根錯節,也不知道會拉多少人下水。所以他私心想著,至少先把事實摸透,他心裡有個底,再決斷如何處理,也不至於急功近利砸了整個攤子。
況且,通倭這件事是他通過錦衣衛暗中查出來的,無異於給前庭釋放了一個信號,皇帝是不信任你們嗒,表麵上看著君聖臣賢,其實早就在暗戳戳的查你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