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高氏雲瞻(1 / 2)

夏綾回到永寧宮,稍暖了片刻身子,將衣服上的寒氣都驅散,才向紀瑤的寢閣走去。

紀瑤仍在沉沉睡著,任窗外雨雪風霜,似乎都早已與她無關。

夏綾輕輕坐到床邊,絞了帕子為紀瑤擦了擦臉。這是她這段時日裡每天都會做的事。

“瑤瑤,”夏綾揉按著紀瑤手上的穴位,像是在同她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今天外麵下了好大的雪,平平整整的一大塊白,就好像咱們在南邊吃的雲片糕一樣。”

紀瑤隻是安靜的閉著眼,沒有半分回應。在她醒著的時候,眉宇間時常會縈繞著一絲愁緒,而現在睡著了,眉心反而時時是舒展的了。

夏綾自顧自的說道:“我知道你不想醒過來,天地於你不仁,你便也想棄了蒼天。可是瑤瑤,這一個月以來,苒苒被上了刑,小譚哥遭了貶,就連莊衡大人也下了獄。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私心裡還是很希望你能醒過來,去幫一幫他們。”

夏綾將紀瑤的被角又掖了掖,側身坐在床邊,無言的看了她一會。其實,她同紀瑤之間的關係,早已不是僅用“朋友”二字就可以一筆帶過。

在宮中生活,人情最易涼薄,卻也最易深厚。就如貧瘠之壤上開出的花,因為萬裡荒蕪,所以格外珍貴。

就如她和傅薇,始於年長之人對後輩的憐惜與幫扶,可隨著歲月的流逝,那種情誼早已超越血緣,演化成了一種濃於血水的親情。

而她與紀瑤,也同樣是這個樣子。

末了,夏綾還是落下一聲微歎。她站起身,取來那一摞同高雲瞻相關的文書,解開繩子整理起來。

高雲瞻這個人,寧澈曾完完整整的摸過他的底細。

此人無父無母,是沙場遺孤,被周老將軍撿了回來,後跟著一起回了南京。

周老將軍,是紀瑤的外祖父。

他戎馬半生,後因傷榮退,回祖籍南京頤養天年。紀瑤幼時常去外祖家小住,故同高雲瞻從小便相識。

周將軍無子,僅有紀瑤母親那一個女兒,他去世後,周府敗落,高雲瞻便又做回了無所依靠的孤兒。

窮途末路之時,是紀家收留了他,見他身上有些功夫,給了他一個養馬的活計。

那幾年,高牆大院中的生活不得而知,但他與紀瑤,卻定是在那些敏感而又孤單的年歲裡,在彼此心中都留下了印跡。

宣明二十三年,高雲瞻辭了紀家的差事,隻身赴西北參軍。正是那一年,紀瑤被莊靖太後接入了宮廷之中。

此後對他的了解,便都是通過邊疆一封一封傳回京中的奏報了。直到景熙二年,韃靼南下突擾陝西行司,參將高雲瞻,報亡。

夏綾拿起那摞文書最上麵的一本簿冊,是陝西行司都指揮使司的名冊。她找到高雲瞻那一頁,見上麵清楚的記錄著他的履曆升遷。

宣明二十四年三月,任把總。

宣明二十六年五月,盜匪侵擾,帶隊斬殺匪賊十數人,擒賊首,授守備。

宣明二十七年臘月,雪夜行軍,直搗韃靼中軍,殺敵百二十人,升遊擊將軍。

景熙元年八月,韃靼夜襲軍營,單槍入敵陣,護糧草千石,擢參將。

景熙二年七月,遭韃靼圍困於山穀,晝夜七日,彈儘而糧絕,拚殺至最後一卒,猶未降。殮其屍身,全軍送殯,厚葬之。

這是他名下的最後一條記錄。這頁紙並不長,夏綾卻讀了好久,每一個字,都是沉甸甸的軍功,都是那人為守護邊疆而灑下的熱血。

後麵的幾冊簿子,大多都是陝西行司日常記錄的邸報,記述林林總總,並非每頁都有高雲瞻的名字。但這些文書寧澈大概之前也都翻過一遍了,在與高雲瞻相關的地方皆夾了頁簽,夏綾看起來倒也沒花多少功夫。

在最後,還有一本用布包起來的東西。

夏綾將包裹展開,訝異的發現裡麵竟都是些散著的信封。信封並未封口,也未寫收信人的名姓,顯然這些信,是沒有辦法寄出去的。

不過夏綾旋即就猜到了,這些信究竟是寫給誰的。

不出所料,最早的一封信,落款於宣明二十七年。那一年春天,金陵紀氏女被冊封為太子正妃的消息,傳召天下。

在數年之後,在落筆之人已經故去之後,這些書信終於借由夏綾之口,讀給了不知是否還能醒來的收信人聽。

此後的日子裡,夏綾每日都會拆開一封書信,在黃昏最溫存之時,坐在紀瑤的身邊,一字一句讀給她聽。

“宣明二十七年,四月。西北苦寒,及至四月,春風始吹度。遙想江南故地,必已春花遍野,流水潺潺。江南之風吹徹京城,又帶滿目綠意,染戈壁青翠。不知今日之熏風,是否曾吹拂皇宮殿宇,亦不知簷下之你,是否安康歡愉。”

“宣明二十七年,冬月。寒風突至,大漠落雪,百木枯折。至雪晴,天幕霽藍,廖廣無雲。與營中兄弟策馬疾馳於雪野之上,至高丘,下馬仰臥於莽莽雪蓋間,共飲烈酒,好不暢快。俯仰一世,山川何廣,江水何長。願吾與汝皆可摒棄舊念,各自安好,踏行前路。”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