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斷尾求生(1 / 2)

夜近子時,乾清宮中白日裡在禦前行走的秉筆寫字皆已叩頭退下,又到了皇上將要就寢的時分。

寧澈照舊倚在床頭上翻著書,何敬趕這時候端了一盆洗腳水進來,跪在腳踏邊。

“主子,奴婢伺候您洗洗腳吧。”

寧澈擱下書,瞥眼向下看去:“今夜誰當值?”

何敬恭敬答到:“奴婢見今晚值夜的是兩個年輕時小子,怕他們做事不牢靠,奴婢便自己來了。”

見皇上許久未言,何敬又低聲道:“主子,過會水該涼了。”

寧澈沉了片晌,才坐起身來,把褲腿往上拽了拽,雙腳踏進了木盆裡。

何敬挽起袖子,將溫水輕柔的撩在皇上的小腿上,又用指腹按壓著腿上的穴位。

寧澈雙手搭在床上,垂眸看著何敬的頭頂。該說不說,單洗腳這一件事,他還真沒遇上過比何敬伺候的更舒服的。

在他十一二歲,在病榻上度過的那幾年時光裡,都是何敬在貼身伺候著的。太醫說,時常用草藥泡腳,有助於強身健體。何敬就自己去跟著太醫學了一套手法,日日在泡腳時給他疏通經絡,跪在地上一按就是半個多時辰。

誰不知道做這差事苦,可他就端端正正的跪著做,從來沒喊過一聲累。

“何敬,”寧澈開口道,“你有話說?”

何敬神色微凝,可手上的力道卻沒停下來:“主子英明,奴婢確實有話想稟奏。”

寧澈頷首:“那你說吧。朕聽著。”

“奴婢遵旨。”何敬這才停下手,雙手觸地躬下身子,“蒙主子垂愛,奴婢自接管司禮監以來,便也一直兼著東廠廠督的職。可奴婢慚愧,司禮監事務之繁雜時常令奴婢力不從心,生怕身兼過多要職,反更伺候不好主子。故奴婢想自請辭去東廠廠督一職,請主子另覓良才。”

寧澈沉吟須臾,方問他:“那你可有要舉薦的人選?”

何敬答:“奴婢心中確有一人選,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吧”

“是。”何敬將身子伏的更低了些,沉了沉氣息道,“奴婢以為,司禮監之前的譚秉筆,或可擔任此職。”

寧澈手上的玉扳指磕在床沿上,噠的一聲清響。

何敬見皇上沒有打斷他,心知這次大概是猜對了,繼續道:“譚秉筆此前雖語出無狀,觸怒了主子,但奴婢與他共事的這些時日,深覺他是個沉穩踏實的人。或許他也是頭回接這類案子,生怕誣了誰的清白,才多疑心了些,實則並沒什麼壞心思。如今既已明了方苒那丫頭是清白的,奴婢也想同主子求個情,不如讓譚秉筆回來吧。這樣一個人,若發落去做雜役,也是可惜了些。”

他所說的這番話,其實漏洞百出。若譚小澄真是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為何不先同何敬這個掌印商議,卻偏要自作主張在禦前將事情抖出來呢。這其中有誰的問題,不言而明。

但寧澈就像沒聽出來一樣,聲色如常的吩咐道:“這是你們司禮監的事,你要是看著合適,那就這麼安排吧。”

何敬叩首謝恩,眼眶卻有些潮熱。

自始至終,他對君王都未曾有過一絲不忠。唯一的妄念,便是還渴求著自淨身後便被碾碎的自尊。何敬總覺著,隻要自己肯花心思,終有一日也能同莊衡大人一樣,與外官平起平坐。

罷了。奴才終究隻是奴才,他認命了。

雖是不得不用這種斷尾求生的方式,但他這步棋,到底是走活了。

*

二月下旬,女官考試如期而至。

當天一早,夏綾便拎了兩個她自己包的粽子去找方苒,高高的掛在她門梁上,以取“高中”之意。

自方苒進了考場後,她便領著小鈴鐺一直在乾東五所外頭等,直等到午時,鑼聲一響,塵埃落定。

“苒苒!”夏綾等到方苒提著考籃出來,忙迎上去問到,“感覺怎麼樣?”

方苒抿嘴笑笑:“題目都是我之前溫習過的,隻不過我寫的有些慢,但好在時辰到時都答完了。”

因手指還未康複到刑前那般靈活,她現在也隻能勉強握住筆,寫字的速度自然會慢上許多。

方苒有些靦腆的同夏綾講:“我此番考試,用的是小湯送的硯台,你送的筆,還有……莊衡大人送的墨。總覺得有你們都陪著我一塊,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沒有遺憾了。”

夏綾笑嘻嘻的,她隻聽見“莊衡送的墨”幾個字了。

“那皇上給你的那盒墨呢,這好東西你咋不用?”

方苒臉一紅:“這……禦賜之物,我怎敢隨便拿來用,定是要好好保管著了。”

夏綾兩眼一翻。誰不知道啊,莊衡送的東西就是比禦賜的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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