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十月,又一度的萬壽聖節便近在眼前了。
但今年出了通倭這樣大的案子,景熙皇帝親下口諭,朝野上下都當謹身自省,一切節慶理應從簡,一句話堵死了內閣與禮部的嘴。
不過夏綾知道,寧澈其實就是不想費功夫在這種事情上,留著銀子和精力,他還有更多想做的事。
於是在十月十三那天,寧澈喊了夏綾和寧瀟,三人在乾清宮一起吃了碗長壽麵,燈火可親,倒也和樂。
待這個日子過去,一切便又該回歸到正軌上來了。
馬車悠悠停在了北鎮撫司門前,夏綾穿著一身內侍的圓領袍從車上跳下來,又回身進車廂拎出一摞寫著奇形怪狀文字的書。
莊衡得了消息,早已在詔獄門口等候,見了夏綾後略一拱手,便引著她往牢獄深處走去。
大事塵埃落定,怎麼能忘了還關在這裡的老熟人呢。
拐過幾個逼仄的通道後,透過釘死在地麵上的木柵欄,夏綾一眼便看到了牢房之中的鐘義寒。
那人一身囚衣,翹著二郎腿躺在乾草堆上,手中拿著一本搓卷了皮的書,看起來頗為閒適。
他怎麼還……胖了一些呢?
夏綾嘬了嘬牙:“莊衡大人,看來您這詔獄裡夥食不錯啊?”
莊衡抱臂道:“那倒沒有。隻是臣自掏腰包,給鐘大人開了小灶而已。”
夏綾也是頭回見把徇私枉法說的這麼光明磊落的。
莊衡比了個請的手勢,拾起腰間的鑰匙,打開了牢門上的大鎖。
鏈鎖輕動,鐘義寒聽到聲音,坐起身來。看到莊衡,他立時帶上了一副好客的笑容,再見到他身後的夏綾,更是熱情。
“莊衡大人,小喬公公,蒞臨寒舍,不勝榮幸,不勝榮幸啊!”說著,他將乾草堆鋪平整了些,讓出位置來請兩位落座。
得,這是真把詔獄當自己家了。
夏綾將手中的一整摞書擱到草墊子上:“坐就不必了,鐘大人,我是來傳旨的。”
鐘義寒眉心微肅,後退一步,依臣子禮跪下叩首道:“罪臣接旨。”
夏綾清了清嗓子道:“刑部右侍郎鐘義寒,目無尊上,狂悖妄言,公報私仇,藐視天威,理當重罰。但念其心係百姓,兢兢業業,朕亦感念其勞苦,許其功過相抵,從輕發落,判其拘禁兩月,以示懲戒。”
鐘義寒俯首:“罪臣接旨,叩謝聖上隆恩。”
其實說是拘禁兩個月,但他已經在詔獄裡住了一個多月了,也就還五六天的刑期,就跟沒罰一樣。
待鐘義寒起身,夏綾同他說:“鐘大人,皇上私下裡還有幾句話,要我跟您說。”
“小喬公公請講。”
夏綾神情認真而誠懇:“縱觀古今,君不知臣,臣不知君,而造成的冤案悲劇頗多。皇上知道你想做直臣,但他亦不是昏君。年少之人誰不胸藏萬裡丘壑,鐘大人有一腔報國情,陛下也有滿腹青雲誌。所以彆動不動就直諫求死,且留著命好好看一看,他是不是值得你效忠的人。”
聽此一席話,鐘義寒雙目竟有些灼燙。
“罪臣慚愧,慚愧啊……”
夏綾雙眼一愣,怎麼還真動上感情了?這讓她後麵的話可怎麼說。但氣氛都已經烘托到這了,她也隻能故作一臉慨然,跟著隨了句聖上英明。
待到氛圍冷卻了些,夏綾以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兩聲,看向莊衡:“莊衡大人,皇上還有句話,是讓我帶給您的。”
莊衡拱手:“您請講。”
夏綾同情的看了眼在皇恩浩蕩中迷失了自我的鐘義寒,沉吟片刻說:“揍他一頓。”
嗯?莊衡挑眉。
夏綾也不裝了,兩手一甩:“皇上說了,他跟鐘大人的公仇雖然了了,但還有私怨呢,不打他一頓不足以泄憤。”
一想到寧澈說這句話時那個咬牙切齒卻又大仇得報的賤樣,她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鐘義寒立時感動全無,這什麼街溜子行徑,到底是誰在公報私仇!
“不是……”
夏綾擺擺手:“鐘大人你彆急,我沒說完呢。皇上還說了,這段時間他書看得少了,覺得甚是空虛,那摞書你得在出獄之前譯完了呈上去,不然算你瀆職,要再罰你半年的俸祿。”
罰什麼玩意?那可真是要了他老命了。
鐘義寒看向草墊子上摞了有一尺高的倭文書,這可是將近兩個月的量,他能譯的完才怪!
“這麼多書,皇上他老人家要燉著吃嗎?”
夏綾攤手:“那我可就管不著了,我就是個傳話的,您要申冤得去陛下跟前說了。莊衡大人,您覺得呢?”
莊衡一身正氣的抱拳道:“吾皇金口玉言,臣定當遵旨。”
說著,他打了個響指,叫了兩個緹騎過來。
“將犯人押到刑房去,廷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