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春日小宴(1 / 2)

三月初的清晨,紫禁城尚未在沉睡中醒來,西二長街上卻有一人匆匆而行。

那人穿著粗布衣裙,是宮中洗掃的粗使宮女常見的裝束。

她的步履愈發急促,直往永寧宮走去。宮門前值守的兩個小火本在昏昏欲睡,見了她都一下醒了神:“徐婉姑姑?”

徐婉低聲應了,有些怯怯的踏入了永寧宮。

經過太醫院精心的調理,紀瑤的身體現已恢複如常,隻是氣血還有些虧,臉色時常蒼白。

她如從前一樣,照例會醒的很早,在晨露尚未褪去之時,照看她養在廊下的花草。

曆經了一個凜冬,這些草木無人照看,本已儘都頹敗凋零。可誰知,經春風一度,幾個花盆的土壤中竟又鑽了小芽出來,欣欣向榮。

“姑娘。”

這熟悉的聲音,令紀瑤雙肩一滯,手中的水壺沒拿住,鐺的一聲傾倒在了地上。

“婉娘?”

徐婉快步走過去,直跪在紀瑤跟前,眼淚跟著就落了下來:“姑娘,這段時日,您受苦了。”

自出了紀瑤雨叩宮門的事後,她便被皇上發落去了直殿間,後又給指派去了西苑,在太液池西岸那些無人居住的宮殿中做洗掃的粗使活計。

這差事極為辛苦,需跪在地板上,將殿內的青磚一寸一寸的都擦乾淨。一整天下來,人累的直不起腰來不說,雙膝因為長時間壓在硬地上,日日青紫。再趕上寒冬臘月,揉洗抹布的水冷的紮人,勞苦更甚。

自聽到紀瑤病倒的消息後,徐婉日日憂心如焚,著了魔一樣想要逃回紫禁城去。可她一個下等奴婢,又勢單力薄,怎麼可能想去哪就能去得了。每被管事的內監抓住一回,都是好一通教訓,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打了。

“來,婉娘快起來,咱們進屋去。”紀瑤將徐婉扶起,她也是笑著的,但眼睛還是濕潤了。

主仆二人對坐在花窗下,紀瑤拉著徐婉的手,怎麼也舍不得鬆開。

這雙手曾經白嫩細膩,幫她綰發上妝,潔膚淨麵,捧著她護著她。隻要有婉娘在,紀瑤無論多難也能在她的懷裡靠上一會。

可如今,這雙手卻粗糙皸裂,手心間都磨出了老繭。她這段時日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徐婉輕拍著紀瑤的手,同她說道:“我本以為,就這樣熬著看不到頭了。可誰知,今早管事的公公卻來同我說,我可以回宮來了。姑娘,您同萬歲主子……是重歸於好了麼?”

她殷殷望著紀瑤,多麼期盼,姑娘能過幾天舒心時日子啊。

紀瑤卻搖了搖頭,淺笑道:“不,婉娘。我不做皇後了。”

“不做,皇後?”徐婉沒聽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紀瑤垂下眼睫:“沒有一個皇帝能容得下一個企圖自戕的皇後。婉娘,如果我沒有猜錯,皇上應當是要廢後了。”

“廢後……廢後?”徐婉的臉色一瞬間蒼白,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姑娘,他怎能,怎能這麼對你?我的姑娘,你怎麼就,這樣命苦啊……”

“好婉娘,你彆哭。”紀瑤拿帕子輕輕為她拭淚,絲毫沒有傷悲,“我卻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本來我這個皇後做的就心不甘情不願,如此一彆兩寬,倒也算放過彼此了吧。”

徐婉摸了摸紀瑤的臉頰,疼惜的說道:“可是姑娘,你可知道,被廢的皇後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啊?”

紀瑤早就想好了答案:“嗯,無非就是房子住的破一點,家具用的舊一點,來往的人少了一點。可這些我本就不在乎,我生性喜靜,到時候侍弄侍弄花草,研究研究食譜,日子也是照過。不過婉娘,隻是得委屈你,陪我去過那青燈古佛的生活了。”

“嗐,您這說的是哪裡話,彆說是青燈古佛,就是刀山火海,我都陪著您一塊跳。”

“是啊婉娘,隻要咱們在一起,還有什麼難過的呢。”紀瑤拉著她的手,莞爾一笑,“咱們兩個姑娘家,有手有腳的,我就不信還過不好日子了。”

這樣一說開,兩人都相對笑了。

正說著,外頭忽起了人聲。紀瑤偏頭往外看去,見領頭的是乾清宮的內侍,手中托著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該來的,總歸是會來的。”

紀瑤同徐婉一同站起身,互相扶持著,從容向外走去。

無論是怎樣的結局,此刻她心中唯有一片坦然。

*

夏綾守在永寧宮門口,等宣旨的內監離開後,才連忙進去找紀瑤。

進了殿,便見紀瑤坐在她常坐的那扇花窗下,手中握著那卷明黃色的卷軸,愣愣的在發呆。

“瑤瑤。”夏綾輕輕喚了紀瑤一聲。

她並不知這一紙詔書中究竟都寫了些什麼,生怕紀瑤聽過之後,心中會不舒服。

“綾兒。”紀瑤抬起頭來,眼神中竟有些迷茫,“他,竟然肯放我回南京嗎?”

夏綾亦是沒有料到,從紀瑤手中接過那卷旨意,展開來自己看。

果然,前頭寫的都是些廢立皇後的苛責之言,讀起來頗為拗口,一看便是出自禮部的手筆。及至看到最後,帝王璽印壓著的白紙黑字明白寫到,褫奪封號,退居陪京。

大燕建國之初,國都本是定於南京的。自文皇遷都北京後,南北二京並立,南京隻作為陪都。

但南京仍保留有一套完整的宮城,先頭寧澈以謁孝陵的名義去南京巡察時,便就直接住在南京皇宮中。

此番讓紀瑤去南京,看似是貶斥,但實則就是放她回了故鄉。等再過幾年,中宮有了新主,誰還會記得一個在南京的廢後呢?

往後的日子如何過,是紀瑤自己說了算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