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雪落天寒(1 / 2)

臘月初四,京城下起了自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大雪是從入夜後開始下的,紛紛揚揚,萬籟無聲,直到四更天時才停下來,宮道中堆積的白雪可沒腳踝。

冬日天亮的晚,更鼓房已打過五更的晨鼓,可天色遲遲不見泛白。這正是一天當中最冷最寒的時候。

卻已有宮中雜役起床開始勞作。

被大雪覆蓋的宮道中留下兩條長長的車轍,今日逢四,又是將宮中堆積糞壤運出宮外的時日。

譚小澄拉著沉重的木板車,在雪地中落下的每一步都格外艱難。

他在安樂堂養了近一個月的傷,才方能下地走動,便得了司禮監發來的調令,命他即刻去雜役房供職。譚小澄耽擱不得,隻得拖著尚未痊愈的身子,又回了紫禁城中。

是以他現在走起路來,仍有些瘸腿。

譚小澄將車前的粗繩套在肩上,雙手拉住木板車前伸出的兩根車轅,將身子壓的極低,這樣方能拉動身後的大車,隨著他在這厚雪地中緩緩前行。

冷風如刀子一樣往他領口裡灌,身上不甚厚重的衣衫幾乎要被吹透了。猶是這樣,譚小澄的額上仍是起了一層熱汗,他半分不敢停下來,生怕稍作休息,身上的汗頃刻間就會凍成冰。

到元武門時,宮門尚未開啟。

譚小澄這才敢停下腳步,將頭上的汗擦淨,用裝穢物的大桶擋住呼號的北風,縮在桶下短暫的歇息片刻。

宮門開啟後,他得將這一車糞壤運到東安門外去,那處會有其他內侍接應,最後這車糞會被拉到南海子上林苑,用以給皇莊裡的菜地施肥。

這一出一進,回到廊下家時,天已大亮。

譚小澄渾身冷的都僵了,他想進屋去燒些熱水擦擦手,還未踏上屋門口的石階,便聽到背後有人喊他道:“你,過來!”

回過身,見是今日當差聽事的總牌。

譚小澄走過去,低頭見了禮。總牌脾氣不小,喝到:“乾什麼呢,還不趕快去掃雪!”

逢大雪之日,是宮中雜役最忙碌的時候。不論白天黑夜,隻要雪一停,這些雜差小火需立即去清理宮中各條主道,一旦路結了冰滑了主子,那便是大罪過。

譚小澄隻得應是,僅在手心間嗬了口熱氣,用力搓了搓,到廊廡下扛起掃帚,往宮道中去了。

掃雪是一個相當耗體力的活計。譚小澄低頭清了有半個時辰的雪,杖刑後尚未痊愈的傷處便又開始隱隱作痛。他不得已隻能掃一會,就直起身子來歇一會,這樣一來,就比旁人要慢了許多。

總牌叉著腰,在宮道裡來來回回巡視清掃積雪的進度。待走到譚小澄這裡,總牌臉色明顯沉了幾分,突然抬腿一腳往譚小澄身後狠踹過去。

譚小澄毫無防備,一頭就撲倒在了地上,手掌擦著地麵滑出去,當即就見了血。

周遭的小火聽到動靜,皆朝這邊看了過來。

總牌知道譚小澄身上有傷,卻還故意往他後腰上踹了一腳,破口大罵道:“沒用的東西,磨磨蹭蹭的,是想讓大家都跟著你一塊吃掛落麼!”

譚小澄臉貼在覆雪的地麵上,緩了一會,才慢慢爬起來,在總牌跟前跪好道:“奴婢知錯了。”

總牌見他老實巴交的,也沒再發難,隻哼了一聲,背著手走開了。

待到晌午,宮道中的積雪總算清的差不多了。

雜役當中好賭者眾,趁午飯時這一會的清閒,常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搖骰子賭錢。譚小澄同他們聊不到一起去,便找了一處背風的牆根,坐下來休息一會。

他從身上摸出來一個窩頭,是他這一整日的口糧。雖是在衣服最裡麵揣著,但由於天實在太冷,還是凍得跟磚頭一般。譚小澄小心翼翼的將油紙展開,在窩頭上掰了一小塊下來,含在嘴裡稍微化了凍,才一點一點慢慢嚼了起來。

他就這樣沒有一絲情感的低頭磨著牙,直到,一雙簡素的繡花鞋停在了他麵前。

譚小澄停下了咀嚼的動作。他眼睫動了動,一時竟有些不敢抬起頭來。

“小澄哥。”湯圓的鼻音有些濃。

譚小澄快速將窩頭包好塞進袖子裡,站起身來就想走。

湯圓急忙跑到他麵前攔住他:“小澄哥,我給你帶了熱乎的飯,你吃一點吧。”

她手臂上挎著一個包袱,懷中抱著用棉套子包起來的蓋碗。因怕碗裡的東西涼了,她將自己的衣服解開,將蓋碗護在懷裡,整個人顯得鼓鼓囊囊的,甚至都有點滑稽。

譚小澄皺了眉,低斥道:“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

湯圓卻不依。她將譚小澄拉回到牆根下,將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都擺在台子上。

蓋碗打開,裡麵是熱騰騰的白米飯和炒青菜,一綠一白,擺的乾淨又好看。

小湯在自己袖子裡抽了雙筷子出來擺在碗上:“小澄哥,趁著熱你快吃。”

而後她又忙著將包袱鋪在地上展開:“我給你做了兩雙棉鞋,還有一身棉衣,褲子的地方我特意加厚了,你的傷才好,那處還是得多護著些,彆落下病根。”

譚小澄隻是木訥的站在一旁,可指甲早已深深摳進了肉裡,他是逼自己用儘全身力氣,不要靠近那姑娘一步。

“小湯,你之後……都不要來找我了。”

湯圓好像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瞎說什麼呢。”她強笑了一下,眼眶卻已有些發紅,端起那碗熱飯遞到譚小澄麵前,“來,快點吃,以後我每天都來給你送飯。”

譚小澄哽了哽喉嚨,內心卻早已翻湧起滔天駭浪。

見他不動,小湯直接拉過他的手要把飯碗硬塞進他手裡。

“我說了不用了,你聽不懂嗎!”譚小澄驟然吼了出來。拉扯之間,飯碗掉在了地上,好好的飯菜扣了一地,碎裂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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