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各有所托(1 / 2)

第6章

薑離想,果然如此。

哪怕剛剛親眼見到王振挨了一棒槌的朱祁鈺和於謙,以及王振自己,都不覺得皇帝會動他。

這是過去的十四年,皇帝用千百件事實,用無數朝臣的尊嚴甚至是鮮血,刀砍斧鑿鐫在所有人腦中的固有印象。

擺在她麵前的選擇不太多。

有一項便是立刻把王振及其一眾黨羽拉出來當眾宰掉,以昭示皇帝從此改邪歸正,立誌親賢臣遠小人,堅定不移走上努力做明君之路,將來在這平行時空的史冊上,估計還能得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考評。

但……

薑離垂眸。如果說,讓興安先把王振扔到佛堂裡時,她還沒有最終拿定主意。

那麼這一刻,她是終於選定了她要走的路。

【我會做好一個昏君的。】

6688:?我家宿主好像下定了什麼奇怪的決心呢?

*

薑離在確認自己的基本路線和原則過程中,一手撐著下巴半晌沒有開口。

皇帝不開口,乾清宮殿內便是一片熬人的寂靜。

在旁人看來,就是陛下麵對臣子請辭的龍顏不快。

以至於朱祁鈺緊張的,已經放到口中的一勺果仁都忘了咽下去,不錯眼注意著皇帝的態度:要是皇兄僅免了尚書的任命也罷了,要是皇兄發怒,要將於大人下獄,他得想想如何勸一勸。

終於,朱祁鈺聽到皇兄開口了——

也不去接方才於謙那句‘難當重任’的話,而是另外起頭,沉重歎息道:“朕這病來勢洶洶,王……先生甚為擔憂,非要每日在乾清宮的西偏殿小佛堂裡跪經六個時辰,還要為朕刺血抄經,半年不出。”

六個時辰,就是十二個小時。

“如此忠心耿耿,朕實在感動,不舍得不允。”

“司禮監的事,朕會令金英和興安輪流暫代掌印太監。”

大明,一個宦官政治分量很重的朝代。

並不是每個宦官都是惡人。

薑離現在提到的金英和興安,便是在朱祁鎮被瓦剌抓走,朝堂文武百官惶惶的情況下,作為宦官勢力代表,站出來力挺於謙那‘不得南遷,死守京城’的兩位。

起碼大是大非是明白的。

*

“咳咳。”

驚喜來的太快,想要開口的朱祁鈺,一不留神就嗆到了,咳的他原本白皙如玉的臉,紅的宛如銀碟中的櫻桃。

事發突然,於謙就坐在左近,生怕郕王被果仁嗆個好歹,忙起身替他拍拍。

薑離也嚇了一跳,腦中都在思索海姆立克急救法了,好在很快就見朱祁鈺像白雪公主吐毒蘋果似的,吐出了一枚圓滾滾的榛子仁。

於謙也鬆口氣,又把自己的木樨玫瑰茶端給朱祁鈺潤一潤——總不能再把原本那杯果仁茶給郕王,萬一來個二輪嗆怎麼好。

“咳咳……臣弟禦前失儀。”朱祁鈺咳的嗓子都啞了

,喝完了玫瑰茶遞還給於謙杯盞的同時,還不忘緊著追問:“王公公當真要為皇兄跪經半年?”

見皇帝再次點頭確認,朱祁鈺發自肺腑飽含感情地說出了此生對王振最真誠的讚美:“果真如此的話,足見王公公對陛下的衷心,真是感天動地催人淚下震人心魄動人至深啊!”

激動的連蹦了十六個字出來。

薑離:“是啊。”

他超愛。

強製愛怎麼不算愛,強扭的瓜怎麼不算瓜。

而剛嗆咳過的朱祁鈺,眼圈通紅淚水盈盈,若不知前因後果的人,單看他神色,還真以為郕王是感動哭了。

薑離也不去戳穿,任由郕王坐在一邊被王公公的忠誠真摯,觸及靈魂地抹淚花花。

她隻轉頭對於謙舊事重提:“原本朝中大事多有王振操持。”這是實話。

“隻是如今,朕病的厲害,他又要忙於為朕祈福祝禱,偏生四境又多生不安。”

薑離鄭重道:“如先帝所言,朕就交托給於尚書了。”

她全當剛才失去了聽力,沒聽到於謙的推辭升官,直接開始稱呼尚書。

隻要我敲定的快,你就不能反悔了!

而這一次,於謙沒有再拒絕。

司禮監掌印太監換了人。

於謙並不歧視宦官,如永樂帝時大名鼎鼎的三保太監鄭和,當真是恣貌才智,威震海外,於謙一向很是敬重——兩人還曾同朝為官有同僚之誼,鄭和在先帝宣德五年還曾奉命出海,過世距今也不過十五年。

那是何等人物,又豈是如今王振可比!

因此於謙對宦官群體並無看法。

他方才推辭兵部尚書,隻是深怕因自己的緣故,王振故意阻撓兵部政令,耽誤朝事誤國誤民。

其實在心中,國家現在四境多事,朝上卻是文恬武嬉,邊境守備空虛,他如何不急?

鄺尚書礙於王振,不曾給邊境增兵以備瓦剌,此事時時刻刻懸在於謙心上,簡直令他憂愁的睡不著覺。

半年嗎?

也夠了。

他二十四歲中進士出仕,至今已有二十六年。

無論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他總還記得二十四歲出仕之初所立之誌:“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後心。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1]

於謙的手指碰到腰間金鈒花帶,隻覺得冰涼。

殿內溫暖,其實並不是腰間官袍所係的金帶冰涼,而是——他的血熱。

“臣領旨。”

字字重若千鈞。

他領的不是升任正二品尚書的旨,而是——總掌天下軍製,守衛大明萬裡山河與百姓子民的旨意!

*

見果然她所預料的那般,都不用王振去死,隻要他不礙事,於謙就肯接任兵部尚書,薑離倒是默然了。

其實若是換個善於自保的朝臣,在如此情形下隻怕不會答應,或是陽奉陰違混混差事:現在朝上(尤

其是兵部)是堆爛攤子,誰去收拾都要格外吃力不說,還有很大的可能吃力不討好——等王振一出來,隻怕沒有功勞反而有罪。

可薑離知道,於謙是會去儘力而為的。

就像史冊上的他,在朝堂上站出來,擔起重任說出‘絕不南遷守衛京城’,並且去請郕王朱祁鈺登基穩定人心。

以於謙的心性清明,想來也知道這是埋下了怎麼樣的隱患,很有可能有朝一日被冠以‘迎立藩王’的罪名而至性命不保,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