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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失儀,望娘娘見諒。”
宋漣緩緩站直身,朝她躬身致歉,而後轉身,一步步踏上台階,往空無一人的正堂走去。
雨下的更大了,漫天雨幕裡,那人背影清寂飄搖,天大地大,儘顯單薄孤弱。
謝晚蘇不放心,跟了上去。
堂中昏暗,一應陳設簡樸清儉,尋常得仿若是普通人家。
謝晚蘇先前也聽說他清廉,卻未曾料想會是到這般境界。
抬眼看去,宋漣不知何時又跌坐在地上,酒壺早已脫手,咕嚕嚕滾到了腳邊。
謝晚蘇走近幾步瞧見,他手中還牢牢攥著一封家書。
想來是家中出了大的變故,才會讓他遭受這般大的打擊,一蹶不振到如此地步。
她隱約記得,宋漣生於望族,然命途卻多舛,他年幼失怙,在那個大家族裡,唯有出身微寒的母親可以依靠,未出家前,都是與母親,相依為命的。
或許,事關他的母親……
她心生不忍,也不放心將他一人丟下,提裙上前,輕輕在他身邊坐下,誠心誠意地開口:
“宋大人,可是家中遭遇了什麼變故?若有本宮幫的上忙的地方,大可直言,本宮必定會竭儘所能。”
良久的沉寂。
宋漣單手支地,仰脖又灌下了一口烈酒,酒水自他口角肆流而出,沿著脖頸、喉結,鑽入衣領,打濕衣襟,亦沾濕他淩亂的發絲。
喝完一口酒,他與她四目相接,定定望著她,鬢發淩亂,滿身憔悴。
眼眶微顫,滾下兩行清淚。
喉頭翻滾,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哽咽,似歎似悲,似笑似傷。
“娘娘,臣……再無母親了……”
謝晚蘇的心跟著一絞。
她看著那行清淚,自宋漣眼角滑落,滴答一聲落在冰冷的地上,消失不見……
後來,謝晚蘇才得知。
宋漣遠在通州老家的母親,是遭人暗害而亡故的。
而此事的發生,與他平時直言耿諫,鐵麵無私,在朝堂得罪了太多勢力有關。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哀慟至斯,無法釋懷。
生母因自己而死,這世間應當沒有比這更悲痛欲絕的事了。
而宋漣本計劃著在來年開春,就將母親接來盛京同住,可偏偏隻差了那三個月,就讓他抱憾終身……
思緒流轉至此,謝晚蘇心頭唯餘一陣歎息。
此一世,若得機會,她定會好意提醒,讓宋漣早些把母親接到身邊來,儘可能避免那場變故。
*
永嘉寺
入夜,菩提婆娑,蟬蟲陣陣。
佛堂空寂,宋漣禪修罷,推門而出時,有小沙彌已在門前等候他多時了。
“玄極師父,謝國公府給您送的禮,您可要過目?”
小沙彌手中捧著一個沉甸甸的軟緞包裹,呈給他。
“好。”
宋漣凝神須臾,接過包裹,往後院禪房走去。
既是謝國公府送出的,那想必定是那位上次來求過簽的謝姑娘無疑了。
想起上回她與他相見,有意無意說著示好、拉攏的話,宋漣直至眼下,都記憶猶新。
回到禪院,隻見月色淒清,滿地疏影。
踏入禪房,掌了燈,宋漣便將那包裹放在桌上,緩緩解開係扣。
包裹中。
乃是幾幅字畫、數冊經書、還有一件素潔袈裟,另附一封書信。
宋漣展信覽閱,入目是一行秀麗的簪花小楷,寫著:
恭賀玄機法師壽辰安康。
謝氏晚蘇
敬上。
她所贈的禮物並不貴重,卻是彆有一番心意。看得出來,都是精心準備的。
她當是知曉,若禮物貴重,他斷然不會收下,必然退回她府中。所以才會準備這樣一份頗有心意,又讓他卻之不恭的“薄禮”。
可見這位謝姑娘,已暗中將他的性子、喜好,摸得很清。
宋漣如此想著,門扉吱呀一聲輕響,被人推開。
轉頭,葉辰搖著扇子大大咧咧地走進來,瞧見他在燈下翻閱什麼,即刻來了興趣。
幾步竄上來,一把奪了他手中的信紙。
待瞧完後,更是眼睛都瞪直了。
“哎喲喲,可真了不得,不是我說啊,和尚,你到底有什麼本事,竟讓那謝姑娘對你百般示好?”
宋漣皺眉。
“葉世子,以後進來,煩請先敲門。”
說罷,餘光瞥見門口還立著一人,素袍墨氅,眉眼似畫,乃是蕭珹安。
隻不過,他此刻看起來,臉色並不大好。
蕭珹安是與葉辰前後腳進來的,自然也將方才的一幕瞧得一清二楚。
宋漣卻並不知蕭珹安何故不悅。
隻因平日兩人打交道,都是隻論國政,不問風月,故他此刻,並不知蕭珹安在不痛快什麼。
他隻瞧見,蕭珹安的眼神掠過桌上那些物什時,宛若一陣寒風,淬了冰雪,要將這一切剜碎似的。
偏偏宋漣對於這等事,遲鈍得很,他無法理解蕭珹安態度的變化,依舊上前與他致禮。
“殿下。”
蕭珹安一言不發,隻是淡淡點了一下頭,便往裡屋走去。
宋漣能看得出來,他今日眼神格外淩厲,無平日的半點溫儒。
這三人中,唯有葉辰是個明白人,他趕忙走至桌前,將桌上那些“礙眼”的東西收起來,又假作無意地回到他二人中間,好整以暇的落座。
落座後,他看著臉色依舊陰沉的蕭珹安,揮袖擦了一把汗,假借扇子擋著臉,同身側宋漣密語:
“和尚,你自求多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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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朗照,清風送爽。
謝晚蘇一早便出了府,去到了集市上,天清氣朗,集市上車馬如龍,人流如潮,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