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2 / 2)

這就是忠臣!

不管身居何位,不管朝中如何波譎雲詭,但他為國為民的心卻是不會變的。

如今眾人有多欽佩歐陽修,就有多憎惡蘇轍——他的恩師都落到這般田地,他竟能站得住?也不替歐陽修美言幾句?

第96章

一時間, 不少人那探究的眼神落在了蘇轍麵上。

其中也有王安石。

王安石想看看蘇轍到底會如何取舍。

但蘇轍卻是巍峨不動,像沒看到這些人的眼神一般。

範鎮很快站了出來,跪地替歐陽修求情, 擲地有聲開口:“還請官家三思, 不知歐陽大人何錯之有?官家竟要將他貶到青州?”

“歐陽大人一心為國為民,如今若因變法一事落得此般境地,官家才真真是寒了臣等之心。”

“如此一來, 朝中皆是那等阿諛奉承之輩, 誰又敢說真話?”

緊接著,梅摯、曾鞏等人也跪了出來。

反對變法的保守派是全部站出來替歐陽修求情。

蘇轍仍沒有動。

他隱約猜到了官家的意思。

官家瞧見下首跪著的大臣們,微微歎了口氣, 道:“諸位大臣不必再勸,朕心意已決。”

“若大家無事,那就退朝吧。”

官家很快就走了。

範鎮等人也隻能起身,他們發現, 官家好像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範鎮等人經過蘇轍身邊時,雖並未說什麼, 但一個個眼中皆帶著失望之色。

王安石走到蘇轍跟前,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會替歐陽大人求情呢!”

“可惜, 王大人想錯了!”蘇轍麵上沒什麼表情。

他走在人群最後,慢慢朝宮外走去。

誰知他剛走到宮門口,就有內侍前來相請:“蘇大人, 官家請您去陪他下棋呢!”

蘇轍很快到了禦書房。

官家也好,還是蘇轍也罷, 兩人心情都不大好, 並未多言,隻專心致誌下起棋來。

蘇轍的棋藝是一如既往的差, 連下三局,都輸了。

還是輸的很慘的那種。

到了最後,官家也覺得與蘇轍下棋沒什麼意思,道:“罷了,不下了。”

說著,他看向蘇轍:“朕還以為今日你會替歐陽修求情。”

“這話,微臣方才已聽人說過,許多人就算沒說話,但微臣從他們的眼神中也能看出他們也有此番不解。”蘇轍接過內侍遞上來的茶水,笑了笑:“但官家心意已決,微臣又何必再勸?”

“官家意在變法,歐陽大人在朝中一日,那些保守派都不會改變心意,將歐陽大人視為他們的領頭羊。”

“如此,變法一事困難重重不說,歐陽大人更會有危險。”

官家看向他的眼神毫不掩飾欣賞之色:“你繼續說下去。”

蘇轍便道:“微臣與王安石王大人相處這麼長時間,也有幾分知道王大人的性子,變法一事無人能擋。”

“朝堂之上雖多是文人墨客,你來我往卻絲毫不遜於戰場,歐陽大人並非王大人的對手,若一直留歐陽大人在朝中,對歐陽大人並非好事。”

“當年歐陽大人曾任青州知府,頗得民心,青州通判等人更是歐陽大人一手提拔起來的,就算有人想要加害歐陽大人,也無法下手。”

“更不必說歐陽大人對青州感情頗深,到了青州興許能夠忘卻變法一事,真正的寄情山水。”

官家笑了起來:“知朕者,子由也。”

“可惜啊,朕的苦心,好像也就你知道。”

蘇轍開解官家道:“人生在世,隻求問心無愧即可。”

等著蘇轍離開禦書房時,已至傍晚。

他一出宮,並沒有回去蘇家,也並沒有忙於變法一事,而是吩咐馬車前去歐陽府。

他並沒有去見歐陽修的打算。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他在朝堂之上什麼都沒說,若到了私下再說些什麼,不免顯得虛偽。

他去見了歐陽發:“……我知道,如今許多人覺得我無顏前來你們歐陽府,但我實在放心不下,想要過來看看,想要問問你,大人可還好。”

“你為何無顏來我們歐陽府?”歐陽發扶住他的肩膀,正色道:“我雖無功名在身,也從未涉足朝堂,卻也知道朝堂之上各自有各自的見解。”

“你如今乃王安石王大人一派的人,若當眾替我父親求情,以後在王大人跟前該如何自處?”

“更不必說你求情也是無用。”

說著,他笑了笑:“你對我父親的心意,我與我父親都知道。”

“當初你見他身體不好且又有眼疾,請了孫神醫前來替他看病。”

“我父親時常在家中說,若無孫神醫,不知道他還能有幾年活頭。”

“子由,你放心,我父親比你想象中要堅強,他入仕幾十年,在官場沉沉浮浮,怎會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住?”

蘇轍見歐陽發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親近,低聲道:“聽你這樣說,我心裡好受了許多。”

歐陽發笑道:“說起來,比起汴京,我更喜歡青州。”

“我曾跟著我父親在青州生活過五六年,那時候,我父親公務並不是十分繁忙,我們一家人時常能坐在一起喝茶吃飯,聽我彈琴,我還巴不得能回去青州。”

“隻是此番回去青州,也不知什麼時候能與你再次相見,我的朋友本就不多,你又是我關係最好的一個朋友……”

分彆在即。

他們兩人像有說不完的話。

從歐陽府出來之後,蘇轍懸著的一顆心才微微放下來些。

這次蘇軾倒是沉穩了不少,他聽說歐陽修貶官一事,隻是長籲短歎,愁眉苦臉的,卻沒鬨著要上書替歐陽修求情。

私下她與王弗道:“八郎說得對,我若是孤家寡人一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若事情鬨大了,大不了就是掉腦袋的事兒,我可不怕。”

“可如今我有爹娘,有兄弟姐妹,有妻兒,就算不替自己想想,也得替你們想想。”

“我不比八郎厲害,沒能叫你們一個個跟著我享福,卻也不能連累你們的。”

王弗聽到這話,感動的簡直不知說什麼才好:“夫君自從獄中出來後,像是長大了不少。”

“娘子說的這叫什麼話?”蘇軾臉色微變,可心裡卻是高興得很:“娘子這話說的不對,我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這話要是叫旁人聽到,可是會笑話我的。”

“我這啊,不能叫長大了,而是變得沉穩起來。”

***

三日後。

是歐陽修攜家眷離開汴京的日子。

官家賞賜了不少東西下來,有舒適能坐能躺、乘坐四五人的馬車,有成箱成箱的補品,有零樓綢緞……一時間,眾人倒有幾分摸不清官家的意思。

不知道的還以為歐陽修並未遭貶官,而是升官了!

十多輛馬車離開汴京城門,後頭跟著或騎馬或坐著馬車的大臣,還有自發前來送歐陽修的百姓,雖人數眾多,可眾人麵上皆是傷心之色,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蘇轍坐在城門附近的茶樓裡。

他親眼目送歐陽修等人離去。

很快。

蘇軾就回來了。

他滿麵愁容,一坐下就猛灌幾口茶水,似想要將火氣壓下去:“八郎,你知道今日誰來送歐陽大人呢?”

蘇轍想了想,道:“難道是謝景溫?”

“你怎麼知道?”蘇軾一愣,道:“方才你可是看到了謝景溫?”

蘇轍搖了搖頭:“我並沒有看到謝景溫,而是猜的。”

“謝景溫的妹妹嫁給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兩家本就是姻親。”

“那謝景溫雖是進士出身,但多年來在朝中並無多少建樹,投靠王安石之後,這才開始平步青雲。”

“用範鎮範大人的話來說,他就像王安石養的一條狗,王安石不喜歡誰,他就朝誰吠。”

“今日歐陽大人離開汴京,保守派一派士氣萎靡不振,他自要乘勝追擊,過來踩上兩腳,好叫保守派的人看看,反對王安石變法會落得什麼下場。”

“是呢!”蘇軾又灌了幾口涼茶,沒好氣道:“我一想到方才謝景溫那小人得誌的樣子就覺得來氣,這人簡直比王安石還要討人厭。”

“你知道謝景溫這畜生方才對著歐陽大人說什麼嗎?”

“他說官家之所以賞這麼多東西給歐陽大人,皆因王安石在官家跟前美言的緣故。”

“他還說歐陽大人此次前去青州路途遙遠,歐陽大人年紀大了,請歐陽大人務必保重身子……哼,他這是咒歐陽大人了!”

“可惜他這話還沒說完,範鎮範大人就狠狠朝他臉上啐了一口,說即便王安石死了,歐陽大人也會活的好好的。”

“我們群起而攻之,他一開始還能還上幾句嘴,到了最後被我們罵的灰溜溜走了。”

“哼,我們連王安石都不怕,又怎會怕他?”

蘇轍光是想一想方才那一幕,都替歐陽修委屈。

就謝景溫這身份,從前給歐陽修提鞋都不配!

蘇軾罵上王安石與謝景溫幾句,這才覺得心裡痛快多了:“好在歐陽大人並沒有將謝景溫這起子小人放在眼裡,他說來日他定當毫發無損回到汴京,到時候與我們一醉方休。”

“對了,八郎,方才歐陽大人離開之前,還要我轉告你幾句話。”

轉告自己幾句話?

蘇轍微微一愣,苦笑道:“歐陽大人可是罵了我幾句?”

“六哥,不要緊,你說吧,隻要歐陽大人心裡能舒坦些,彆說罵我幾句,就算打我一頓我都不會在意。”

第97章

蘇軾臉色一變, 正色道:“八郎,你想到哪裡去了?”

“方才歐陽大人離開之前與我說,說雖然你有恩於王安石, 但王安石剛愎自用, 凡事皆以自己的看法為先,你們之間見地相同還好,若意見相悖, 他一樣是容不下你的, 不過也會給你留下幾分顏麵。”

“所以歐陽大人要我叮囑你,一來與王安石打交道要小心謹慎,二來多在官家跟前轉悠轉悠, 若來日王安石真容不下你,官家的態度就顯得很重要了。”

接下來的事他就沒說了。

當時範鎮等人一聽這話就道:“……你還這樣為蘇子由考慮?當日他並未替你求情也就罷了,今日你離開汴京,他都沒說來送送你。”

“若沒有你, 哪裡有他們父子三人的今日?真是個無心無肺的白眼狼啊!”

歐陽發聽聞這話自然是要辯解幾句的。

但歐陽修隻是笑了笑,並未說話, 眼神落在不遠處的茶樓上。

蘇軾吃了兩塊點心後,這才後知後覺道:“八郎, 你說歐陽大人不會知道你在這間茶樓吧?”

蘇轍點頭道:“歐陽大人應該是猜到了。”

他想。

歐陽修不光猜到他今日來了,大概也猜出了官家和他的心思。

若歐陽修沒點本事在身上,又怎麼會被官家重用這麼多年?

“歐陽大人怎會知道?你們這些聰明人簡直太嚇人呢!”蘇軾一愣, 繼而認真想了想,這才道:“哦, 我知道了, 大概是方才我們送歐陽大人時,我的眼神時不時落在這間茶樓上, 所以歐陽大人才知道。”

“唉,真是可惜,歐陽大人這樣聰明,這樣好的一個人,竟落得這般境地……”

他是感觸頗多。

接下來的日子,蘇轍是更忙了。

與官家想的一樣,自歐陽修離開汴京之後,朝中保守派是一蹶不振。

就連刺頭兒範鎮也安分了不少。

在歐陽修離開汴京之後,範鎮是怒火中燒,幾次拉攏朝中保守派上書官家。

可惜,無多少人站在範鎮這一邊。

大家都是長了眼睛的,知道變法一事已成定局,再無轉圜的餘地。

保守派頓時成了一團散沙。

範鎮也無力回天。

又過了幾個月。

宮中傳來喜訊,苗才人生下了皇子。

此消息一出,就更無多少人在意變法一事,朝中上下是高興不已。

在宮中長住了八九個月的孫神醫終於能回來蘇家,他高興的拉著蘇轍,蘇軾喝起酒來:“……你們是不知道,這幾個月我過的叫什麼日子,雖說苗才人與她肚子裡的皇子一切都好,可這孩子一日不平安出生,我這心就一直懸在嗓子眼。”

“在宮裡頭,我彆說想要像今日這般美美喝上一頓酒,就連覺都睡不好,好幾日夢見苗才人出了岔子,生生被噩夢嚇醒了。”

“如今小皇子平安康健,我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能放下一半。”

“幸而小皇子生的好,模樣周正不說,剛出生哭聲就嘹亮得很,吵的我老頭子腦子直嗡嗡,定能平安長大的!”

蘇軾也替官家高興,不由好奇道:“孫翁翁,為何你這心隻能放下來一半?難道你是擔心有人加害小皇子?”

孫神醫點了點頭。

“孫翁翁,您放心好了。”蘇轍麵上也帶著幾分笑意,道:“小皇子應能平安長大。”

“官家已夭折了三個兒子,官家也好,還是皇後娘娘也罷,想必會儘心儘力照顧小皇子的。”

“我之前就聽官家說過,從小皇子的乳娘到宮女,內侍……一個個皆會調查清楚,更會采取連坐的懲處方式,若誰敢謀害小皇子,則全家都會被砍頭。”

“不過我想但凡是聰明點的人都不會有二心,如今小皇子雖在繈褓之中,以後卻會繼承大統,有照顧著小皇子長大的情分,以後還怕沒有錦衣玉食的日子嗎?”

他一番話說的孫神醫是放心不少。

孫神醫是一杯酒接一杯酒喝著,喝到最後是酩酊大醉,但麵上卻滿是笑容。

蘇轍酒量一般。

他並沒有喝多少酒。

因心裡高興,回去之後他並沒有多少睡意,反而去書房看起公文來。

幾個月前在汴京城郊施行的變法效果很是不錯,在那些老百姓的口口相傳下,許多老百姓也好,還是朝中官員也好,對變法一事都沒有那樣抵觸。

甚至就連蘇軾閒來無事,也會主動與他商量起變法之策。

若說有哪裡不好。

那就是王安石見群臣與老百姓皆不再像從前那樣反對變法,再次上書官家,想要全國範圍推廣。

用王安石的話來說:“大宋看似繁榮昌盛,卻問題頗多,唯有早日推行變法,才能將老百姓救老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大宋才能愈發昌盛。”

他原以為蘇轍會支持他。

可惜,這次蘇轍卻與他背道而馳。

如今王安石已坐上當日歐陽修宰相之位,如今他一開口,朝中隻有範鎮等人老臣辯解幾句,旁的大臣是一言不發。

而王安石,可沒有將範鎮等人放在眼裡。

誰知蘇轍卻是站了出來,直說變法得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大宋地大物博,如今的變法之策對汴京城郊的老百姓適用,卻不代表適合彆的地方的老百姓。

至於像王安石提出的青苗法等等,他更是持反對意見的。

當時王安石就冷眼看著蘇轍,那眼神,就好像蘇轍背叛了他一樣。

蘇轍雖比不上位高權重的王安石,但如今他尚未到三十歲,就已是從三品的樞密直學士,他的話在朝堂上也是頗有分量的。

兩人爭執不下。

官家下令此事再議。

如今想到這件事,蘇轍就直揉眉心。

雖說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卻比他想象中更棘手些,他還記得下朝時王安石看向他的眼神,就和當初看向歐陽修等人的眼神一模一樣,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他正出神時,門卻突然被人推開:“八郎,你怎麼還沒睡?”

來者不是蘇軾還能有誰?

蘇轍笑道:“六哥,你不是也沒睡嗎?”

“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蘇軾嘿嘿一笑,到:“方才我們與孫翁翁喝酒時,小廚房送上來了一道紅燒肉,我雖覺得味道不錯,卻想著改良一二,味道應該能更好的。”

“反正我也睡不著,索性就去小廚房將肉燉上了。”

“美食當頭,若無人能與我一起分享也是人生一大憾事,誰知來福與我說你也沒睡,所以我就過來看看你。”

“反正你也睡不著,索性再等等好了,嘗嘗我做的紅燒肉味道如何。”

蘇轍:……

他無奈道:“六哥,有的時候我還是挺羨慕你的,不管什麼時候都能自娛自樂。”

“怪不得方才我與孫翁翁說話時屢屢見到你出神,原來是在想怎麼搗鼓做紅燒肉!”

“羨慕我的人多了去呢!”蘇軾這話可沒說錯,這事兒連他都知道:“誰叫我有你這樣一個好弟弟呢?”

玩笑之後,他又道:“八郎,你可是因今日早朝時與王安石爭執一事煩心?”

其實他之所以睡不著,也是因為這件事。

有道是人若碰上什麼煩心事,那就吃頓好的。

若一頓不夠。

那就吃兩頓。

大不了他天天搗鼓紅燒肉吃。

不光自己吃,還要帶著八郎一起吃。

蘇轍突然想到了赫赫有名的東坡肉,這道菜正是蘇軾在杭州任職時搗鼓出來的,如今蘇軾並沒有前去杭州,難不成搗鼓出來的就是曆史上的東坡肉?

可見如今雖與曆史有很大不同,可有些東西卻是沒有變的。

蘇軾瞧見他這般模樣,卻是愈發擔心:“八郎,你在發什麼呆?”

“你莫要擔心,天塌下來還有個子高的頂著,若王安石真想要害你,我就算豁出這條命也要去官家跟前告禦狀。”

“你是什麼性子,王安石又是什麼性子,官家是心知肚明……”

蘇轍笑了起來:“六哥,我沒想這事兒,是在想你的紅燒肉是怎麼做的。”

提起紅燒肉,蘇軾的話就多了起來,更是眉飛色舞起來:“八郎,我可告訴你,我覺得我這次做的紅燒肉味道肯定不錯。”

"我用的是七分瘦三分肥的豬肉,切成了塊狀,用稻草四方捆起來,除了豬皮那一麵,剩下五麵在砂鍋裡慢慢將油逼出來。""

“最後將砂鍋裡鋪上一層竹篦子,將肉皮朝下,加入炒焦的黃糖汁兒和黃酒,再放入各等佐料,用小火慢燉慢煨一個時辰左右。”

“方才我從小廚房出來時,就已是香氣撲鼻。”

“我叫來福在那兒守著,大概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能吃了。”

“八郎,瞧你最近瘦了不少,待會兒你一定要多吃幾塊,好好補一補身子……”

很快。

來福就端著紅燒肉走了進來。

不得不說蘇軾在讀書方麵有天賦,在吃食方麵更是不差。

一塊塊紅燒肉在盤子裡碼的是整整齊齊,赤醬濃油,色澤鮮亮,騰騰冒著熱氣,與這個寒冷的春夜是格格不入,可是看起來卻叫人食欲大開。

“來,八郎,嘗嘗看,看看好不好吃!”蘇軾已迫不及待夾起一塊來,喂到了蘇轍嘴邊:“當心燙!”

第98章

自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長大成親後, 兩人很少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畢竟這個世道,身邊養男寵的男子不在少數。

他們兄弟兩人都已入朝為官,怎麼著也得避忌一二。

但在這個寒冷的春夜, 他們卻與從前小時候一樣。

來福將小廚房的整個砂鍋都端了過來, 再將紅燒肉夾到盤子中,故而紅燒肉還冒著熱氣。

蘇轍就著蘇軾的手吃了一塊紅燒肉,頷首道:“味道不錯, 入口香酥軟爛, 肥而不膩,味道正好。”

“這樣一道東坡肉,就算放在杏花樓也是毫不遜色的。”

蘇軾早就饞的直咽口水, 如今是迫不及待嘗了一口,連連道:“好吃!真好吃!”

“我怎麼這樣厲害,居然做出如此好吃的紅燒肉來!”

蘇轍:……

好在他對蘇軾這樣子已是見怪不怪。

深更半夜,, 他們兄弟兩人吃光了整整一砂鍋紅燒肉。

就連不貪嘴的蘇轍最後都吃的很飽,人吃飽之後, 心情也會好很多。

最後蘇轍直道:“六哥,你不必擔心我, 雖說王安石足智多謀,但我也不是蠢笨不堪的,他若覺得我擋了他的路, 想對我下手,我焉能不反擊?”

“從小到大, 你何曾見到誰算計到我頭上來過?”

“許多時候一時的蟄伏不代表認輸, 唯有韜光養晦,才能將對方一擊即中。”

更何況, 他並不覺得王安石是個壞人。

但若說王安石是好人,那更談不上。

蘇軾這才放心。

翌日一早。

蘇轍就將這道紅燒肉的方子給杏花樓送去。

果不其然,這道紅燒肉在杏花樓頗受好評,就連深宮中的官家都有所聽說,將蘇轍喊到宮中問話:“朕聽說你們兄弟二人研究出一道狀元肉?不光尋常學子為了圖個好彩頭一品為快,就連老百姓們吃了這道菜也是紛紛稱讚。”

蘇轍含笑道:“啟稟官家,這道紅燒肉雖名叫狀元肉,但與微臣卻無什麼關係,是微臣六哥想出來的。”

“哦?那為何會取名狀元肉?”官家很是好奇:“若照你這樣說,應取名榜眼肉才是。”

蘇轍麵上笑意更甚,解釋起來。

“微臣與官家想的一樣,隻是這道菜的菜名也是微臣六哥取的。”

“一來是榜眼的名頭不比狀元響亮,若人人能得第一,誰又能甘願排名第二?”

“二來是微臣六哥想要借這件事保護微臣。”

“微臣與王安石王大人雖都支持變法,但說起來,微臣相對較為保守,而王大人則激進許多。”

“微臣六哥想到貶官青州的歐陽修歐陽大人,想到貶官南都的張方平張大人,擔心微臣也慘遭貶官,所以才會如此。”

“眾人吃到這道菜,就會想到微臣,難免會議論幾句,若微臣落難,但凡吃過這道菜的人都會議論紛紛。”

“雖說老百姓們人微言輕,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議論的人多了,官家和朝廷難免會斟酌一二的……”

當初他聽到蘇軾說這話時彆提多感動。

他想,雖然他這哥哥冥頑且冒進,許多時候行事不想後果,直來直去,但對他的愛護之心卻從來沒有變過。

官家不由道:“你們兄弟果然情深啊!”

蘇轍笑了笑:“有些話說出來會惹得官家笑話,當日微臣六哥還為這道菜編了一個離奇匪夷的故事,說微臣深夜因變法一事睡不著,肚餓難忍,因體恤下人,所以不願將廚娘喊起來做吃食,索性自己下廚。”

“又因微臣心係變法一事,所以做這道紅燒肉的許多順序都錯了,索性後來將錯就錯,這才有了這道菜。”

“當時微臣聽到這話簡直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

可偏偏當時蘇軾卻是一本正經道——八郎,你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這些年你為老百姓,為朝廷做了些什麼,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你理應叫他們知道,讓他們擁護你,保護你。

官家忍不住笑了起來:“朕能想到當時你聽聞這話驚愕的表情。”

他並沒有說蘇軾這件事到底做的對還是不對,隻掃眼看了眼窗外:“這幾日天氣不錯,朕今日索性就隨你出宮去嘗嘗這道狀元肉吧。”

蘇轍一愣,連忙應是。

官家出行,雖說是微服私訪,卻也是頗為講究的。

不光他們身邊要帶上幾個人,暗中的護衛更是不少,就怕有什麼三長兩短的。

一個時辰後。

官家則與蘇轍一起出現在了汴京鬨市。

喧囂的街道,來往的百姓,熱鬨的鋪子……官家看到這樣一幕,隻覺得心情大好。

官家道:“如何時候還早,就先不去杏花樓用飯吧,朕聽說城城郊變法一事已推行的差不多了,不如去看看吧。”

馬車便又往城郊方向駛去。

一下馬車,官家就眼觀鼻鼻觀心,看有無人議論變法一事。

官員的奏折與自己聽到的話都能作假,但若想在老百姓身上搗鬼,卻是難上很多的。

他一路走來,卻無一個老百姓說起這件事,反倒一個個老百姓看到蘇轍卻是熱情的很:“蘇大人,您又過來呢?我家裡剛蒸了紅薯,您要不要去嘗嘗?”

“蘇大人,這才幾日沒見,您怎麼又瘦了?這樣可不行,要是風大些,一陣風就能將您吹跑,您這可沒我家孫子長得壯實!”

“蘇大人,您身邊這人是誰?莫不是朝中新任命的官員吧?咱們可就認準您,就怕朝中派來幾個像謝景溫謝大人那樣就長了一張嘴,隻會說漂亮話的官員!”

……

官家更是沒想到一向淡然的蘇轍竟熱絡與老百姓打起招呼來,渾身上下一點架子都沒有。

當官家聽到最後,不由皺眉道:“謝大人?莫不是謝景溫?”

蘇轍雖不喜歡謝景溫這個人,卻也沒在官家跟前說過他的壞話。

還未等他開口,那民婦就點點頭道:“對啊,不是這謝景溫還能是誰?”

“我看這人能當上大官,靠的就是他一張嘴!”

“呸,我看這人太不要臉了點!”

“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一心為老百姓著想的清官,真正的清官可是像蘇大人一樣,哪裡像他似的,越來越胖!他那肚子,不知道的人瞧見還以為他懷有身孕七八個月了呢!”

“真是黑心欄肝的,我看官家也是的,重用誰不好,竟重用這樣的人,莫不是老糊塗了吧……”

蘇轍聽到這話嚇得是心驚肉跳,忙道:“張大嬸,您可彆這樣說……”

官家朝蘇轍看了一眼,示意他莫要多言,自己開口道:“你為何這樣不喜謝景溫?”

張大嬸又狠狠罵上謝景溫幾句後這才道:“……他這個人沒安好心了,昨日還前來鼓動我們要我們聯名上書與管家說想要支持王安石王大人的變法,我雖沒讀過書,不認識字,但我們村裡頭的人都說王大人的變法要不得,要是真的推行開來,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我們一夥子人前去找謝景溫說道,可他卻像縮頭烏龜似的壓根不肯見我們,派了身邊的人跟我們說,若是我們同意,就給我們每人十貫錢。”

“呸,他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他身邊的人還說,若我們願意聯合起來上書官家,說蘇大人不好,就給我們每人五十貫錢!我們村已有人開始在那封陳情書上簽字畫押了,一個個真是黑心欄肝,生兒子沒屁/眼的,蘇大人這樣好,他們怎麼能這樣做……”

蘇轍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等事。

他下意識皺了皺眉:“張大嬸,您彆生氣,我相信就算這封信送到官家跟前,官家也是自有論斷的。”

他聽張大嬸罵人的話越來越臟,隻能先將人哄走。

官家卻是皺眉道:“謝景溫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也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王安石的意思。”

“從前我以為王安石隻是執拗些,一心想著變法卻也是為國為民,不曾想竟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蘇轍苦笑道:“幸而今日是您自己想要過來看一看轉一轉,若是微臣將您帶過來,叫您聽到張大嬸的話,微臣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不過以謝景溫謝大人的性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微臣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他甚至沒有藏著掖著,大概是覺得微臣就算知道這件事也不能將他如何,他背靠王安石王大人這棵大樹,就算微臣將這件事鬨到您跟前來,到時候他輕飄飄一句這件事是手下的人自作主張,您也不好多責怪他們……”

官家點了點頭,正欲說話時,誰知方才那說要給蘇轍紅薯的阿婆就過來了。

“來,蘇大人,快趁熱吃吧!”阿婆瞧見蘇轍就像看到自己親孫子似的,從竹籃裡掏出兩個大紅薯往蘇轍手裡塞:“彆客氣,拿著。”

蘇轍沒法子,隻能收下。

阿婆瞧見他的眼神落在一旁老人身上,想了想,便又在竹籃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薯出來:“喏,瞧你一大把年紀還在當差,也是怪不容易的,吃個小紅薯墊巴墊巴肚子吧。”

這阿婆小氣得很,如今遞給官家的那個小紅薯還沒蘇轍手中紅薯一半大不說,更是皺皺巴巴的,爛了都說不準。

第99章

官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紅薯, 又看了看蘇轍手上的紅薯,是哭笑不得。

阿婆的年紀比官家還要大上幾歲,是個閱曆很豐富的人, 沒好氣開口道:“怎麼, 嫌棄不成?我肯給你紅薯吃那可是看在蘇大人的麵子上,你若是不吃,那就還給我!”

說著, 她就一把搶過了官家手上的紅薯, 嘀嘀咕咕走遠了:“這人真是的,一大把年紀了一點禮數都不知道,白活了這麼大歲數……”

官家是哭笑不得:“沒想到這裡的百姓都這樣喜歡你。”

“人心都是肉做的, 微臣真心對他們,他們自也會真心對微臣。”蘇轍將手中的紅薯分了一個給官家,笑著道:“您嘗嘗看,這紅薯味道還不錯。”

官家又逛了一圈。

他隨機選了幾個人問了他們對王安石與謝景溫的看法, 問了他們對變法一事是如何看待的。

老百姓對王安石並不排斥。

畢竟王安石對老百姓們沒有壞心,可大家說起謝景溫, 一個個卻很是不喜。

等著官家與蘇轍到了杏花樓時,早已過了晌午。

他們兩人皆饑腸轆轆。

很快, 廝兒就送上來一桌子好菜。

官家對狀元肉最感興趣,率先嘗了一塊,是微微頷首:“味道不錯, 比朕想象中要好吃不少。”

蘇轍笑道:“雖說這道菜有微臣六哥誇大的成分,但味道卻是沒得說, 若非如此, 也不會得人稱頌。”

官家不光對這道狀元肉稱讚不已,對杏花樓彆的飯菜也是讚不絕口。

蘇轍陪在官家身邊, 說說風月之事,談談汴京見聞……絕口不提變法一事與王安石等人。

他相信,經此一事,官家心裡已經有數了。

一頓飯用完,官家就回宮了。

臨走之前,官家親昵拍著蘇轍肩膀道:“所有學子勤學苦讀,最開始的初衷都是為了報效朝廷,為老百姓造福,可等著入朝為官,身居高位之後,堅守初心的人並不多,朕希望你能一如既往。”

蘇轍正色道:“還請官家放心,微臣定不負您所托,更不會負百姓所望。”

他想。

有了今日這事兒,王安石想對他下手隻怕更難。

沒過幾日。

謝景溫在早朝上就拿出了數百個老百姓檢舉蘇轍的陳情書,他言辭慷慨,口口聲聲說不少老百姓對蘇轍不滿已久,說蘇轍年紀尚小,不足以負責城郊變法一事。

蘇轍臉上麵色依舊,心裡卻差點笑出聲來。

他還怕謝景溫突然良心發現,不會將這封陳情書遞到官家眼前。

誰知謝景溫的話還沒說完,一向在早朝上見地頗多的範鎮就站了出來:“謝景溫,你將這東西拿出來是什麼意思?蘇大人是不是個好學生,有沒有良心我不知道,但他對老百姓卻是鞠躬儘瘁,沒一點壞心,連我這老頭都看得出來的事,你是聾了還是瞎了,竟看不出來?”

“你口口聲聲說那些老百姓對蘇大人不滿,這封陳情書有老百姓的簽字畫押,誰知道這陳情叔是不是你偽造出來的?”

蘇轍一愣。

他是萬萬沒想到範鎮竟會當麵替自己說話。

範鎮似也感受到了蘇轍投來的眼神,不光沒看他一眼,更是冷哼一聲,大有一副“我雖替你說話,卻不願與你這等無情無義之人來往”的架勢。

蘇轍微微一笑。

謝景溫與範鎮爭來爭去,最後更是絲毫不退讓道:“……我知範大人德高望重,但您也要講道理才是,您口口聲聲說我造假,是不是要將那些百姓請過來,與您當庭對質,您才能心服口服?”

範鎮不好接話。

官家看向下首的王安石,這才開口道:“敢問王大人對這件事可知情?”

“微臣不知。”王安石臉色微青,心裡更是隱隱騰升起不快來:“以微臣之見,這件事還需徹查一二。”

他知道這件事是謝景溫在搗鬼。

從前他剛提攜謝景溫時,謝景溫對他是言聽計從。

可人呐,都是這樣的,隨著身份越來越高,膽子也就越來越大,竟敢自作主張起來。

先前,謝景溫曾幾次與他說過想要想個法子對付蘇轍,他都沒答應,沒想到謝景溫還是一意孤行。

但人人都知道謝景溫是他的人,他也不好堂而皇之謝景溫這是故意針對蘇轍。

官家心中了然,知道王安石與這件事並無多少關係,當即就命內侍將這封陳情書接過來。

官家認真翻看著。

下頭的謝景溫不免洋洋得意起來。

他想,這件事就算不給給蘇轍重創,多少也能叫官家知道蘇轍年紀小,辦事不牢靠,有些重要的事啊,還是需他們這些老臣出馬!

誰知官家看的正認真,卻將這封陳情書砸到謝景溫麵上:“謝景溫,你好大的膽子啊!竟敢犯下這等欺君之罪!”

官家很少發這樣大的脾氣。

謝景溫腿肚子一軟,忙跪了下來。

官家冷聲道:“這件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朕清楚的很,你妄圖陷害朝廷命官,謝景溫,你可知罪!”

謝景溫隻覺得這件事自己做的是天衣無縫,一開始自是不肯認罪的。

可官家壓根不聽他解釋,當即就要人將他帶下去。

王安石連忙站出來替謝景溫求情。

他一出馬,不少激進派的人也跟著站了出來。

他們不給謝景溫麵子,多少也得給王安石幾分麵子的。

可這一次,官家卻是連王安石的麵子都不賣,冷聲道:“王大人當真要替謝景溫求情?若是如此,那朕隻會認為這件事與你也有關係!”

王安石這才閉上嘴,在心裡將謝景溫罵了一遍又一遍。

朝中大臣不光是惴惴不安,更是狐疑不已,不明白這到底是鬨得哪一出。

沒幾日的時間,就是真相大白。

眾人感歎謝景溫膽大包天,敢陷害蘇轍的同時,也不由感歎起來,官家真是越來老越聰明,還未審問,就知道了謝景溫的歹毒計謀。

一時間,眾人不免好奇起來,王安石到底會不會出手救謝景溫。

一來,謝景溫可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謝景溫雖無多少才能,卻是為人圓滑,擅長交際,幫王安石做了不少事。

二來,謝景溫的妹妹嫁給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王安石與王安禮的關係雖比不上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但也是兄弟情深,王安禮與妻子伉儷情深不說,他的妻子年幼時父母雙亡,是由謝景溫撫養長大的,與兄長感情很好,王安禮定會因舅兄一事找王安石求情的。

可到了最後,王安石不僅半點救謝景溫的意思都沒有,甚至在官家跟前說謝景溫落得這般境地是他咎由自取,請官家嚴懲謝景溫。

官家應允。

蘇軾說起這件事時,氣的不行:“這個王安石,心思縝密不說,更是心腸狠毒。”

“說是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因這件事在他書房跟前跪了足足五六個時辰,王安石不僅沒答應,甚至連句話都沒與王安禮說。”

“把王安禮氣的直說要與他斷絕關係!”

“這事兒一出,朝中不少人都稱讚王安石大義滅親,是眾人榜樣……”

蘇轍聽到這話是微微笑道:“六哥,這件事當真是你冤枉了王安石,他不是裝腔作勢,應該是真的厭棄謝景溫此般行徑。”

“這一點,倒是不用懷疑的。”

“謝景溫乃王安石左膀右臂,此事一出,他斷了臂膀不說,他手下不少人更會心生寒意,對我來說是好事。”

“好像是這個理。”蘇軾麵上頓時轉陰為晴,道:“如此,我也能放心多了。”

他原想問問八郎,若他是王安禮,八郎會怎樣做。

但他轉而一想,若這話問出口,八郎定又要笑話他不夠穩重。

也對。

王安禮那等蠢貨怎麼能與他相提並論?

如蘇轍想象中一樣,此事一出,王安石在朝中的日子就難過許多。

一是王安石身邊無謝景溫這個好幫手。

二是王安石若再有什麼政見,不再像從前那樣一呼百應。

王安石幾次說要全國上下推行變法,官家都不置可否,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而後,官家又幾次微服私訪,對變法一事有了更透徹的見解。

這日。

官家與蘇轍從郊外回來之後再次去了杏花樓吃飯。

杏花樓用飯的次數多了,官家似比先前胖了些,所以麵對著滿桌子的佳肴,就算喜歡,卻也沒去夾那道狀元肉,直道:“千金難買老來瘦,看樣子這等佳肴吃多了也不行啊!”

官家近來是心情大好,小皇子身子康健得很。

蘇轍連聲稱是。

他們兩人正吃著飯,就有人傳話道:“官家,王安石王大人求見。”

官家一點都不意外。

王安石聰明絕頂,他出宮一事想必王安石很快就能知道的。

官家道:“叫他進來吧。”

很快,王安石就進來了,道:“微臣給官家請安。”

說著,他笑了笑道:“官家與蘇大人好興致啊,正好微臣也尚未吃飯,不知能否坐下來一起吃些?”

蘇轍下意識看了官家一眼,他覺得王安石今日有些不對勁,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第100章

官家淡淡道:“王大人來都來了, 那就坐下一起吃些吧。”

隨著王安石一坐下來,氣氛頓時就變了。

先前蘇轍與官家坐在一起,可謂暢所欲言。

但王安石一來, 則變成了食不言寢不語。

一頓飯吃到最後, 都沒開口說幾句話。

官家用完半碗湯後,這才道:“王大人今日尋過來可是有事?”

王安石連忙跪地,正色道:“官家恕罪, 微臣幾次前去禦書房見您, 您都避而不見,所以微臣猜測您與蘇大人一起到了宮外,並非有意窺探您的行蹤。”

“微臣今日前來, 是為了變法一事。”

“如今朝廷上下是內憂外患,變法一事已是刻不容緩,還請官家慎重考慮一二……”

其實今日他來之前是想了又想,他知道今日自己突然出現在官家麵前定會惹得官家不喜, 可惜,他還有選擇嗎?

他沒有。

他眼看著官家與蘇轍越走越近, 與蘇轍的關係是越來越好,幾次對他的奏折是留中不發, 怎能不著急?

所以他這才鋌而走險。

因為他知道,如今他身居高位,就算這件事官家不高興, 也不會重重懲罰他的。

他一五一十將自己的計劃道了出來,從汴京開始, 各地推行變法之策, 有汴京城郊成功的例子,不少老百姓對變法一事並沒有那樣排斥, 若真有排斥者,強力鎮壓就是。

民不與官鬥。

這話向來不假。

說起變法一事來,王安石是侃侃而談,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有餘還不嫌累。

從始至終,蘇轍都沒有打擾他。

蘇轍不得不承認,從始至終,王安石都沒有變過,想事情太過簡單,隻將朝廷的利益放在首位,而非將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到了最後,王安石也察覺出不對勁來,道:“不知官家覺得如何?”

官家並沒有接話,隻看向蘇轍:“不知蘇大人覺得如何?”

蘇轍想了想,正色道:“官家,微臣與王大人意見相悖,微臣覺得這等事不能快刀斬亂麻,得循序漸進才是。”

“不說彆的,就說青苗法,若老百姓有需要,可以向朝廷借銀子,收取低額的利息,照王大人所說,若有三年還不上朝廷銀錢的百姓,則收回他的屋舍與田產。”

“微臣覺得這等辦法過於強硬,像先前我朝也曾與過先鬨旱災,第二年鬨蝗災的先例,百姓民不聊生,到了第三年哪裡有銀錢還給朝廷?好不容易等著日子有些許盼頭,屋舍與田產被朝廷收回,難免會有人走上歪路或一時間想不開。”

“此等情況多了,定會天下大亂。”

“可若朝廷對這些人網開一麵,許多百姓會有樣學樣,到時候浪費的全是朝廷的銀子,更是不妥。”

“所以,這變法之策不管怎麼看都是錯……”

他一條條分析變法的弊端。

聽到最後,官家也未接話,又看向王安石:“不知道王大人可有什麼想說的?”

“在微臣看來,蘇大人之言簡直是一派胡言!”這些日子的王安石有些沉不住氣,當即就道:“有些事情須越快越好,事事聽從老百姓的意見?簡直笑話!”

“有些老百姓巴不得躺在家中,日日有花不完的銀子呢!”

他看向官家,道:“難道官家是要采納蘇大人意見的意思?”

官家依舊沒有表態:“這件事非同小可,得從長計議,不好輕易論斷。”

蘇轍差點笑出聲來。

他覺得如今的官家儼然一不折不扣的端水大師。

王安石今日存著孤注一擲的心思,想著無論如何要官家給他一個準話,還想再說話,誰知官家已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朕出來大半日,也該回去了。”

王安石見狀不對,忙追了上來:“官家……”

可官家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擺擺手道:“不必送了,朕還得趕回去批閱奏折了!”

官家很快就走了。

屋子裡隻剩下蘇轍與王安石大眼瞪小眼。

王安石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更是連連歎了好幾口氣。

若換成從前,他定會上前安慰王安石幾日。

但如今。

他卻是拱拱手道:“王大人自便,我先走了。”

蘇轍剛轉身,就聽到身後傳來王安石的聲音:“子由!”

蘇轍再次轉身。

王安石苦笑道:“你我雖近在咫尺,卻好像中間隔了萬水千山,我還記得當初你給我出主意,要我辭官回鄉,等我回鄉之後,從前與我稱兄道弟的一眾人對我是退避三舍,唯恐得罪了巨鹿郡公等人,唯有你,待我一如從前。”

“我從未有一日忘記過你對我的情誼,時常與長子說要他多跟著你學一學,沒想到如今你我二人竟生分到這般地步。”

“身在朝中,政見不同很常見,我卻萬萬沒想過你我二人會有針鋒相對的這一日。”

“針鋒相對?”蘇轍笑了笑,正色道:“王大人這話說的太過嚴重了些。”

“我與王大人一樣,也是讚同變法的,不過是在些細枝末節上有些分歧而已。”

“你我二人將自己的見地說給官家聽,就看官家如何論斷了。”

他是光明磊落。

但王安石卻與他不一樣:“子由,你當真要與我為敵嗎?”

蘇轍聽出他話中的告誡之意。

蘇轍沒有接話。

王安石的眼神看向窗外,隻見樓下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他看的出神:“還記得當初我被迫辭官回鄉,長子王雱曾不止一次問我後不後悔,可不管他問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不後悔。”

“當時我與他說,彆說是巨鹿郡公等人容不下我,就算是他有朝一日反對變法,我一樣不會手下留情的。”

“子由,我是真不願與你反目成仇啊!”

蘇轍輕輕笑了一聲:“王大人這是在威脅我嗎?”

“隻是我這人向來是軟硬不吃,您隨便好了。”

“可有些話我得與您說在前頭,若您對我的家人下手,即便我拚儘全力,也會與您與玉石俱焚的。”

這話說完,他是轉身就走。

王安石臉上的苦笑更深,呢喃道:“蘇子由啊蘇子由,我倒是想衝你下手,可你比泥鰍還滑溜,我也隻能衝著你的家人下手了!”

這話說完,他臉上是半點笑意都沒有,冷聲喊了隨從進來:“從今日開始,派人盯著蘇軾。”

隨從低聲稱是。

近來蘇軾可謂忙的腳不沾地,如今朝中大事小事都與變法有關,他們這些保守派自不願摻和其中。

自狀元肉一炮而紅後,給了蘇軾莫大的鼓舞。

如今他閒來無事就往小廚房鑽。

至於朝中大事兒?

嗬!

有王安石一派把持,誰還能插的進去手?

自蘇軾研究出豬肉煎櫻/桃、紅薯燉鯽魚等等菜後,今日做的可是酸菜炒湯圓。

北宋就已有吃湯圓的習俗,寓意團團圓圓。

但經杏花樓推廣後,湯圓的種類才開始豐富多彩起來,花生餡的、芝麻餡的、紅豆餡的、紅棗餡的……應有儘有。

蘇軾最喜歡吃的就是芝麻餡湯圓。

做有內陷湯圓這等事兒,可不適合蘇軾,蘇軾便叫廚娘將湯圓包好,自己則開始搗鼓起來。

泡好的酸菜切碎下鍋,用豬油炒香,繼而將湯圓倒進去。

很快他就察覺到不對勁:“怎麼回事?這芝麻餡為何都流出來呢?”

“不對,是不是豬油加的太少了?我記得先前八郎叫小廚房做過一道油炸湯圓,味道好得很!”

他一股腦又加進去三勺豬油。

湯圓很快就被炸的焦黃且鼓鼓的,單看湯圓倒沒什麼問題,可與酸菜摻在一起,那就有些嚇人。

蘇軾嘗了一口,頓時就皺起眉頭來:“味道怎麼怪怪的?和我想象中不一樣。”

“不管了,端給八郎嘗一嘗!”

並非他故意端這等吃食給蘇轍吃,而是他覺得蘇轍能想出那樣多的名菜來,定是見多識廣,品嘗之後點評一二,興許能將這道菜化腐朽為神奇。

他估摸著蘇轍差不多也快回來了,便興高采烈朝著蘇轍書房方向走去。

此時此刻。

蘇轍剛從杏花樓回去。

今日他徹底與王安石撕破臉,想必以後他的日子就難了,難免心情有些低落。

他回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元寶道:“我想在書房安安靜靜看會書,彆叫人打擾我。”

“特彆是六哥,不準他來!”

“少爺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元寶拍著胸脯保證起來。

旁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其中緣由的。

六少爺最近愛上做菜,閒暇時,一天能做四五道菜,說句不好聽的,每道菜喂給狗,狗都嫌棄。

可偏偏每次六少爺還像獻寶似的端來給八少爺嘗嘗,請八少爺點評一二。

連他見到這一幕,都覺得八少爺可憐。

誰知元寶還未來得及走出去,院子裡就再次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八郎,你回來啦?”

“你回來的正好,來嘗嘗我做的酸菜炸湯圓,剛出鍋的呢!快趁熱吃,若是涼了就不好吃了!”

元寶清晰看見向來沉穩的蘇轍眼中有慌亂之色閃過,可惜,他也是愛莫能助,隻道:“少爺,這個……這個既然六少爺已經過來了,那我就先下去,免得叨擾你們說話。”

實則他想的是若是被蘇軾抓住,要他嘗嘗這道酸菜炸湯圓,那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