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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其四

不久前,附近的一個實驗基地在周遭觀測到了成群的麥克羅,當地的守備力量不足,所以隻能請求距離最近的戶川徹帶隊支援,幫助轉移實驗基地內的人員和試驗資料。

那些麥克羅保守估計有二十隻左右,猶如青苔一般聚集在實驗基地附近的平原上,遠遠看去,像是大地上腐爛的膿瘡。

戶川徹帶人趕到的時候,天色暗下,濃墨一般的天際隻留下了一點猩紅的晚霞。

實驗基地內亮著燈,冷白的燈光像是無機質的寶石,將每個人映照的死板又蒼白,他們正在收拾實驗材料,動作有條不紊,顯然不是第一次碰到類似的事情了。

牆上的大屏掛著倒計時——那是估算出來的麥克羅即將進攻的時間。

規律的滴答聲像是懸於頭頂,緩緩下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帶來一種無形的緊張。

戶川徹和其他隊員上前幫忙,他們還有三小時左右的時間,務必要在這段時間內把所有資料整理完畢,不然之後會非常被動。

“我來吧。”戶川徹幫一個有些跛腳的中年男人把重物搬起。

男人一愣,靦腆的說了聲謝謝,他的話語中帶著些生疏和幾不可見的窘迫,手腳僵硬的站在原地——實驗基地中也是有一些C級的專門做雜活的公民的,鮮明的等級讓二者間猶如天塹。

他們身為B級的士兵,在麵對更高一級的科學家和研究員時,同樣會本能的收斂言行,平時再活潑的人也會沉默的像是一座雕像。

“你去搬輕一些的東西吧,或者去幫彆人。”戶川徹說。

男人露出一個稍顯感激的笑容,又道聲謝後,有些急迫的轉身離去了。

戶川徹往前走,眼前的牆壁泛著無機質的冷光,清晰的映照出身後的場景,他看見男人跑到一個女人身邊,有些親昵的幫女人分擔了手上了重物,臉上掛著笑。

將所有資料搬到車上後,倒計時還剩下五分鐘。

C級的公民非常自覺的坐上了末端的車,最重要的A級研究員和資料則理所當然的被護衛在車隊中間,由於車上座位不夠,一名研究員不得不上了戶川徹的車,和士兵們一起在前麵開路。

戶川徹坐上駕駛位啟動了車輛,他瞥了眼後視鏡,身後的所有車輛都已準備完畢,忽然最末端的車窗內探出一隻手。

那隻手拿著一隻紙飛機,似乎是用基地內部的草稿紙折的,微微施力紙飛機就在空中劃過一抹平滑的弧度,乘著風飛入了寂靜的夜色,像是沒入了漆黑的深淵。

緊跟著第二隻、第三隻——似乎隻是一種困境中的苦中作樂。

戶川徹平靜的收回視線,踩下了油門。

車隊在夜色中劃過寂靜的弧線。

車廂內很安靜,因為有一名A級的公民在,眾人似乎連呼吸也放輕了,一時間隻有無機質的月光潑灑進來。

忽然一個有些怯怯的聲音響起,之前那個年齡最小的娃娃臉士兵還是忍不住問出了有關病毒的問題。

研究員聞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研究專門針對麥克羅的病毒嗎?這倒是個不錯想法。”

士兵聞言眼前一亮:“那你們現在有關於這方麵的研究嗎?”

科學家搖頭:“目前的主流研究都是關於如何提高超能力的殺傷力,還有如何抑製‘救世主’暴走的——但是我覺得你的這個想法值得一試。”

士兵聞言更興奮了,他幾乎有些抑製不住話匣子,滔滔不絕的開始敘述關於疫苗的一切。

“你關於生理病理的知識很紮實。”研究員看向他。

“是、是嗎?”士兵一怔,挪開視線,抿唇笑笑,“我比較喜歡這些東西,但是主腦檢測出來發現我還是更適合進軍隊——不過平常遇到相關的知識還是會留意一下。”

他又不確定的問道:“這……紮實嗎?”

研究員:“比我的幾個下屬要好一點。”

士兵:“啊!我還以為你們都……”

研究員:“他們的記憶力很好,但是本身對醫學相關的知識不怎麼感興趣,所以……”

正說著,忽然身後傳來劇烈的震顫,緊跟著驚恐的尖叫劃破夜空。

“麥克羅!是麥克羅!!!”

戶川徹一腳刹車,又猛打方向盤調轉車頭,車輪摩擦地麵發出極其刺耳的聲音。

——漆黑的夜色中,泥濘的怪物如浪潮一般翻湧而上,鋪天蓋地幾乎要將身後的車隊吞噬!

末尾的車輛最先受到攻擊,中間載著研究員和資料的車輛也有零星的怪物攀援其上。

出於求生的本能,無論是C級的公民還是A級的研究員,都向最前方的戶川徹發出了求救。

一雙雙手掙紮著伸出,不住的向戶川徹探去。

明明是漆黑的夜晚,然而天上的星星像探照燈,戶川徹就被放置在探照燈下。

他沉默的看著這一切,臉龐在慘淡的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忽而一揮手,一馬當先的向載著研究員的車輛而去。

——這種時候是不必要猶豫的,“遇到危險時率先營救更高等級的公民”是以法律的形式刻入所有人腦海中的共識。

中部的車輛受到的攻擊並不嚴重。

戶川徹很快就帶人解圍,破爛的車輛載著研究員,以離弦之勢迅速離去,然而耽誤了這幾分鐘,尾部的車輛已經幾乎被破壞殆儘,但仍舊有人活著。

之前戶川徹幫助過的那個男人將女人死死的護在身下,一雙眼睛已經失了神采,在月色下顯得無神,看過來時眼角微微下垂,眼形和戶川徹的竟然有八分相似。

戶川徹瞳孔一縮,怔在原地,卻被自己的隊友一把拽上了車。

“長官,趕緊走!”

“等等!”戶川徹鉗住他的手,“還有人活著。”

“誰?”

“那個女人。”

隊友往後看了一眼,舉槍將子彈送入了女人的頭顱中。

“走吧,她死的時候應該不會太過痛苦。”

最後這個任務以A級研究員和研究資料被安全轉移為結果,圓滿結束。

那群麥克羅在之後被主腦集結的超能力者消滅。

戶川徹回去時特意路過那個地方,地上是報廢的車輛,還有大片的、已經乾涸的血液,偶爾有幾片破碎的衣物,浸透了鮮血嵌在土壤中。

戶川徹蹲下,這幾年他經常這麼乾,已經習慣了在不同的等級間做出抉擇,也已經學會了如何依靠布料的款式來判斷遇害的人數。

他拾起一團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東西,卻發現那不是布料,而是一團紙。

把紙張展開,有幾道折痕特彆明顯,順著折痕重新疊好——那是一個紙飛機。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戶川徹的終端上收到了主腦的消息。

——你生理學上的父母在昨夜淩晨三點左右,宣告死亡。

戶川徹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手突然無力的鬆開,紙飛機落到地上,像是殘花被踩進了泥濘中。

他再次想起了昨天晚上男人看向他的那一雙無神的眼睛,女人被子彈擊中後,流出的血液像是不歇的泉流,一路流,一路淌,似乎要將整個世界淹沒。

戶川徹再次感到一種久違的腹痛,他的胃中墜了鉛塊,要拽著他一路下沉到地獄。

那種反胃的感覺再度席卷而上,他跪地彎腰,額頭抵在浸了血液的土麵,似乎要將臟器連同靈魂全部嘔出,但實際上隻有胃液倒流出來,一路灼燒咽喉。

最後是他的隊友帶他回去的。

戶川徹坐在醫務室中,醫生檢查他的身體。

“很奇怪,主腦收集的數據顯示你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心跳始終恒定在一個範圍內,身體也很健康,但總是胃痛。”

“上次也是這樣,你這兩年似乎頻繁出現類似的現象,但是這次尤其嚴重,要休息一下嗎?”

醫生查不出病因,隻能開了點常規的胃藥。

戶川徹本來想要拒絕,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低頭默認。

他回去了自己的宿舍,沒開燈,房間中漆黑一片。

桌上放著本日曆樣式的倒計時,戶川徹上前撕掉幾頁。

數字由238跳到236.

距離“救世”的日子——還有236天。

**

假期大概三天。

戶川徹沒有休息,而是來到了最中心的城市——他生理學上的弟弟就居住在這裡,住在城中心最豪華同時也是安保最為嚴密的地方。

但是他沒有過去,那不是他能進去的地方,主腦也幾乎不讓他弟弟離開。

“救世主”是必須被好好保管的、讓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是塔尖的明珠。

戶川徹隻是走走停停,摸到了一個幾乎已經廢棄的地方。

根據他僅剩的記憶,這裡應該是他兒時和父母、弟弟短暫住過的地方,但之後戶川徹七歲進入學校接受□□育,弟弟又覺醒超能力被主腦帶走,關於父母以及那個家的一切就都被拋在記憶後麵去了。

——甚至到了時隔十五年再見麵,也認不出彼此的地步。

戶川徹看見眼前的廢墟,發現已經記不清曾經的那個家具體的位置了。

於是他坐在廢墟前發呆。

“你怎麼在這兒?”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戶川徹轉頭,發現是之前護送過的那個研究員,但是對方這幾天似乎沒有休息好的樣子,黑眼圈非常重。

戶川徹沒有回答,隻是反問:“你又為什麼來這裡?”

研究員搖搖手中的試管,“我回去後根據你隊裡那個小朋友的思路做了幾個實驗,發現確實有一定可行性,打算接著往下研究,但是我需要樣本。”

“正好這兒曾經被麥克羅襲擊過,我就看看有沒有什麼遺留的樣本——但是距離襲擊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我其實也沒有抱太大希望。”

“你如果想要的話……”戶川徹慢吞吞開口,“我出任務的時候可以幫你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帶點回來。”

“真的!”研究員猛地站了起來,得到戶川徹肯定的回答後,眼睛頓時一亮。

他和戶川徹互相交換了聯係方式,帶著收集好的樣品高高興興離開了。

此刻天色已晚,戶川徹一直在廢墟中坐在後半夜,寒露沁濕衣服的時候,終於打算起身離開。

然而就在這時,空中忽然憑空蕩開波紋。

戶川徹立刻警覺的躲在牆後,卻見波紋中走出一個人,那人東張西望,月色灑在他臉上,露出一張與戶川徹有七分相似的臉。

第122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其五

戶川徹的呼吸亂了一瞬,對方敏銳的轉頭。

一刹那四目相對。

今夜雲層厚重,月色稀薄,絲絲縷縷的月光自雲層後滲透出來,虛虛的籠罩在來人身上,將胸口銘牌上的雙S照的閃閃發亮,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長,某一刻像是一座宏偉至極的雕像。

而戶川徹隱在暗處,像是一滴融化於無邊夜色中的墨。

——十幾年的歲月就這麼鮮明的橫亙在兩人之間。

戶川徹定定看著眼前人,他對眼前這張臉不陌生,畢竟時常出現在主腦拍攝的用於激勵人心的宣傳片上,但是在現實中如此近距離的接近還是第一次。

戶川徹開口,但是沒有說話,片刻後,才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戶川翔臉上的肌肉緊繃了一瞬,抿唇,“我不久前收到消息,我生理學上的父母死了。”

他頓了頓,“你殺的。”

戶川徹向外走的動作一頓。

一刹那稀薄的月光變得銳利無比,像是數十柄利劍指向他。

戶川徹無法反駁,輕輕“嗯”了一聲。

戶川翔抬眸看他,長久位於頂端的生活讓他哪怕是麵無表情的時候,也有絲絲縷縷的倨傲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他的目光中不自覺的帶上了審視,自上而下從戶川徹身上掃過,“那你呢?你來乾什麼?”

戶川徹轉身向後走,“你不回去嗎?主腦應該不會允許你出來。”

然而下一刻,他麵前的世界忽然如鏡麵般破碎,戶川翔瞬移到他麵前,攔住了他的去路,破碎的空間將此處圍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

“我和你不一樣,主腦他不允許,但是他也攔不住我。”

破碎的世界像是星屑般將戶川翔團團圍住,一刹那他像是星辰環繞,神明臨世。

戶川徹第一次對足以滅世的超能力有了具象化的概念。

戶川翔又重新問了一遍:“所以你為什麼要來這兒?”

戶川徹沉默,視線落在身側的一塊空間碎片上。

片刻後,他忽然道:“236天。”

戶川翔:“什麼?”

戶川徹抬頭:“距離你二十歲生日還有236天,也就是傳說中拯救世界的那一天。”

他又問:“所以你還想畫畫嗎?”

戶川翔靜靜看著他:“不畫了,我沒有這方麵的天賦,畫出來的東西也不好看。”

戶川徹:“這樣啊。”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但是空間也沒有要恢複原樣的樣子。

半晌,戶川翔的嘴微不可見的張了張。

然而下一刻,他神色一變,難掩驚慌的按上了頸後的芯片,喃喃:“它發現了。”

破碎的空間頃刻恢複原樣。

水波般的紋路再度蕩開。

戶川翔一腳踩入了另一個空間,離開時忽然轉頭看了戶川徹一眼,眉宇間仍舊帶著倨傲的神情,“……我回去了。”

他扔下了四個字,下一秒,整個人都消失不見。

戶川徹獨自一人站在廢墟中,風聲嗚咽而過,顯得此處空空蕩蕩,像是鼓滿了風的空袋子。

**

距離救世還有三個月的時候,研究員特意過來見了戶川徹一麵。

“多虧你幫我收集的樣本,研究有成果了,如果投入目前所有的科研力量,最少一年,針對麥克羅的病毒雛形就可以被研發出來,”研究員很興奮,但說著說著又有些不忿,“但是我的上司覺得我在浪費時間,他駁回了我的提案。”

“我要去見主腦,”研究員說,“為了瞞著上司偷偷研究,我並沒有將實驗數據上傳,而是記錄在了紙麵上,所以主腦極有可能不清楚這件事——主腦永遠會選擇最適合目前人類的道路,他如果清楚我的研究成果,就一定會選擇我。”

研究員又看向戶川徹,提議:“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你作為在一線的軍官,還持續為我的研究提供樣品,沒人比你更清楚我研究的重要性。”

兩人來到了中心城。

主腦的本體就位於中心城市的地下,曾經是一層占地麵積極大的主機集群,而經過多年的科技發展,現在已濃縮為了一顆巨大的光球,有無數電纜從光球中伸出,連接著通信、網絡、攝像頭等機器的終端,如一位全知全能的神一般,將世上發生的一切都化為數據流囊括其中。

但即便如此,主腦的視野也是有盲點的,為了防止因為收集的信息不全而影響主腦的判斷,當發生十分緊急的事情時,A級以上的公民允許提出申請麵見主腦。

在研究員的擔保下,他和戶川徹一起走入地下。

巨大的光球懸浮在空中,如一顆耀眼的太陽。

研究員按捺下心中的興奮,拿出準備好的材料在主腦麵前複現了一遍實驗,試圖用事實來說服主腦關於病毒研究的重要性。

“……您看,根據實驗結果顯示,研究病毒完全是可行的,而且成功率很高。”

研究員說完有些緊張的看向主腦,猶如臣民等待神的宣判。

“感謝您的研究。”片刻後,主腦的聲音響起,無機質的機械音如潮水般填滿了空間的每個角落。

研究員臉上露出笑容,然而還不待他嘴角翹到最高,主腦的宣判便如重錘狠狠落下。

“但是按照目前的情況,抱歉,您的研究用處不大。”

研究員不可置信的抬頭:“為什麼?!”

“救世主在三個月後就可以將麥克羅全部消滅,而您的研究最短要一年才能出結果,從時間上看,您的研究毫無意義。”

研究員:“怎麼會沒有意義?!救世主消滅麥克羅隻是個概率,您起碼要考慮到失敗的情況,並為此做好備用計劃!”

主腦平靜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會有意外,救世主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即便失敗了,剩下的漏網之魚,超能力者們也有能力解決。”

研究員怔怔看著它。

主腦繼續說:“我認可您的才華,或許您將這些用到提升超能力的研究上會更好。我們已經有了好用的利劍,無需再去創造一柄刀來使用。”

“還是說您認為給麥克羅注射病毒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好?”

“的確,注射病毒會拯救不少生命,但是您的研究需要一年,在這一年裡,依舊有低等級的公民會被當做誘餌死於麥克羅的口中。”

“所以——”

“抱歉,沒有意義。”

研究員怔然後退,搖頭,“不,您不明白,這與其他任何東西都無關。”

“不是說有了超能力就不用進行其他的任何研究了,這不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兩者完全可以並行。”

“我是在探尋他們的本質。”

“我嘗試去搞清楚他們的來源,他們的生活習慣與繁殖方式!我必須要弄懂他們,然後提出針對性的舉措!”

“我要將他們了解透徹!”

“不是說將麥克羅解決了就不用研究了,哪怕未來世上不再有麥克羅,隻要他們出現過,就必須要去研究!您如何斷定它們不會再出現?您如何斷定他們不會有新的變種?”

“隻有研究透麥克羅的本質,才能從根源上真正遏製他們的出現,甚至反過來利用!”

“青黴素不也是從青黴菌中提取的嗎?而這一切都建立在人類對於微生物的研究之上啊!”

“這世上不存在不可認知之物。一切的謎團都源於現有人類認知能力的不足,但這一切是可以被時間與科技彌補的。”

研究員近乎懇求道:“主腦,您不能隻將注意力放在提升超能力上……”

“這是錯誤的!”

這斬釘截鐵的一句話甚至在地下空間蕩出了陣陣回音。

主腦沒有說話。

片刻後,整個地下空間都對他們關閉,護衛主腦的超能力者進來將他們請了出去。

研究員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臉上是一種近乎於理想破滅般的茫然。

但是他沒有放棄。

之後的幾個月,戶川徹一直幫研究員帶樣本,但是因為缺少經費、實驗又是偷偷做的,所以研究一直進展緩慢。

終於時間來到了戶川翔二十歲生日,也就是傳說中“救世”的這一天。

研究員破天荒的停止了研究,比誰都要關注“救世主”的動作。

但是當空間分割又重組,時間停滯又流淌,當“救世主”的超能力如浪潮般洗過世界的每一寸土地後——他絕望了。

因為所有的麥克羅都消失了,毫無痕跡,似乎根本沒有存在過。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超能力,那麼他的一切研究似乎都顯得很可笑。

研究員頹然的趴在桌子上。

周遭的人都在歡呼,戶川徹一動不動的坐著,看向遠處澄澈的天,太陽落入他的眼中,像是燃起了兩簇光。

戶川徹看向宿舍牆角處的那株野草,發現又開花了,小小的像是米粒一般大,既不香也不好看,但像是星星落在地上。

他忽然起身,前往中心城。

戶川徹來到了戶川翔所在的樓宇外麵,但是離得近了卻又突然止住腳步,改為在遠處遠遠的看著。

戶川翔沒有出現,戶川徹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離開,他在中心城內尋找,試圖在這個文學藝術已經荒廢的時代找到一副畫筆、或者顏料,都沒有的話就一副顏色比較多的水筆。

戶川徹拿著水筆離開,他沿著原路返回,卻在慶祝的人群中,與一架擔架擦肩而過。

戶川徹看著擔架上熟悉的臉,一時間愣在原地,水筆從手上掉落,又被人群踩在腳下,各色的墨水濺了滿地,像是某種荒誕的塗鴉。

人群的聲音往他耳朵裡鑽,像是一柄刀劍往他耳朵裡刺。

“救世主死了。”

“在“救世”完成的刹那,他被主腦由雙S級劃分到前所未見的E級,以妨礙人類的罪名處死。”

戶川徹沒法出聲,他張了張嘴。

在歡呼的人群中,唯有他扶著牆,劇烈的乾嘔起來。

惡心。

**

之後過了很久。

或許也沒有很久,隻有幾個月。

等級的藩籬讓眾人並沒有對戶川翔成為E級又死去的命運有任何的惋惜,也沒人質疑主腦的決定,一切都和之前沒有區彆,隻是少了麥克羅。

戶川徹依舊是狙擊手,但是因為少了敵人,所以多了幾天假期。

這天他在梳理自己的遺書,一共六十份,間隙的時候他看了眼牆角的那株野草,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死了,枯黃的草葉像是某種乾癟的屍體。

他將遺書聚攏,用火點燃,看著火焰將紙張吞噬殆儘。

紙飛機、畫筆、速食罐頭、音樂家——統統化為了灰燼。

火焰的光影打在牆上,襯的戶川徹似乎也身處烈火之中。

研究員在他身邊喝酒,這個年輕人最近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執著的追尋麥克羅存在的證據,卻什麼都找不到。

忽然他放下酒,出聲叫了戶川徹。

“我想明白了。”

研究員的嗓音很嘶啞。

“如果真是絕對理智的造物,是不可能說出百分百這種話的,要知道,哪怕是再簡單的手術也有致死的可能——這世上不存在百分百的事。”

研究員無聲的說了個詞。

“它或許已經不是絕對中立的AI了,不排除突然生出自我意識,有了好惡這種可能性。”

“它絕對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它是文藝複興時,需要被徹徹底底推翻的上帝!”

戶川徹把彈夾按入槍中,他看向研究員,“幫我個忙。我想見主腦。”

**

一個月,戶川徹再度站在了巨大的光球麵前。

主腦問研究員的下落。

戶川徹平靜的回答,“他隻是幫我的而已,想要見你的是我。”

“我想問一下,你為什麼要將我弟弟處死。”

主腦沉默片刻,回答:“依據人類對於世界的不同的貢獻,我將公民分成五個等級,但正如B級老去失去生存能力後會自動降為D級,等級是會隨著具體情況而變化的。”

“當麥克羅存在時,他是最為重要、淩駕一切的雙S級,但是現在世界和平,他不穩定的超能力就成了破壞和平的地雷。”

“計算了各種可能性後,我將他降為史無前例的E級——他擁有極大的破壞性——所以我將他處死。”

戶川徹:“就這樣?”

主腦:“就這樣,你可以離開了,理論上講,你不應該見到我。”

戶川徹平靜的舉起槍,一瞬間,十發子彈全部沒入了眼前巨大的光球中。

光球發出了驚恐又難以置信的尖叫,卻依舊開始閃爍短路一般的火花,最後漸漸黯淡,化為了一堆廢墟。

為了防止主腦的意識逃竄,戶川徹在來之前花了一個月摸清了這裡的全部布局,動用了手段斷絕了主腦逃跑的一切可能性,以至於安保係統到此刻才被觸發。

數十駕機槍指著他,門外護衛的超能力者姍姍來遲。

戶川徹依舊站在原地,平靜、麻木又絕望,不斷的扣下扳機試圖從已經空了的彈夾中再射出些什麼。

機槍開火。

鮮血浸透衣衫。

戶川徹終於閉上眼睛,任由手槍從手中掉落。

“諸位,去尋找自由吧。”

他輕聲道。

沐浴在子彈下,卻像是沐浴在陽光中。

第123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其六

戶川徹的意識沉入黑暗,□□如同一輛脫軌的列車,不斷的向著死亡的深淵墜落,然而就在無限接近死亡的刹那,一切似乎都停止了。

時間、空間如固化的水泥一動不動,又在下一刻崩碎成千萬片,化為未知的字符嵌入他的皮膚、滲入他的肌理。

——戶川翔死前的不為人知執念,令他的超能力如同鎖鏈,以一種無知無覺的方式將戶川徹緊緊纏繞。

並在戶川徹死亡的前一秒,極其粗暴的將他拖離了死亡深淵,“空間”將他送去了另一個世界,“時間”讓他成為了一個永遠二十三歲的、不死的人。

而隨著“時間”“空間”附著在戶川徹身上離去,第五個世界陷入了無休無止的混亂,如同憑空刮起一場風暴,失去了時間和空間後,阿道司無法在他的筆記本上再寫一個字。

聽完了來龍去脈,費奧多爾久久沒有言語,最後感歎般的鼓了下掌,“精彩的故事……所以戶川翔死前,你作為掌控一切的主腦沒有任何預感嗎?”

阿道司沉默,顯然是想起了多年前處死戶川翔的那一天。

但是與戶川徹最後那突然爆發、令人猝不及防的十槍相比,阿道司在創造戶川翔之初就已經預定了他工具人的地位,打算在麥克羅徹底消失的那天將他處死,然後回收給出的關於時間和空間的權限。

所以在戶川翔被主腦以“救世主”的名義接回中心城後,阿道司就已經提前布置下了反製的措施,以至於戶川翔的死亡其實隻有幾秒的時間,上一秒他還在高興的笑,下一秒他就閉上眼睛如斷了線的傀儡倒在地上。

隻除了一點——

戶川翔在死亡前,情緒有個極大的波動。

但誰死亡的時候不會情緒激動呢?

所以阿道司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即便他此刻想起來,也依然無法確定超能力的轉移是否跟那次的情緒波動有直接的關係,所以他最後隻是搖了搖頭:“……是我給了戶川翔太多的權限,我沒想到他能做到這種地步。”

費奧多爾垂眸攪動著杯中的紅茶:“所以你現在是要我們去殺一個‘不死’的人。”

阿道司唇角微抿,有些不自在的移開視線,“或許……有彆的辦法。”

費奧爾多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的時候杯底與桌麵相擊,發出清脆又冰冷的聲音。

費奧爾多臉上掛著淺笑,說話漫不經心,又帶著絲自在的從容:“不過你說的對,我的確有其他的辦法。”

**

深夜,戶川徹睜開眼睛。

他難得做了個夢,過往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雪地、紙飛機、落雨般的子彈。

一次又一次的失去,直至隨後失無可失。

他醒來後怔愣了很長一段時間,感覺整個人陷在巨大的悲慟裡,眼前四方的屋子像是一個小小的紙盒,窗戶緊閉著好似紙盒密封起來,而他即將窒息在此處。

直至看清眼前熟悉的天花板後,他才有種浮出水麵能暢快呼吸的感覺。

戶川徹拉開床邊的抽屜,兩朵已經風乾的玫瑰放在此處。

於是他徹底清醒了,連帶著緊繃的心臟也落回實處。

但是緊跟著,他又生出一種十分迫切的想法——他想要見到五條悟。

戶川徹起身來到客廳,天還沒亮,整間屋子黑漆漆的。

他開了盞燈,又倒了杯水,感受著溫水順著食道落入胃中的感覺,直至脖頸的冷汗被徹底撫平。

哈洛做了個恒河猴實驗,認為這個實驗證明愛存在三個變量——觸摸、運動、玩耍。如果能提供這三個變量,那就能滿足一個靈長類動物的所有需要。

戶川徹七歲之前這三個變量是全部不缺的,就像一塊小小的暖石,哪怕散發的暖意不斷衰減,那點小小的熱量依舊以一種無知無覺的形式支撐了他往後十幾年蒼白的歲月,以至於失去時格外的痛徹心扉。

戶川徹又想起了他的弟弟。

說實話,時至今日他依舊摸不透戶川翔的想法,他對戶川翔的所有印象都定格在了最後一麵時那張倨傲的臉上。

所以他一度以為留著那塊暖石的隻有他一個人,直至他以為死去卻又在異世界醒來,才驚覺死死拽著過去的不止他一個人。

——戶川翔死前唯一的執念是希望戶川徹不要死。

但是這份堂皇又沉重的愛意姍姍來遲,放在失去一切的戶川徹麵前就像是歐·亨利的那些短篇小說,充斥著荒誕的意味。

戶川徹隻覺得可笑,隨後又因為“不死”陷入了更深的悲哀,對於一個絕望到極點的人,這種“祝福”簡直勝過地獄所有懲罰。

但是還好,命運不是一直混沌。

像他這種人,最終也會有救他的蜘蛛絲垂落地獄。

戶川徹喝完了最後一口水,悄無聲息的推開門,進入了五條悟的房間。

五條悟的睡相並不規矩,把另一個枕頭當抱枕死死扣在懷裡,被子更是被踹走了一半,被角軟軟的垂到地上。

但是他的睡顏很安逸,因為側躺的關係,臉頰肉被微微擠壓,呼吸平穩而又清淺,透著股與世無爭的意味。

光是看著,就覺得連夜色都靜謐下來,

戶川徹無意打擾他,所以隻是坐在一邊安靜的看著,指尖掠過五條悟的發絲,微微卷起又鬆開。

所以眼前的這個世界絕不能變成他過往的那個樣子。

與什麼害怕世界融合後咒靈侵襲無關。

也不再願意因為這種理由就將一個世界毀滅。

他隻是單純的希望——

五條悟、夏油傑、家入硝子……

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人,能更加自由的去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

而不是悲劇堆疊悲劇,一生都在經曆名為成長的失去。

失去就隻是失去,失去除了帶來痛苦,其他的什麼也帶不來。

所謂的成長不過是帶了血的矯飾。

如果連成長都要帶著悲慟的話,那麼人類文明發展到現在,發展醫療、發展經濟、發展義務教育——這一切的一切都沒了意義。

戶川徹微微低頭,隔著空氣去親吻五條悟的額頭。

——願你的前路如旭日東升,一切光輝燦爛。

做完這一切後,戶川徹悄無聲息的起身離去。

他沒有睡,隻是坐在飄窗上,看著天邊逐漸泛起一絲魚肚白,又有萬丈金光破雲而出,將夜色驅散。

五條悟睡醒起身,又打著哈欠走到客廳,看到的就是眼前這幅景象。

——戶川徹微微側頭,陽光在他身上勾勒出金邊,但因為光線過於燦爛,反倒給人一種纖薄又透明的感覺。

五條悟看著他,又抬頭看看鐘表上的時間。

他對戶川徹向來沒有提防,因此也不存在那種感受到房間裡有人,然後一秒清醒的場景,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敏銳。

五條悟走到戶川徹麵前:“……你做噩夢了?”

他本來隻是試探性的問一下,因為這是他能想到的最靠譜的可能性,結果戶川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嗯了一聲。

於是五條悟上前抱住他,一下一下捋他的背,感覺像在捋一隻貓。

戶川徹沒忍住嘴角微勾,一隻手撐在他肩上,微微推開:“你覺得現在情況怎麼樣?”

“嗯?”五條悟歪頭,又很快反應過來,“你說上層嗎?很不錯啊。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說罷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換上了一副十分複雜的神情:“太宰治都快做到中層了,一幫老橘子看他比看自己兒子還親。”

不得不說也這也是一種天賦所在了。

戶川徹又問:“但是距離兩個世界融合的時間還剩兩年,你覺得……時間上來得及嗎?”

五條悟:“你想做什麼?”

戶川徹習慣性的去卷他的頭發,“我覺得還不夠快,可能……需要再推一把?”

五條悟知道他這麼說,心裡肯定是有了什麼想法,“比如?”

戶川徹:“比如讓咒靈在世人眼中光明正大的出現……一次?”

**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某個包廂內,種田山頭火聽完戶川徹的想法後,難得維持不住冷靜的神情,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隨後一臉理解不能的看向戶川徹:“你是怎麼想出這種主意的?”

森鷗外倒是若有所思,笑道:“很有想法,我倒是覺得可以試一試。”

於是種田山頭火那種理解不能的眼神又轉向了森鷗外。

戶川徹無奈:“我還沒說完。”

五條悟坐在他身旁,緊跟著拿出一張紙,一刹那森鷗外和種田山頭火的眼神都變了,四道目光如利劍般釘在那張紙上,隨後又銳利的轉向戶川徹。

戶川徹接過那張紙,在桌上攤平,聲音不急不緩的響起,“我上述想法的前提是——我擁有剩下的這半張書頁。”

種田山頭火雙眸微眯:“原來之前的那張書頁落到了你手裡。”

戶川徹歉意一笑。

種田山頭火:“這上麵有沒有新增的內容?”

戶川徹索性把書頁遞過去,“有的,但是因為阿道司寫的東西邏輯不通,導致實現的時候出了一點偏差,但最終沒出什麼大問題。”

種田山頭火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反倒因為戶川徹的坦然心莫名放下了幾分,接過書頁後就一目十行的開始瀏覽。

森鷗外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一雙眼睛轉向戶川徹:“戶川君,你現在可以把你的想法完整的說一遍了。”

第124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其七

簡單來說,戶川徹想要嘗試著把咒靈的存在披露在普通人麵前,而以五條悟和政府為代表的改革派咒術師則借此機會登上世俗的舞台,直接釜底抽薪,去搶奪咒術上層的話語權——為了防止整個事件脫離掌控,剩下的半張書頁就起到一個兜底的作用。

此刻種田山頭火已經看完了書頁上的內容,聞言抬頭皺眉:“但是咒靈誕生於人類的負麵情緒之中,一旦普通人知道咒靈的存在,內心生出的恐懼反倒會進一步增強咒靈的力量。”

他又看向五條悟:“我想咒術界也不是沒考慮過類似的事,你沒有說明過嗎?”

“我說了,但是……”五條悟看向戶川徹。

戶川徹抬眸,非常平靜的問:“種田長官,你為什麼覺得普通人一定會害怕呢?”

種田山頭火沒有說話,但一刹那流露出來的表情還是讓人感覺到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但是礙於禮貌沒好意思說出口,隻是委婉道:“戶川君,如果用一些影視劇集來類比的話,咒靈像是末世劇裡的僵屍,驚悚片裡的鬼,一旦出現,就往往意味著各類人的崩潰尖叫。”

戶川徹:“但是在這個時候,就會有主角出來力挽狂瀾,從寫作的技法來看,那些尖叫的人不過是為了凸顯主角偉大而設置的背景板而已,但是種田長官,從現實中看,你確定全人類都隻會害怕嗎?”

“從本質上看,他們真正害怕的,是咒靈帶來的死亡,以及咒靈本身所代表的未知。”

“在科技尚未發展到微觀層麵時,疫病對於當時的人們來說就像是神明的力量,所以中世紀的基督徒會認為瘟疫是上帝降下的懲罰,他們反思自己的種種罪行,但是一切毫無用處,於是陷入了更深的恐慌。”

“直到鼠疫杆菌被發現,這種恐慌被打破了。”

“因為瘟疫從無形之物變成了有形之物,拋卻了對未知的恐懼,人們就可以心無旁騖的針對瘟疫進行研究,而研發出對應的疫苗後,瘟疫很難再帶來大範圍的死亡,於是最後那層對於死亡的恐懼也消散無蹤。”

戶川徹淺笑,“如今瘟疫依舊存在,但還有誰會對瘟疫抱有那麼深的恐懼呢?

“或許有,但是很少,最多隻是抱有警惕而已——因為你了解瘟疫的本質、知道瘟疫的治療方法,瘟疫病毒存在於哪些野生動物體內,這在網絡上也不是秘密。”

戶川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平靜又和緩的說道:“種田長官,或許你會覺得這個比喻不太恰當,但是對我來說——咒靈就是一場大瘟疫。”

“或許現在的情況比當初人類初次接觸瘟疫時還要更好一點,畢竟當時的人們對瘟疫完全束手無策,而我們現在起碼知道咒術師能解決咒靈。”

“有這個前提在,隻要做好輿論引導,將咒靈披露出去後,未必會引起想象中的恐慌。”

“更何況,”戶川徹頓了頓,“隻要咒靈沒暴露出來,咒術界就要這麼一直隱瞞下去嗎?”

種田山頭火挺想點頭的,但是戶川徹緊跟著又問:“你確定能一直這麼隱瞞下去嗎?”不排除突然暴露的可能?”

種田山頭火頭點不下去了,咒靈的存在就像是放在箱子裡的炸彈——這誰都心知肚明,但鑒於目前事態可控,所以誰都沒有直接引爆炸彈、解決威脅的想法。

戶川徹:“那為什麼不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呢?”

種田山頭火神色微動,但仔細思索之後還是搖了搖頭,“咒靈來源於人類的負麵情緒——情緒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又怎麼可能像瘟疫一樣被研究透徹?”

他輕輕歎了口氣:“而咒靈的存在被披露後所產生的恐慌,則很大概率是可以預見的——這不是說做好輿論導向就行的,即便你說的再好,突然出現這種東西,總會有人覺得害怕。”

戶川徹溫和的反駁:“種田長官,你不能用結果逆推過程,中世紀的人們同樣無法想象病菌的概念,既然如此,你又怎麼能肯定,幾十年或者幾百年後,咒靈的本質不會被研究透徹呢?”

兩人一時間僵持不下。

森鷗外突然開口了,聲音不急不緩,“種田長官,或許情緒也可以歸類為一種科學?嚴格來講,情緒並非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種田山頭火:?

森鷗外露出了一個來自醫生的微笑,慢悠悠的解釋:“多巴胺、內啡肽可以讓人產生愉悅感;皮質醇、兒茶氨酚、甲狀腺激素,這些激素分泌增加時,會導致負麵情緒;當女性懷孕時,母體會釋放孕激素,使女性對腹中的孩子產生愛意。”

“而這些激素的控製與大腦有很大的關聯,醫學上也的確有病人腦損傷後,情緒失調的案例在。”

“種田長官,從醫學的角度看,正麵情緒也好,負麵情緒也好,都是激素在人體作用的一種表現。”

森鷗外感覺自己的思路被打開了,他轉頭看向五條悟,一雙眼睛審視中帶著打量,像是X光一樣將五條悟從頭掃到尾。

“這麼說——咒術師的負麵情緒不會產生咒靈,難道是你們的內分泌係統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彆嗎?”

五條悟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往戶川徹的方向靠過去。

森鷗外有些遺憾的收回視線,如果把咒靈和醫學聯係起來的話,這個議題的確很有意思,倘若自己再年輕幾歲,他甚至有肝幾篇相關論文的想法。

種田山頭火的世界觀難得被刷新了一下:“這、這樣嗎?”

森鷗外的這一番科學解釋,甚至讓他有了種戶川徹的提議很靠譜的感覺。

森鷗外勾起嘴角:“嚴格點講,所有生物都是激素的奴隸。”

“如果一點一點慢慢來的話,解決完咒術高層之後,同樣可以對咒靈進行科學係統化的研究,沒必要這麼激進,”他轉頭看向戶川徹,“戶川君,你似乎很著急。”

戶川徹把書頁從種田山頭火手裡抽了回來,他與五條悟對視一眼,一時間沒有說話,隻是一隻手點著桌麵。

“嗯……其實當初阿道司寫在書頁上的內容實現了,隻是你們都沒有意識到。”片刻後,他有些輕緩的開口,以書頁上的內容為切入點,將來龍去脈大致講了一遍。

森鷗外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稱的上驚訝的表情,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重新恢複了處變不驚的樣子,因為逆光坐著,雙眸凝聚成了一種非常濃鬱的色澤,帶著些浮於表麵的笑意,看向戶川徹:“但是聽起來真正會受到影響的隻有另一個世界。”

戶川徹:“你要拒絕嗎?”

森鷗外忽然勾唇笑了一下,有些放鬆的向後靠在椅背上,“不,我加入。”

種田山頭火立刻震驚的看向他,“森鷗外,你……?”

森鷗外托著下巴轉頭:“隻要在期限之前將咒靈的數量降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讓咒靈往更無害的惡靈轉變——種田長官,你不覺得這是徹底解決咒靈的最好機會嗎?”

種田山頭火沒說話,但是肉眼可見的糾結,半晌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不過緊跟著又說了個“但是”。

“但是……我們或許可以先劃一小塊範圍嘗試一下?”

種田山頭火又揉了揉眉心,“你打算怎麼做?直接在書頁上寫‘某天某時某刻,咒靈在某地的普通人眼中出現一段時間’?實不相瞞……”這顯得他們政府像個反派。

戶川徹搖頭,“這件事當然不是由我來做。”

種田山頭火:“那是誰?”

戶川徹:“羂索。”

“羂……”種田山頭火想起了此前由五條悟告知的、羂索的“宏圖偉業”,“但是他憑什麼主動上鉤?”

戶川徹;“因為他沒搶到的那半張書頁在我手裡。”

種田山頭火:“那他又憑什麼信你?”

戶川徹沉思片刻,有些猶豫的說:“嗯……因為我是個對咒術界心懷不軌、假意當輔助監督最後又詐死離開、和他目標一致的人?”

嗯,很好,都對上了。

除了最後那句“目標一致”,其他的沒一句假話。

最後種田山頭火沉默的起身,非常鄭重的和他握了下手,一副把全副身家都搭上去的樣子。

回去後,種田山頭火開始挑選試點的地方,最後和森鷗外、戶川徹、五條悟商議後,最後劃定了一個範圍。

這個地區囊括了好幾個旅遊景點,夏季的時候客流比較多,本身的咒靈也比較多。

最妙的是這個地方在固定的時間段會起大霧,到時候雲遮霧繞的,即便真出現了咒靈,也因為外界看不清楚,容易糊弄過去。

而根據往年的規律,那個地區最近的一次起霧時間,應該在兩個月後。

**

夏油傑待在“爪”第七支部的基地中,手裡拿了個礦泉水瓶,把咒靈塞進去,拉出來,塞進去,拉出來。

魔津尾在一旁神色複雜的看著他:“我還從沒成功的把惡靈塞進礦泉水瓶裡過,用的都是瓷瓶。”

夏油傑已經在這兒臥底不少時間了,為了順利融入這個每一塊地磚上都寫著反派的組織,他特地往身上披了件五條袈裟,往他那一堆或穿黑色緊身衣、或戴超級誇張的墊肩、或畫殺馬特煙熏妝的同事裡一站,毫無違和感。

仿佛他就是這麼一個一臉假笑、神神叨叨的和尚。

而他的心思也沒有白費。

在臥底五天後,他成功和魔津尾交好,臥底十五天後,他和基地裡的所有人都打成一片,臥底一個月後,在他看似無意的請求下,魔津尾終於主動的問他要不要學用容器收納惡靈的方法。

夏油傑欣然應允,然後青出於藍勝於藍,在兩個星期後,成功的把一隻兩級的咒靈塞進了礦泉水瓶中——做到了魔津尾也沒做到事。

五條悟之前跟他說已經找到了擁有空間能力的咒靈,但是鑒於那個咒靈有主了,那個“主”還是暫時和他們處於合作關係的禪院甚爾,不好搶過來。

夏油傑一開始還有點失望,但是他現在已經覺得沒有關係了。

他既然能把咒靈塞進礦泉水瓶,自然也能塞進彆的地方。

夏油傑甚至覺得他以後可以買個不鏽鋼的保溫杯,平時就把咒靈塞裡頭,打架的時候假意要喝水,然後把保溫杯一掀,直接放咒靈。

——他還可以把咒靈放夜蛾老師的保溫杯裡!

夏油傑雙眸微彎,露出了一副笑眯眯的狐狸相。

——某些時候在趣味性麵前,實用性確實不值一提。

“魔津尾,”夏油傑把礦泉水瓶裡的咒靈扯了出來,重新團成球咽下去,他打算禮尚往來,“你要不要學我這個?”

魔津尾難得有些受寵若驚,“可以嗎?你這個看起來很方便。”

夏油傑點頭,“當然,但是你要做好心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急匆匆跑了進來。“魔津尾大人,新一批的試驗品準備好了。”

第125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其八

夏油傑聞言和魔津尾一同起身。

這個組織是以征服世界為目標的超能力組織——當然,是不合法的那種。

為了擴充人手,組織在對外招募超能力者的同時,也在暗中進行激發超能力的實驗。

進行實驗的個體絕大部分是組織裡的普通成員。

夏油傑在這個組織裡待了一個月,已經清楚的了解到這個組織內的普通成員究竟對超能力渴望到了一種什麼地步,參加實驗對他們來說不是懲罰,而是一種難得的機會,所以他們多半都非常自願、且自覺的去參加這個實驗。

若說之前夏油傑對這種非法的實驗還有些不好的聯想,打算儘量救幾個人脫離苦海,現在發現二者是雙向奔赴後,已經很順暢的轉換到了一個圍觀的心態。

但是凡事也不絕對,也有一些人是實驗進行到一半打算放棄的,畢竟這種實驗的過程多半不是很愉快,這種時候,夏油傑一般也不介意適當的伸出援手。

所以聽到又有試驗品的消息後,他想了想,打算和魔津尾一起去。

路上碰到了誇山和櫻威。

兩人都是第七支部的乾部,誇山能使用名為[念動螺旋]的超能力,本質上是升級版的蠻力擊打。櫻威的超能力名為[咒玩],比較有意思,據夏油傑所知,他能用超能力強化玩具,使普通的玩具發揮出極其強大的威力,平時也習慣用一把玩具太刀當武器。

當得知櫻威的能力後,夏油傑腦海中相當迅速的飄過一行字——天選咒具批發商。

聯想到隔壁咒術界的現狀,夏油傑是非常真誠的認為櫻威能把那些動輒幾個億的咒具價格給打下來——如果有機會的話。

因此出於一些不可言說的心思,夏油傑一直有意無意的和櫻威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此時見到兩人行色匆匆、麵色嚴肅的樣子,夏油傑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櫻威聞言扶了扶眼鏡,回答:“誇山帶回來了幾個擁有超能力的小孩,但是其中一個能力最強的孩子溜了,不過寺蛇已經追過去了,應該很快就能把那個孩子帶回來。”

夏油傑:“小孩?”

櫻威:“你剛來沒多久所以還不清楚,我們組織一直在保持對外擴張的步伐,為了充實人員,有時候還會把有潛力的小孩子帶回來培養。”

夏油傑:“……孤兒?”

櫻威猶豫了一下:“也不是。”

夏油傑嘴角的笑容一僵,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一動,發覺自己此刻有點想報警。

魔津尾還在原地等他,夏油傑的目光若有似無的跟隨著櫻威離開的背影,思索著要不要轉道去看一下那幾個倒黴的小孩,但這樣的話應該編一個恰當的理由。

然而就在這時,櫻威和誇山的手機鈴齊齊響了一聲,兩人止住了步伐,緊跟著,夏油傑和魔津尾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打開之後,發現都是相同內容的消息——支部長讓所有乾部去開會。

夏油傑雖然不是乾部,但因為自身實力比較強,頗受支部長的賞識,所以也被納入了開會之列。

於是他的腳步就這麼被絆住了,轉而和櫻威等人往一個方向走。

——所以有些時候太受領導關照也不是什麼好事。

夏油傑收回了看向身後道路的視線,在心中無聲的歎了口氣。

“反抗老大,留下傷疤,得到認可。”櫻威撫摸著自己臉頰上的傷疤,又看向夏油傑,“夏油你雖然加入組織的時間不長,但是能力很強,或許在這次會議上,就可以嘗試著挑戰支部長,在身上留下傷疤後成為乾部備選。”

——第七支部的每個乾部身上都有一道傷疤,那是他們與頭領對決後活下來的證據,也是自身實力符合乾部職位的證明。

這種選拔方式聽上去血腥又殘酷,夏油傑雖然早就知道,但是聽到櫻威這麼若無其事的對他說出來,還是感到一絲極淡極淡的悲哀。

——果然,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非法組織。

夏油傑幾乎已經可以想到未來他結束臥底後,對方鐐銬加身對他大喊叛徒的場景了。

“你不願意?”見夏油傑久久沒有回話,櫻威突然問道。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停下腳步,三雙眼睛六道視線齊刷刷看向夏油傑,走廊內一下子安靜的落針可聞。

銀白的金屬牆麵將白熾燈的光反射的冰冷又刺眼,像是憑空落了一場雪,森冷的寒意逐漸彌漫開來。

夏油傑感覺自己正身處聚光燈下,他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但後頸卻不由的滲出一層薄汗——不得不說,這個非法組織的成員的確有一定實力。

蠻力、咒玩、傀儡、操控惡靈、幻境……還有支部長的未知能力。

多半都是靈活性很高且很麻煩的能力。

如果在這個狹窄的走廊突然暴露,局麵會變得對他很不利。

夏油傑立刻否定:“沒有。”

他用手摸著自己的臉頰,尋思那道傷疤最終究竟會落到什麼地方,硝子的反轉術式不知道對結痂的疤痕有沒有用,說實話,他不是很想破相。

大概是臉上了表情流露出了什麼,櫻威定定看著夏油傑,走進一步,臉上的眼鏡反射出銳利的光線:“難道你在害怕?”

夏油傑雙眼微微睜大,立刻否認:“沒……”

櫻威:“其實害怕也沒關係。”

夏油傑:“嗯?”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櫻威把他臉頰的傷疤給撕下來了——就這麼直接撕下來了!

櫻威又把疤痕貼回去,認真道:“因為是假的。點到即止,走個過場就好。”

夏油傑:“……”

他目送著三人離去的背影,感覺此前累積的所有印象如碎石般崩塌,就連本覺森冷的光線此刻也變的如太陽般溫暖,讓人不禁感歎這個組織的照明做的真好,沒有因為基地設在深山老林裡而有絲毫的敷衍。

同時夏油傑不禁陷入沉思——或許這個組織是鬨著玩兒的?

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他坐在會議桌前。

會議室的裝潢非常精致,但是光線很暗。

九個乾部分坐在會議桌兩側,每個人都打扮的特立獨行,一看就不是常人,支部長用黑袍將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臉上帶著防毒麵具,緩步走到會議桌正前方,腳步在空曠的房間內有規律的響起,蕩出陣陣回音。

於是那點子反派的感覺又回來了。

支部長名為遺誌黑,身高不高,從打扮上也看不出男女,但是平時說話的聲音是一種經過調音器變音後的稚□□聲,帶著點電音。

如果不是她說話時有語調的變化,夏油傑幾乎要有一種自己正在和機器人對話的錯覺。

這個會議的內容很簡短。

就是組織首領下個月會回日本,到時候會從第七支部中提拔一到兩人當總部的乾部。

夏油傑自覺這件事跟自己沒關係,隻是佯裝認真的在聽。

結果話題說著說著突然拐到了他的身上。

起因是誇山聽到有升職的可能時立刻雙眼放光的反複確認,結果被支部長一句話堵了回來。

支部長:“但是你應該沒什麼機會,畢竟你不久前才失敗了一次。”

誇山無言以對,隻是有些失望的後退,又咬牙顯出一些不甘心的樣子。

結果角落裡不知是誰突然嘲諷了一聲:“我就知道誇山沒機會,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這次還輸給了高中生,如果這個任務交給夏油傑來做,恐怕那個高中生此刻已經被帶到組織裡來了吧?”

於是第二次,夏油傑再次成了被聚光燈籠罩的人,在場的人齊齊看向他。

夏油傑臉上掛著微笑,“既然連誇山都對付不了,那個初中生想必也不是普通人,我可能也沒有把握。而且寺蛇不是已經去追了嗎?”

誇山倒沒有太大的反應,可能和夏油傑平日裡打下的好人緣有關,隻是恨恨的低罵了一聲:“可惡,要是讓我再遇到那個姓影山的……”

嗯?

夏油傑笑的快看不見的眼睛突然就睜大了。

等等!

影山?哪個影山?

夏油傑緩緩扭頭看向誇山,“冒昧問一下,那個中學生長得什麼樣?”

“嗯……”誇山皺眉細思,“他的臉圓圓的,但是五官沒什麼特點。”

夏油傑雙眸微眯。

誇山又比了個高度:“他大概這麼高。”

夏油傑正襟危坐。

誇山快要把眉毛擰成麻花,突然福至心靈的打了個響指,“他還有個鍋蓋頭!”

夏油傑立刻肅然起敬,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輕聲:“你居然沒受什麼傷?!”

誇山不明所的看他。

夏油傑又問:“所以你到底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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