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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蘇轍卻是步履匆匆, 像沒聽見似的。

蘇軾會錯意,以為他是故意躲著自己,聲音愈大:“八郎, 你彆跑啊, 今日這湯沒什麼問題,味道還不錯了……”

他一直跟著蘇轍到了孫神醫院子。

自孫神醫幫著苗才人誕下小皇子後,覺得自己的醫術得到了認可, 能夠功成身退, 除去每隔幾天進宮給官家號號脈,給悠哉樂哉在蘇家過起了養老的日子。

雖說是養老,但他受蘇轍影響, 也想為老百姓們多做些好事。

這會正在丹爐跟前研究什麼十全大補丸。

蘇轍推門闖了進來,將孫神醫嚇了一跳。

待孫神醫看清楚來者是蘇轍後,是愈發生氣:“八郎,你怎麼回事?進來也不敲門?難不成當了大官, 就沒將我老頭子放在眼裡?”

蘇轍正色道:“孫翁翁,我今日過來是有要緊事與您說的。”

孫神醫還是第一次在蘇轍麵上見到這般神色, 隻覺不對,當即就去將門關上:“八郎, 你說,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可憐孫神醫剛將門關上,卻又“啪嗒”一聲被蘇軾推開。

蘇軾手中端著剛燉好的鴿子湯, 是滿臉不快:“八郎,你跑這樣快做什麼?是不是故意躲著我?”

孫神醫是愈發來氣, 指著蘇軾的鼻子道:“你們兄弟兩個一個個今日是怎麼回事?”

“你們彆忘了, 我老頭子今年都七十多了,若將我嚇出個好歹來, 你們擔待的起嗎?”

蘇軾連聲道歉,直說方才自己太著急的緣故。

蘇轍卻是眉頭緊皺。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下蘇軾與孫神醫都察覺到不對勁,連連道:“八郎,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蘇轍認真道:“孫翁翁,這些日子您不如住到宮裡頭去吧?”

“為何要住到宮裡頭?”孫神醫想也不想就搖搖頭,正色道:“我才不願意住在宮裡頭了,你是不知道當初苗才人懷有身孕那段時間,我日日住在宮中,過的那叫什麼日子。”

“皇宮看似華貴富麗,就像是金絲籠似的,我不去,誰愛去誰去!”

他老人家是自由自在慣了的,自不會答應。

蘇軾是世上最了解蘇轍的人之一,如今隻覺不對:“八郎,你為何要孫翁翁住到宮裡頭?”

蘇轍正色道:“因為我怕王安石會衝著孫翁翁下手。”

“衝我下手?”孫翁翁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而耳背聽錯了:“彆說我與王安石無冤無仇,我來汴京這麼長時間,連王安石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他衝我下手做什麼?”

蘇軾也是一臉不解。

蘇轍認真分析起來。

“王安石是個聰明人,知道官家心意已定,不會讚同他的變法之策。”

“但他並不是個輕易言棄的性子,隻怕會另想辦法。”

“眾所周知,官家雖是個仁善的性子,可官家決定的事定不會輕易鬆口,所以我猜,王安石大概會扶持巨鹿郡公成為太子。”

頓了頓,他更是不急不緩道:“可如今小皇子已快一歲,巨鹿郡公這個侄兒哪裡能上位?我若是王安石,先除掉孫翁翁,再給小皇子下毒,畢竟官家已夭折三個兒子,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測官家有隱疾。”

“官家已至這般年紀,又曆經喪子之痛,隻怕難以再有子嗣。”

“縱然巨鹿郡公如今不得官家喜歡,但矮子當中拔高個,巨鹿郡公又養在官家身邊幾年,官家大概會將他立為太子。”

“從前人人都說巨鹿郡公仁善,脾性像官家,但自從他父親去世後,他不說撐起整個王府,綿軟的像一團棉花似的。”

“我若是王安石,定會在巨鹿身後扶持他,以後巨鹿郡公就是一傀儡君王,整個朝堂都是王安石一個人說了算,他豈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蘇轍一開始隻覺得這想法簡直是匪夷所思。

但他仔細一想,卻不由道:“是啊,如今朝中能與王安石對抗的就隻有你一個人而已,偏偏你與巨鹿郡公又有血海深仇。”

“若真等著巨鹿郡公繼承大統,他不踩你兩腳就不錯了,哪裡還會重用你?”

連他都覺得巨鹿郡公實在不算個聰明人。

孫神醫雖年紀大了,反應卻不慢,磕磕巴巴道:“那王安石是打算在路上對我下手?”

“這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我若住在皇宮,應該就沒事兒了吧?宮裡頭應該沒有他安插的人吧?”

蘇轍瞧見他們兩人如此神色,忙道:“孫翁翁,六哥,你們也彆著急,這件事隻是我的猜測而已,並不知道真假。”

“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多提防些總是沒錯的。”

上一刻還口口聲聲說著不願進宮的孫神醫頓時像變了個人似的,轉身就回去收拾東西去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

能好好活著,誰願意丟掉性命?

到了王安石設宴這一日,縱然蘇轍沒有參加,但據說也是十分熱鬨。

從前時常有人說王安石清高,說王安石不善交際,其實並不然,實則是王安石對這些事半點興致都沒有,如今他有心與這些大臣結交,自將大家款待的十分周到。

元寶是打聽消息的一把好手,很快就與蘇轍道:“……少爺,雖說宴會之上王安石王大人對巨鹿郡公沒什麼特彆,但據說王大人的兒子王雱與巨鹿郡公相談甚歡。”

“自濮安懿王被終身幽禁,靈壽縣主染上了臟病,被貶為庶人,發配邊疆,巨鹿郡公是一蹶不振,整日沉迷於搓丸。”

“但巨鹿郡公從王家出來之後,像變了個人似的,閒暇無事時還在城郊施粥,他哪裡有那樣好心?”

搓丸。

是宋朝達官貴人喜歡的消遣,有點像後世的高爾夫,手執球杖,將自己的球打入球窩則為勝,有的時候一局輸贏能有上千貫錢。

蘇轍笑道:“果然和我猜的一樣。”

“因濮安懿王的關係,巨鹿郡公如今在老百姓中的風評並不好,王安石這是在教他籠絡民心呢!”

不光如此。

王安石甚至還教唆巨鹿郡公閒來無事多去官家跟前露露臉。

巨鹿郡公聽到這話麵上卻有幾分遲疑。

王安石笑道:“你不要怕,官家從前待你極好,幾乎將你當成了半個兒子。”

“之所以從前對你不喜,不過是因恨鐵不成鋼。”

“我教你幾句,你到了官家跟前如是說,官家不僅不會生氣,更會如從前一樣看重你……”

他今日是在城郊粥棚與巨鹿郡公見的麵。

他並沒有藏著掖著。

因他知道蘇轍時候定是在盯著他,越是小心翼翼,就越容易叫人抓住把柄。

很快,巨鹿郡公是眼前一亮,更是連連道謝。

沒過幾日。

蘇轍正在禦書房內與官家說起兩湖變法一事時,就有內侍通傳說是巨鹿郡公來了。

“他如何來了?”官家都已經忘記這個侄兒有多久沒進宮給自己請安,隻道:“叫他進來吧。”

王安石向來小肚雞腸,他重回汴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付濮安懿王一家,定了靈壽縣主意欲謀反的罪名,但靈壽縣主是出嫁之女,這案子並未牽連到了巨鹿郡公身上。

再加官家一向對巨鹿郡公有幾分偏愛,所以當日隻是免了他的差事,從那之後對他冷淡了許多。

這還是濮安懿王出事之後,巨鹿郡公第一次主動進宮。

巨鹿郡公一進來就發現了蘇轍,當即就皺了皺眉,卻還是照著王安石教他的說辭道:“……我做了個夢,夢見了從前養在您身邊的日子,那時候您對我宛如親子,還曾將我舉在肩上玩耍。”

說到這裡,他已有幾分哽咽:“我一直都想來給您請安,卻是不敢。”

“旁人不知我的性子,您卻是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是個膽子大的。”

“我唯恐您因父親和靈壽一事遷怒到我身上,從始至終,父親也好,靈壽也好,他們做的事情我都不知情。”

這話倒也說得過去。

一來濮安懿王在王府時,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二來他從前在外地領了差事,也有可能不知汴京之事。

至於靈壽縣主,就連官家都知這是個被寵壞了的,但凡靈壽縣主想做的事兒,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蘇轍見狀,嘴角含笑。

看不出來嘛,巨鹿郡公出身皇家,演技倒是還不錯,一看就是對著鏡子練習過多次的!

官家見巨鹿郡公手中還拎著兩包棗花酥,不由想起當初他住在宮裡的那段時間,自己很喜歡吃棗花酥。

官家的心莫名軟了下來,親手將巨鹿郡公扶了起來:“你既不敢進宮,為何今日又來了?”

巨鹿郡公露出幾分笑來:“因為我有幾分想您。”

“父親子嗣眾多,從小偏疼的是長兄與靈壽,我並未得過父親多少寵愛。”

“在我心裡,一直將您當成父親一樣看待的。”

“昨夜我是徹夜未眠,想著我若有錯,您打我罵我都使得,我又有什麼好怕的?官家,您重重罰我吧,是我沒能規勸父親,是我沒有教好靈壽……”

說到最後,他已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真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蘇轍腦海中卻蹦出一句話來。

還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啊!

第112章

官家本就心善, 再看到巨鹿郡公如此,到底還是心軟了。

隻見官家正色道:“朕雖不了解靈壽,卻也有幾分了解你父親的, 他若認準的事兒, 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與你有什麼關係?”

“你十五歲那年就被朕送出汴京,四處曆練, 這些事, 又怎麼能怪你?”

說著,官家麵上神色是愈發慈愛:“朕一貫是拿你當成親兒子一樣看待的,你若閒來無事, 則時常進宮陪朕說說話吧。”

“你父親是你父親,你妹妹是你妹妹,你是你,朕萬萬不會將這件事遷怒到你身上的。”

巨鹿郡公連聲稱是。

他覺得王安石說的果然沒錯。

巨鹿郡公原是想趁熱打鐵, 再陪官家說說話,誰知道官家卻是有公務在身, 他也隻能先行告退。

今日計劃遠比他想象中更順利,可他經過蘇轍身邊時, 卻看到蘇轍眼中有玩味的笑容。

他心裡忍不住咯噔一聲,有幾分害怕。

當日在風聲過去之後,他也曾去牢獄中看望過濮安懿王, 仍記得父親與他說的話——這次我是馬失前蹄,萬萬沒想到會栽倒在蘇轍這小崽子手上, 我的確是找人嚇唬過他, 卻根本不是被官府所抓的這人,定是他自導自演, 蘇轍雖年紀不大,卻心思縝密,以後你若遇上這人,一定要小心些。

這叫他怎能不怕?

正當巨鹿郡公心虛時,不免又想起了王安石的話——你突然到官家跟前獻殷勤,蘇轍定會懷疑,不過不要緊,隻要你不自亂陣腳就行,這等事情,難道他還敢在官家跟前說你圖謀不軌嗎?蘇轍就算再得官家喜歡看重,卻隻是臣子,哪裡比得上你與官家血濃於水?

巨鹿郡公深吸一口氣,目不斜視走了出去。

倒是官家看著蘇轍的眼神一直落在巨鹿郡公的背影上,不由道:“子由,你在看什麼?”

蘇轍笑道:“沒什麼。”

說著,他便道:“其實臣今日進宮還有一件重要之事想與您說。”

官家道:“你但說無妨。”

蘇轍知官家重情誼,並未說王安石近來與巨鹿郡公有所來往之事,隻道:“官家,這幾日臣很是擔心小皇子的安危。”

他看著官家的眼睛,麵色是少有的鄭重:“臣知官家從前折損過三位皇子,難道官家沒有懷疑過其中大有貓膩嗎?”

“雖說如今小皇子身邊的奴仆是選了又選,更有您與皇後娘娘悉心照顧,但隻有千日做賊的,哪裡有千日防賊的?若小皇子有個三長兩短……”

這後果,他想都不敢想,已不僅僅涉及朝中無儲,更危及到官家的安危。

官家老來得子,將小皇子看成了眼珠子命根子。

縱然官家如今身子不錯,可到底年紀大了,若小皇子沒了,隻怕官家也活不了幾年。

官家凝重道:“朕又何嘗不擔心這個問題?想當年曦兒如昱兒一樣身體康健,可不過一場風寒就奪走了他的性命……子由,你可有什麼法子?”

“將小皇子送出宮去!”蘇轍知道這話有些匪夷所思,依官家與曹皇後對小皇子的喜愛程度,不一定會答應,但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說:“如今官家年邁,不少人是心思各異,難免有人將主意打到了小皇子身上。”

“所以臣保守起見,才出此下策,還望官家思量一二。”

這世上長相相似的人有很多。

更彆說尚未一歲的孩子,尚未長開,猛地一看,許多孩子都長得差不多,若能找個與小皇子差不多長相的孩子應該不是難事。

但這等事對另一個無辜的孩子很不公平,但在大宋數億老百姓之間與一個無辜孩童之間,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官家一愣:“昱兒這樣小,能被送到哪裡去?”

說著,官家更是長長歎了口氣:“子由,你年紀尚小,並未當父親,怕是不知道為人父母者為了孩子思慮周全,你能想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昱兒卻是年紀太小,將他送到哪裡去朕都不放心。”

“若是這件事走漏風聲,旁人想要加害昱兒豈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官家眼看著蘇轍愁眉不展的模樣,倒是生出一個大膽的主意來:“若是將昱兒養在你的身邊,朕倒是放心的。”

這話說的蘇轍一個激靈,忙道:“官家莫要同臣開玩笑……”

但這話還沒說完,他就沒繼續說下去。

他看得出來,官家是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官家一字一頓道:“子由,這件事你回去好好斟酌一二,你向來聰明,朕相信你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的。”

“不光你文采出眾,能力卓越,就連你的兄長,雙親都為人稱讚,每每你與朕說起你家中之事,朕都十分羨慕,若昱兒在你身邊長大,朕定十分放心的。”

“身在深宮,看似錦衣玉食,樣樣不缺,可這偌大的皇宮就像金絲鳥籠似的,待著久了,誰都會厭煩的!”

蘇轍驚的不知說什麼才好:“官家,您……您就不怕臣像王安石王大人一樣嗎?來日仗著小皇子在臣手上,目無尊卑,肆意妄為……”

“不,你不會的。”官家笑了笑,道:“朕已看走眼過一次,想必不會再看走眼第二次。”

“若你都信不過,朕實在不知道天底下還能相信誰了!”

蘇轍:……

他真的很想說,就憑您方才相信巨鹿郡公這事兒,隻怕還會看走眼很多次的。

他想了想,認真道:“官家,這件事非同小可,臣回去與家人商量一二。”

“若真的要將小皇子養到臣身邊,定要將萬事做的周全才是。”

***

一個時辰之後。

蘇轍回到蘇家又再次將自己關到了書房。

今日之事實在太過突然,他得好好捋一捋。

誰知蘇轍剛將這團雜亂無章的思緒理出個開頭來,就傳來了拍門聲:“八郎,八郎,你在乾嘛?”

得。

蘇軾又來了!

蘇轍沒法子,隻能開門:“六哥,難道元寶沒與你說我今日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誰都不見嗎?”

“元寶說了啊!”蘇軾盯著他,似想從他麵上瞧出端倪來:“正因元寶這樣說,所以我才非進來不可的。”

蘇轍:……

蘇軾認真道:“八郎,你可是遇上什麼難事兒了嗎?”

“彆人不知道你,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難道我還不知道你嗎?”

“從小到大,你遇上什麼難事,就會將自己關在屋子裡。”

說著,他試探道:“八郎,可是王安石出了什麼損招?還是官家訓斥你了?”

蘇轍搖搖頭。

他想了又想,還是將這件事告訴了蘇軾。

蘇軾聽說這件事後,驚的嘴裡恨不得能塞個雞蛋,低聲道:“這……這能行嗎?若小皇子在咱們家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我們全家都得跟著陪葬?”

“官家怎麼會說出這麼糊塗的話來?”

他下意識覺得這事不行。

蘇轍輕輕歎了口氣:“我想,正是因為官家深思熟慮過,才會出此下策。”

“我雖沒當過父親,卻當過叔叔與舅舅,若邁哥兒有個三長兩短,我都會傷心欲絕,更彆說你這個當父親的。”

“六哥,若你是官家,你會怎麼做?是不是覺得隻要小皇子能夠平安康健長大才是最要緊的事?如今朝堂之上,雖看似風平浪靜,但誰知一個個人是何心思?當年那三個皇子,當真是生病去世的嗎?”

蘇軾搖搖頭,聲音愈低:“定然不是的。”

“若不然,為何有四位公主活了下來,卻無一個皇子活下來?定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是了。”蘇轍苦笑一聲,道:“我就算再厲害,也隻能知曉朝中事,哪裡能窺探後宮?”

“也就是我與皇後娘娘之間差了幾十歲,官家並沒有那樣看重規矩,我才能偶爾見到皇後娘娘一二,每每麵見皇後娘娘,周遭皆是宮人,隻為避嫌。”

“雖說官家後宮人數不多,卻也是有十幾個妃嬪的,若她們受人蠱惑收買,想要衝著小皇子下手,我哪裡有辦法?”

說著,他更是長長歎了口氣:“這件事啊,真是難得很!”

蘇軾也跟著他歎了口氣:“人人都想著身居高位,可官當的越大,要操心的事就越多,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啊!”

他的日子倒是愜意,整日除去公務就是吃吃喝喝。

但他心裡知道,這一切皆是因有蘇轍在。

他看向蘇轍,道:“八郎,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蘇轍笑了笑:“這件事非同小可,光有你一人支持我可是不行的。”

蘇軾正色道:“若你真想將小皇子養在咱們家,爹娘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有我在!”

蘇轍倒是不擔心蘇洵與程氏,畢竟他們兩人都是明白事理之人,他唯一擔心的是史宛不答應,畢竟這孩子若接回蘇家,定是要養在他名下的,到時候免不了要史宛照顧。

不過小半個時辰的時間,蘇轍就已下定決心。

他抬腳朝自己院子走去,打算與史宛商量商量這事兒。

夫妻兩人本是一體,若史宛不同意,蘇轍打算另外想想法子。

第113章

初冬的天, 寒氣已經來襲。

但今日天氣不錯,暖洋洋的陽光灑滿整個院子,迎著陽光, 能看見史宛麵上滿臉笑意。

史宛正帶著女使做風乾牛肉乾。

北宋時間, 豬肉賤,羊肉貴,牛肉不常見, 這時候的牛肉一般是用作耕牛, 朝廷有旨,不得隨意殺害。

隻有耕牛死了才能吃。

當然,病死的耕牛是不能吃的, 吃了會染病,所以這個時候的牛肉不僅貴,更是少見。

昨日史宛難得買了半頭牛,又做醬牛肉又是做風乾牛肉乾的, 她看到蘇轍來了,笑道:“……你可吃過飯了?可要小廚房給你端一碗牛肉湯過來?今日牛肉湯燉的還不錯。”

她見蘇轍的眼神落在一排排正晾曬的牛肉乾上, 道:“牛肉難得,索性我就想著做些風乾牛肉乾, 可惜如今沒有正宗的辣椒,隻能多加些花椒,也不知做出來的麻辣牛肉乾味道怎麼樣。”

“想必味道應該是不錯的。”蘇轍又看向另一排牛肉乾上, 問道:“這些牛肉乾你可是給邁哥兒他們準備的?”

史宛點頭稱是:“邁哥兒他們幾個年紀尚小,牛肉乾自不能多放調料的, 所以就單獨做了一份……”

她對小孩子並不排斥。

誰會對那等聽話懂事且長得好看的小孩排斥呢?她與蘇轍皆覺得這世道生孩子是在鬼門關走一趟, 若遇上什麼胎位不對或大出血,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蘇轍這才道:“宛娘,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與你商量。”

史宛還是第一次見他麵色如此嚴肅,隻覺不對。

進屋之後,她聽說蘇轍說起這件事來,雖也十分吃驚。

但她好歹是個穿越者,也算見慣了各種大場麵,很快就分析起來:“……你可是擔心王安石會從後宮下手?若小皇子真的沒了,彆說你的官位保不住,隻怕我們一家老小性命都保不住。”

“不管是巨鹿郡公還是王安石,都對你是恨之入骨。”

她認真想了想,道:“你是擔心我不願意嗎?我哪裡有你想象中這樣小氣?”

“我雖不算喜歡小孩,但比起丟了性命,小孩倒也勉強可以接受。"

“我也時常得皇後娘娘傳召進宮,小皇子生的活潑可愛,兒子像母,苗才人是後宮中一等一的美人兒,小皇子也長得十分好看。”

“每次我進宮,他像是認識我似的,看著我咯吱咯吱直笑……”

若換成旁的小孩子,她定不會一口答應下來的:“不過,雖說皇後娘娘將小皇子保護的極好,接觸過他的人並不多,但多少還是有人知道小皇子的長相,若想要將這件事瞞天過海,隻怕沒那麼容易。”

“不說彆的,就說說苗才人,當初皇後娘娘之所以選中苗才人,是因苗才人樣貌出眾,性情溫順,不爭不搶,當初說好小皇子出生後就記在苗才人膝下。”

“可我聽說自小皇子出生後,苗才人三番幾次在官家跟前鬨上一場,直說想念小皇子。”

“幸而皇後娘娘心中有數,早在苗才人懷有身孕前就與官家說好了,也僅叫苗才人見過小皇子兩三麵而已,但苗才人身為人母,哪裡會分不清自己的兒子?還有小皇子身邊伺候的人,若她們多嘴,後果是不堪設想……”

蘇轍也覺得這件事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不要緊,容我好好想個法子。”

雖說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對程氏等人卻是信得過的,況且家中突然多了個孩子,這等大事,程氏等人也是瞞不住的。

蘇洵與程氏雖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但既是官家的吩咐,他們也不好拒絕。

程氏憂心忡忡道:“……八郎,可是這孩子該怎麼合情合理送到咱們家,才不會引人懷疑?”

蘇洵也道:“王安石這人心思縝密,詭計多端,隻怕尋常說法根本瞞不過他。”

蘇轍是早有主意:“就說這孩子是外室之子。”

這是他與史宛商量之後的結果。

用史宛的話來說,因蘇轍身居高位,如今汴京不少娘子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嫉妒的不行。

一個個婦人不明白為何明明她長相家世都不算出眾,為何蘇轍會對她情根深種?

那些吃飽了沒事做的婦人私下嚼起舌根子來也是嚇人的很,見史宛平日言行挑不出錯來,便汙蔑她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更說蘇轍遲早會抱個兒子回來的……

蘇洵與程氏對視一眼,還未來得及說話,蘇軾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八郎,你說你在外頭有了女人?”

“你隨便去街上找個人問問,說這孩子是你的,看彆人會不會相信。”

“滿朝上下,誰不知道你蘇轍蘇大人從不肯踏足煙花之地,從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這等話說出去,彆說王安石不信,誰都不會信的。”

他想了想,試探道:“不如說這孩子是我的?”

蘇轍苦笑道:“六哥,你去街上打聽打聽,旁人一提起你來就會想到吃的,這等事也無人相信的。”

他沉吟片刻,道:“我想到了,不如就說這是五哥的孩子。”

他口中的五哥正是蘇渙次子蘇不疑。

蘇渙已致仕回去眉州,雖說他才學出眾,但次子蘇不疑卻是個平庸之輩,直到如今僅考了個秀才。

蘇不疑早早就成親了,如今膝下有五子一女,最小的兒子約莫也是一歲左右的年紀。

這孩子名叫蘇規,一出生弱的像病貓似的,經老道提點,這孩子若想平安長大,隻能遠離雙親,所以一直到如今,這孩子都在道觀長大,彆說眉州上下百姓隻知道蘇不疑有個小兒子,不知這孩子長什麼樣子,就連蘇渙等人也就這孩子出生時見過他一麵而已。

蘇轍不急不緩到:“二伯如今雖已致仕,但關心朝政,時常與我有書信來往。”

“二伯在信中曾與我說過,若想保規哥兒長命,以後他隻能與在道觀長大。”

“我想,興許我可以從規哥兒身上做做文章。”

“如此一來,就算王安石等人懷疑,派人前去打聽一番,也查不出端倪。”

至於理由與借口,則很好找。

他乃大富大貴之命數,蘇不疑不舍得自己兒子在道觀受苦,又見著他膝下無子,想要將兒子過繼到他膝下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這等事在大宋很是常見。

蘇轍將這件事敲定之後,則進宮了一趟。

官家這幾日也是因這件事吃不好睡不好,一想到以後再難見到小皇子,就難受的不行,直道:“……朕就知道你會答應,朕已與皇後說起這件事,皇後雖不舍,但為了昱兒能平安長大,也願意答應。”

“皇後說若是將昱兒交給旁人,她肯定不放心,可若交給你們夫妻兩人,她是再放心不過。”

“不過此事一出,隻怕汴京上下眾人會議論紛紛。”

眾人定會猜測是蘇轍或史宛不會生,這年頭,若誰人膝下沒個兒子,可是連頭都抬不起來的。

但蘇轍與史宛皆是穿越之人。

他們會在意嗎?

自是不會在意的。

蘇轍道:“官家放心,臣與內人皆不在意這些事。”

接下來。

蘇轍與官家等人就開始籌劃起來,很快,小皇子就病了。

眾人是一點都不意外。

畢竟官家年紀大了,生出來的孩子體弱也正常。

曹皇後的寢宮藥味不斷,孫神醫日日住在宮中,就連官家上朝時都是愁眉不展的模樣……一時間,朝中大臣是議論紛紛,皆猜測小皇子是不是快不行了。

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是真心為官家擔心。

比如範鎮。

範鎮已一把年紀,自己兒孫不惦記,夜裡做夢都還想著小皇子的病。

甚至範鎮為了小皇子的病,還主動拉下臉找過蘇轍一趟,請蘇轍差人去眉州打聽打聽,還有沒有什麼神醫。

蘇轍瞧著短短十來日像老了十來歲的範鎮,心中是感動不已。

連範鎮都這般,他還有什麼理由不為國效命?

當然,也有些人是高興不已。

比如巨鹿郡公。

當巨鹿郡公聽說小皇子不好時,隻覺得連老天爺都在幫他,狂喜不已。

倒是王安石聽說這消息後卻是微微皺眉:“雖說無巧不成書,但這世上竟有這般巧合之事?我剛想著對小皇子下手,小皇子就不好了……”

他下意識覺得不對,當即就吩咐道:“多盯著蘇子由,看看他最近有無什麼動靜。”

可蘇家最近一些事鬨得,即便不用打聽,也是滿城皆知。

起因要從史宛參加的一場宴會說起。

史宛如今雖是參知政事的夫人,但朝中卻有不少激進派仍看蘇轍極不順眼,連帶著看史宛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有些婦人仗著自己出身尊貴,年紀大些,半點沒將史宛放在眼裡,宴會上譏誚道:“……就算史娘子命好又如何?彆說兒子,連個女兒都沒能生出來,如今史娘子的日子看似光鮮亮麗,實則不堪一擊,過不了幾年,史娘子連哭都不知道怎麼哭!”

“哼,不會生孩子的女人簡直比那等不會下蛋的母雞還不如,母雞還能燉湯喝,不會生孩子的女人能做什麼?”

第114章

史宛也是個聰明的。

宴會一開始, 她就有意無意開始炫耀起來,誰能受得了?

故而她聽到那婦人這樣說時,不僅沒有傷心難過, 更是心中竊喜, 當即就顫聲道:“這位娘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出來做客,並未得罪過你,你為何要這樣說我?”

她雖不是個內向的, 卻也不願與這些婦人娘子來往, 隻嫌這些人整日嘴裡說來說去就是誰夫君的官兒大,整日一派阿諛諂媚,所以很少出來參加這等宴會。

殊不知, 如此是更好,眾人隻覺得她是故意選在蘇轍升官後出來耀武揚威呢!

那婦人是個嘴巴厲害的,沒好氣道:“史小娘這話說的我就聽不懂了,嘴巴長在我身上, 我怎麼說話還礙著你的事兒呢?”

“縱然蘇大人如今官至參知政事,卻沒有不準我們開口說話的道理吧?”

“況且我方才哪個字說錯了?史娘子何曾有過身孕, 何時誕下過孩子?”

“我看啊,史娘子不光連不會下蛋的母雞都比不上, 還聒噪得很,就像那嘰嘰喳喳的斑鳩似的……”

眾所周知,斑鳩肉少, 大家都不愛吃它。

眾人想笑,可看著氣的渾身發抖的史宛, 隻能憋笑。

史宛氣的轉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 她這才知道今日奚落自己的那婦人原來是王安石的弟媳,是謝景溫的妹妹, 頓時,她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到了蘇家之後,史宛這才與蘇轍道:“這個謝娘子還真不是個聰明的,我聽說王安禮與王安石最近關係很是緊張,連王安石的家眷這些日子都低調行事,她倒好,像猴子似的上蹦下跳。”

蘇轍連道今天叫她受委屈了。

“委屈倒是沒有,就是這等宴會實在沒什麼意思,怪無聊的!”史宛想到眾人看向謝氏的眼神,隻覺得好笑。

很快到了冬月,天氣是愈發冷了。

小皇子的身子卻是越來越差,官家索性將曹皇後與小皇子送到城郊彆院去了。

這些日子裡,不光太醫名醫時常出入皇宮,就連僧人道士也經常前來做法,可見官家與曹皇後已是走投無路。

甚至曹皇後還因此打死了兩個宮人,說他們照顧小皇子不儘心。

到了曹皇後抱著小皇子坐上馬車時,不少人都看見曹皇後眼眶紅紅的。

大家心裡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大概小皇子這一走就回不來了。

殊不知。

曹皇後不過是做戲而已。

她深知一場戲若是連自己都騙不過去,更騙不了彆人。

當然,至於她那紅紅的眼眶,倒也不是裝的,畢竟到了彆院,小皇子就回不來了,跟著她回來的會是另外一個孩子。

不到一歲的孩子本就尚未長開,天下之大,想要尋個與小皇子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本就不是什麼難事,蘇轍已寫信叫蘇渙在暗中打聽,如今這孩子已在前來汴京的路上。

據說這孩子還是個傻的,半歲時渾身發熱,燒壞了腦子。

但蘇轍也好,還是官家或曹皇後也好,都覺得這是件好事,若真要送個無辜的孩子進宮,那才是害了這孩子一輩子。

傻子也好。

還是正常孩童也罷。

蘇轍他們都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這孩子的性命,相較之下,這孩子什麼都不懂倒還是好事。

當了官家獨子十幾年,以為自己會成為下一任君王,不曾想到了最後卻發現是一場誤會?

這等事換成誰誰都受不了!

蘇轍到彆院的這一日,天上落著鵝毛般的大雪。

蘇轍是走的密道去見的曹皇後。

甚至他們擔心旁人起疑心,今日連官家都沒有過來。

曹皇後看著搖籃裡睡得香甜的小皇子,正色到:“蘇大人,以後本宮就將昱兒教給你了,請你務必要好好保護這孩子,護著他平安長大……”

至於什麼才情學問,那些都是後話。

蘇轍道:“還請皇後娘娘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如今時候尚早。

他倒也不著急出宮,眼見著曹皇後不舍的眼神落在小皇子麵上,也沒有打斷。

雙鬢斑白的曹皇後低聲道:“本宮年幼時曾得高僧預言會貴不可言,如他所言,本宮當了皇後,可你要問本宮快活嗎,本宮入宮這麼多年,卻無多少快活日子。”

“從前官家雖敬本宮重本宮,但本宮知道,這不過是官家看在皇後的身份上,從始至終,官家最喜歡的女人都是張貴妃。”

“縱然她已死多年,但官家卻無一日忘記過她。”

“本宮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就忍不住在想,老天爺雖待本宮不薄,卻又對本宮苛刻,就算不能叫本宮得到官家的愛,能叫本宮得到個孩子也是好的,哪怕是個女兒也好啊!”

說到這裡,她更是苦笑起來:“本宮從前雖撫養過曦兒,那時候曦兒生母尚在,對本宮說親厚倒也親厚,可在小孩子心裡啊,與他最親近的是他的母親。”

“本宮那時候雖疼惜曦兒,倒也未曾將他當成自己的親生骨肉看待。”

“可本宮對昱兒,卻是不一樣的。”

“他打從出生之後就沒見過苗才人幾句,苗才人一心想拿他爭寵,本宮更不會容忍他們母子親近……這些日子,本宮一想到以後再難見到昱兒,心裡就像刀子割肉似的,再也看不到他甜甜衝本宮笑了。”

“還請蘇大人……務必要照看著昱兒長大……”

話到了最後,已有幾分哽咽。

蘇轍道:“還請皇後娘娘放心,臣定竭儘所能。”

他道:“等著小皇子大些,以後逢年過節時也能帶進宮給您請安的。”

誰知曹皇後卻是搖搖頭:“本宮看就不必了,本宮早與官家說起過這件事,朝中多的是聰明之人,若是將昱兒帶進宮,本宮也好,還是官家也罷,隻怕都會失態的,隻怕會叫旁人瞧出端倪。”

“隻要昱兒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大,比什麼都強……”

說話間,她已抱起小皇子交到了蘇轍手上。

一旁的乳娘接過了蘇轍手中的那個小傻兒,將小皇子的衣裳給他換上,竟發現兩個孩子竟有八九分相似。

蘇轍想了想,還是開口道:“這孩子命運坎坷,還望皇後娘娘以後好好待他……”

“你放心,本宮會的。”曹皇後的眼神一直落在小皇子身上,舍不得挪開:“且不提本宮突然對他冷淡,旁人會不會起疑心,就衝著他與昱兒有幾分相似,本宮也會好好對他的。”

蘇轍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等他抱著這孩子出了密道,就交給了任乳娘:“乳娘,如今二伯他們已行至臨安,您抱著小皇子去與他們彙合,一路上辛苦您了!”

他能相信的人雖不多,但每個人都值得他將性命都托付給對方。

任乳娘在蘇轍姐弟三人小時候就開始照顧他們,如今已開始在蘇家養老,如今深感責任重大,道:“八郎,你放心好了。”

很快,任乳娘就上了馬車,馬車搖搖晃晃走遠了。

蘇轍向來做事縝密,甚至就連今日出門都還是佯裝與蘇轍一起去杏花樓吃飯,從杏花樓廚房的後門偷偷離開的。

他想,就算是王安石,也不會懷疑什麼。

一是這兩個孩子實在相似。

二是誰都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膽大包天的事情來。

等蘇轍再次回到杏花樓包廂時,已足足過去一個多時辰。

桌上的飯菜,向來貪吃的蘇軾是動都沒動,一看到蘇轍進來,忙低聲道:“八郎,怎麼樣?一切還順利嗎?”

蘇轍點了點頭。

蘇軾又道:“你不知道,方才我聽廝兒說王安禮今日也過來用飯,嚇心都快跳出來,生怕這件事傳到王安石耳朵咯叫他察覺出什麼來。”

其實他倒沒覺得王安石有多可怕。

相較之下,還是二十出頭就已當了副宰相的八郎更可怕些。

不過八郎說對上王安石要小心些,他就將這話聽到了心裡去了,聽八郎的,準沒錯!

蘇轍道:“因謝景溫一事,如今王安石王安禮兄弟兩人鬨得不甚愉快,若碰上王安禮倒無妨,就算他真知道什麼消息也不一定會告訴王安石的。”

“若是碰上王雱倒是要小心些。”

“這個得王安石親自教養長大的長子,不容小覷。”

蘇軾連聲稱是。

他想著很快就能見到二伯與蘇不疑等人,隻覺壓在頭頂上多日的烏雲是一掃而空:“……也不知二伯他們還有多久才能到汴京,你說以後小皇子,不,以後蘇規就要管你叫爹啦?”

他忍不住道:“若如此說來,以後你與官家就是同輩人?”

“歐陽修歐陽大人是天子門生,咱們又是歐陽大人的門生,八郎,那你說你到底是比歐陽大人高一輩還是矮一輩?”

他更是忍不住琢磨道:“以後蘇規就要管我叫六伯,嘿嘿,也不知道等他以後當官家了,會不會封我一個王爺當當。”

“要是能當皇親國戚,誰還願意當官啊?”

“俸祿少不說,還要整日操心,實在煩的很!”

第115章

蘇轍看著眼前的蘇軾, 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不由想起曆史上的蘇軾來。

曆史上,蘇軾屢次慘遭貶官,在哪裡摔倒, 就躺在哪裡開吃, 如今看來,如今的蘇軾與從前一樣,心態好的不得了。

蘇軾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哪裡說錯了:“八郎, 怎麼, 我的話不對?”

蘇轍隻能搖頭,道:“沒有哪裡不對。”

“你說的很對。”

“雖說家中知曉蘇規身世的人也有幾個,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你莫要對這孩子太過,莫要叫旁人起了疑心。”

“好,我知道的!難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那樣沒有分寸之人?”蘇軾是滿口答應下來,眼瞅著這件事就快塵埃落地, 據說王安石還因謝氏當日對史宛口出狂言一事又訓斥了王安禮幾句,心情大好:“八郎, 這幾日我差人買回個好東西,就是不知道怎麼吃, 要不你來看看?”

其實他早就想因這事兒來找八郎,可見八郎忙的很,不好前來打擾。

也幸好如今是冬天, 那東西放的住。

蘇轍瞧他一臉神秘的樣子,便跟在他身後去了廚房。

蘇轍一進去, 就看到一桶生蠔。

生蠔?

如今竟有生蠔?

他不免覺得有些驚喜。

他再仔細一想, 不免想起曆史上的蘇軾被貶海南,曆史上的海南可不像後世一樣發展了旅遊業, 而是苦寒之地,連豬肉都是奢望,但蘇軾到了海南之後卻自得其樂,以吃生蠔為樂,更是寫信告訴兒子,莫要將這件事告訴朝中的叔叔伯伯們,免得大家都爭先恐後前來海南。

蘇轍還記得曆史課上聽到這話時,所有學生是哄堂大笑,紛紛稱讚蘇軾心態好。

但如今看來,有些東西是命中注定的。

比如,蘇軾的好心態。

比如,蘇軾與生蠔之間的緣分。

蘇軾看著這滿滿一桶生蠔,難為情道:“……這是賣魚的那老熟人專程給我留的,說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你不知道,這老翁厲害得很,我從前曾在他手上買過半臂長的鱖魚,還有肥碩無比的河蝦等等。”

“我還問過這老翁到底是從哪裡弄來這些好東西的,但他卻說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隻管吃就完啦。”

“老翁說這東西叫蠔,極為難得,更是價格昂貴,尋常人一輩子都難得吃到一回,推薦我全部買回去嘗一嘗。”

接下來的事情,他更是羞於啟齒。

他一聽老翁這樣說,便有幾分心動,再一聽說這東西按個賣,每個竟能賣出一百文的天價,頓時是更心動了——這樣貴且少見的東西若不好吃,說得過去嗎?

要知道一百文都能買上一匹布了!

可將東西拿回來之後,蘇軾卻覺得為難起來。

這東西長得奇形怪狀,醜陋不堪,該怎麼吃?

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這東西打開了幾個卻發現裡麵卻是鼻涕一樣的東西,他覺得惡心,想丟又覺得舍不得,隻能留著等八郎來看看。

蘇轍麵上一喜,道:“六哥,你是哪裡來這好東西?”

“好東西嗎?”蘇軾聽到這話,懸著的一顆心才微微放下來些:“那老翁與我說這東西大補,我撬開之後吃看著鼻涕似的東西吃也不是丟也不是,索性將這些東西泡到酒裡,可昨晚上我略嘗了一兩口,隻覺得腥腥的,要多難喝就有多難喝。”

“若不是這幾日因事情耽擱,我定要去找那老翁好好理論理論,以為老翁這是故意騙我呢!”

“八郎,這東西怎麼才好吃?我與那老翁好一通討價還價,他才舍得八十文錢一個賣給我!”

蘇轍知道,蘇軾唯獨在買書和買吃食方麵揮金如土,若買食材被人坑了,怕是大半夜的躺在床上都唉聲歎氣,氣的睡不著覺:“這叫蠔,汴京雖有,但卻不常見,像這樣大的蠔並不常見,偶爾能在朱門世家中見上一見。”

蘇軾認真發問:“八郎,照你這樣說,這東西很好吃?”

蘇轍微微頷首。

蘇軾看著他,眼神中已有幾分怨懟:“那為何之前我們家裡沒吃過?”

蘇轍認真解釋道:“六哥,那位老翁沒騙你,這蠔一個一百文都算便宜的,放在夏天,運輸困難,一個賣兩三百文都不算貴。”

“讓我算算,以你的食量,一頓吃上十個八個不在話下,我們家加上邁哥兒他們,大大小小一起約有十個人,需要買上百個蠔回來,那就是二十貫錢左右。”

“如今集市上,一個包子也就一文錢,二十貫錢能買上兩萬個包子,夠尋常百姓一家老小吃上幾年。”

如今他靠杏花樓賺的是盆滿缽滿,不愁吃不愁穿,可花這樣多錢吃一頓飯,卻是太奢侈了些。

就連一向貪吃的蘇軾都皺眉道:“竟這樣貴?是我考慮不周了!”

“從前我聽說濮安懿王他們曾吃過魚眼肉,說是取春日黃魚眼旁那一塊嫩肉,整整數百條黃魚才能做出這樣一盤魚眼肉來,用雞湯清燉,出鍋前隻撒些鹽,味道就極鮮美。”

“春日的小黃魚一條都能賣上半貫錢,那一盤魚眼肉足足要花上五十貫錢,大家議論起這件事來是直搖頭,說濮安懿王不是非這盤魚眼肉不吃不可,而是想借著這盤魚眼肉來彰顯他與旁人不一樣。”

“像這些極昂貴的東西偶爾嘗嘗鮮也就夠了,我可不想與濮安懿王一樣。”

說到最後,他已是迫不及待:“八郎,這東西怎麼吃?”

兩人提著一桶生蠔往廚房方向走去,蘇轍笑著道:“蠔怎麼吃味道都鮮美,可以燉湯,可以炒著吃,但叫我說,這樣好的東西就該清蒸。”

“蒸籠上汽後過片刻關火,蠔就熟了,外殼微開,裡頭的蠔肥碩鮮美,口空吃很是鮮甜,或者再調一碟子醬汁,放些蔥花與芫荽,加些醋與蜂蜜,味道就很好了……”

蘇軾光是聽他這樣講就忍不住直咽口水。

蘇軾更不要旁人動手,自己親自上陣。

等他將生蠔整整齊齊碼在蒸籠上,眼睛更是一錯不錯盯著蒸籠,一副生怕裡頭的生蠔長翅膀跑了的架勢。

蘇轍見狀,不由笑道:“六哥,你至於這樣嘛?”

“這蠔雖鮮美,但也不至於這般吧!”

“物以稀為貴,若這東西你吃得多了,也不一定愛吃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蘇軾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看著他:“八郎,聽你這口氣你好像吃過這東西似的?”

“你什麼時候吃的?”

“我怎麼不知道?”

蘇轍心中暗道不好。

這些日子因小皇子一事,他是食不下咽,寢不能眠,如今整個人鬆懈下來後,竟忘了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知弟莫若兄。

蘇軾一看到他麵上的神色,就搶在他前頭開口道:“八郎,你可彆騙我說你又在書上看到的。”

“先前你與我說那些菜譜都是你從雜書上看到的,旁人信,我可不信,家裡的書,哪本我沒看過?何曾有過這樣的書?”

但他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君子遠庖廚。

八郎是要做大事,當大官的人,若叫旁人知道他對廚藝頗有研究,那怎麼能行?

蘇轍隻覺得想要瞞過自己這個哥哥可真不是什麼簡單事兒,苦笑道:“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嗎?”

“蠔這種東西是我在杏花樓聽人說起過的。”

“所以做法我也略懂一二。”

他見蒸籠已呼呼冒著熱氣,忙道:“六哥,時間應該差不多了,若是再蒸下去,就老了。”

蘇軾頓時也顧不上彆的,忙湊了過去。

剛出鍋的生蠔燙得很,但蘇軾卻不在乎,齜牙咧嘴撬開個生蠔,輕輕吮了一口湯汁,整個人就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好吃!真好吃!”

他囫圇將一整個生蠔吃的乾乾淨淨,意猶未儘道:“從小到大我最喜歡吃的一道菜就是炙羊肉,可從今日以後,最愛吃的菜就是蠔。”

“可惜啊可惜,就是這東西太貴且肉太少,一年到頭隻怕也吃不上幾次。”

廚娘已端著一旁剛出鍋蠔出去。

等著程氏等人落座後,發現桌上有新鮮玩意兒。

大家一嘗,皆紛紛稱讚,都很愛吃。

可蘇轍卻是動都沒動生蠔,程氏不免好奇道:“八郎,你怎麼不吃?方才你不是還說這東西要趁熱吃嗎?若是涼了就不好吃了嗎?”

蘇轍道:“我不愛吃。”

他笑了笑:“若是你們誰愛吃,將我那份兒吃了吧。”

上輩子,他不知道吃過多少次生蠔,隻想將這難得的機會留給蘇軾他們。

誰知他這話音還沒落下,蘇軾就將撬開的一個生蠔放在他碗裡,催促道:“八郎,你當著孩子們的麵可不能撒謊!這樣好吃的東西,怎麼會有人不愛吃呢?”

“你定是見我們愛吃,所以想將這東西留給我們吃!”

“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小小年紀的蘇邁也是煞有其事點點頭:“對,八叔,不能這樣子。”

“從前你就常說一家人要互相友愛,學會分享,哪裡有你看著我們吃東西的道理?”

他將自己碗裡的生蠔也放在了蘇轍碗裡,揚聲道:“八叔,你這段時間忙的很,來,多吃點!”

第116章

蘇邁雖隻有兩三歲, 連話都說不利索,但他也能看出來最近蘇轍忙的是腳不沾地。

他一臉正色,奶聲奶氣道:“八叔, 你多吃點!”

隨著蘇邁這話一出, 陳念安等人也紛紛將自己那份生蠔都夾到了蘇轍碗裡:“八舅舅,你快吃!”

“八舅舅,都給你吃!”

……

不一會, 蘇轍麵前的生蠔堆的像一座小山似的。

蘇轍是哭笑不得。

他對生蠔是真沒那樣喜歡, 可惜,他說了也無人相信。

蘇軾更是打趣與孩子們說道:“……彆看八郎如今這般,小時候可沒少坑騙我了。”

“小時候我喜歡吃糖, 最愛吃的糖果叫糖霜玉蜂兒,八郎從小就老成,不愛吃糖,時常坑騙我的糖。”

“如此也就算了, 有一年他還與我講過一個婦人與魚頭的故事,說婦人家中貧寒, 唯一能買得起的葷菜就是魚。”

“每每到了吃魚時,孩子們總勸婦人多吃點, 但這婦人每次都不肯,說自己隻愛吃魚頭。”

“一轉眼,這婦人的幾個孩子都長大成人, 這婦人也變成了老太太。”

“老太太的幾個孩子孝順,在她彌留之際, 給她燒了整整一盆子魚頭, 但老太太卻說,這世上哪裡會有人喜歡吃魚頭?她從始至終喜歡吃的都是魚肚, 不過是舍不得,想將魚肚與魚肉留給孩子們吃。”

蘇邁等幾個孩子聽聞這話是感動不已。

倒是蘇軾說到最後卻滿腹怨念,那幽怨的眼神更是落在了蘇轍麵上:“後來八郎與我說,他與那老太太一樣,哪裡是不喜歡吃糖?不過是糖貴,留給我吃罷了。”

“當時我感動的叫一塌糊塗,每每看到糖都會想到八郎這番話,隻覺得自己這個哥哥當的太過分了些。”

“久而久之,我就不愛吃糖……誰知到了後麵,我發現八郎竟是騙我的,他是真的不喜歡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