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7 小月亮(2 / 2)

店鋪內十分安靜,貓咪們安靜下來,他甚至能聽見貓咪前爪邊緣磕在木桌上的輕響。

池歸舟頓了頓,向前邁出幾步,走向那通往裡麵的門簾。猶豫片刻後,他還是抬手捏起邊緣一角,輕輕掀開。

布簾遮蔽之後,是一條狹長昏暗的走廊,最裡麵正對著一個房間,房門虛掩著,並未合攏。光線從他背後映照而來,將朦朧的影子打在前方。

池歸舟立在原地停駐半晌,最終邁步,沿著這條道路向前走。

今日店鋪裡貓咪們狀態似乎不太對,要知道貓是直覺敏銳的動物,它們黏著自己向裡走,是不是有什麼情況?

走廊裡的燈非常暗,是那種老式燈泡,苟延殘喘散發著疲態的光。

池歸舟眼瞳微微擴大,適應了內裡暗淡的亮度,他走到儘頭,於門口處再度停步。

食指指骨搭在虛掩的門上,剛想敲門,他就聽見屋內一聲痛苦低喃、伴隨急促喘息,劇烈到恍若急發過呼吸症。

池歸舟當即推開門衝進去:“學長——?!”

昏暗室內角落,絲綢般順滑的銀白長發垂落在地。南餳半跪在高大機甲前,右臂顫抖著緊緊抓握突出的一片鐵甲,用力到鐵片割破手掌,汩汩湧出的鮮血染紅纏繞的繃帶。他像是借此支撐著自己,不至於完全癱倒。

南餳胸膛快速起伏,大口呼吸像是岸上瀕死的魚。聽到背後的聲音,他偏轉過臉,眼瞳微微擴散,沒有聚焦。

神思像是遊離在外,許久才收攏些許,他聲音斷斷續續:“學、弟?……小、學弟?”

南餳此時的意識並不清晰。精神力錯亂爆發擠壓著他的理智,他頭疼得厲害,往事一幕幕重現在眼前,永恒的噩夢纏繞著他。

亮若正午太陽的超聚光炮將他撕裂,右臂劇烈疼痛後不再有知覺,機甲報錯接連不斷疊成一團——[小奇跡]最後一句電子音是什麼?是[再見,sir]嗎?

他不知道最後看見的那抹宇宙光影,就是他最後駕駛機甲望見的景象了。

昏迷醒來聽完自己的結局,仰躺在慘白病床上,親眼目睹電視中對925軍的審判,那時候的他克製不住地迸發尖刺般的精神力。

正在幫他換藥的醫生頓時哇一口吐出鮮血,他恐慌地瞪大眼眸,卻收攏不了飆飛的精神力。

不不不不不——

耳邊嗡嗡作響八年前醫生厲聲的叮囑,像是魔咒縈繞不斷。

‘你懂嗎?你不能建立親密關係,你會傷到身邊人!’

‘你控製得了嗎?可以嗎?不可以!不行!你做不到!’

‘你沒機會練習,沒人能幫你練習,沒人能承受住雙S精神力!’

‘你要活著,活下去,一個人活下去。你隻有當好一個活著的證物,才對得起他們的犧牲!’

‘你切記、記好了,你是沒有刀鞘的利刃,你會無差彆傷害!你不要把自己當成正常人,你根本不是正常人!’

那些尖銳又真實的話語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將他一點點吞噬淹沒。南餳顫抖著,任由黑色浪潮將他席卷。

在意識模糊間,他仿佛聽到有人在叫他,聽到了小學弟訝異著急的呼喊。

南餳下意識轉過臉,模糊視線裡倒映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像是一灣盈盈月光,傾照溺斃於黑潮深處的他。

小學弟,好像小月亮。為什麼會在這?

是真實,是幻覺?是幻覺,是真實?

見小學弟向他跑來,南餳第一反應是向後躲避,他右手已經被機甲邊緣切割得鮮血淋漓,卻還是死死抓握著那鐵片,竭力站穩身軀。

彆過來——!!他想喊出聲,急促的呼吸卻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更妄論吐出話語。

但其實就算說出口也沒用,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精神力像是發狂的獅子、爆炸的恒星,膨脹著扭曲著向外刺殺所有靠近的活人,尤其對準正奔跑而來的黑發青年,龐大的力量足以碾爆一個人的五臟六腑!

不不不不不!彆!

彆傷害小學弟,彆傷害他!

南餳心底尖銳呐喊,無法控製的力量席卷整個房間。曾經帶給他榮譽的高精神力,此刻帶給他的隻有惶恐。

視線一陣一陣模糊,他幾乎要看不清那道身影,隻感覺到刀刃般的精神力撕裂而去。

南餳痛苦地嗚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幾儘崩潰地垂下頭,不敢再往前方看一眼,過呼吸引起的呼吸性堿中毒讓他手腳發麻,眼前一陣陣發黑。

因恐慌和過呼吸,強撐著站起來的身軀再度失去力氣,南餳搖晃著摔坐在地上,右手掌心被鐵片劃出更深刻的裂口,吸飽了血液的繃帶濕噠噠黏在手臂。

他任由血液滴落在地,溫度似乎都隨著鮮血流失,留給他的隻有冰冷和黑暗。

——直到他感受到一片輕柔落在臉上。

手帕罩住他的口鼻,小學弟沉穩清亮的聲音傳來:“慢慢呼吸!沒事的,學長,隻是過呼吸症。我學過一點急救,來,聽我口令,吸——呼——”

南餳第一反應是茫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但他本能地跟隨小學弟的指令,緩緩放平呼吸。

短暫片刻後,急促呼吸的症狀終於舒緩下去,心悸、暈眩和發麻的感覺也消退不少。南餳思緒稍稍收攏,他紫羅蘭色眼眸緩慢眨動,黑斑散開後瞥見池歸舟正半跪在自己身邊。

“小、學、弟?”他唇舌還有些遲鈍,看到完好無損的學弟,頭腦滿是劫後餘生的驚喜與不可置信的茫然,“你、你沒事……?”

“我?我當然沒事。倒是學長你,現在好點了嗎?”池歸舟將手帕收進衣兜,眼眸溫和關切,“這附近沒有紙袋,好在我帶著手帕,也能差不多起作用。你剛才過呼吸了。”

“……”南餳沒有回話,他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池歸舟。

他不知道這是真實的對話,還是自己崩潰後產生的幻覺。如果是幻覺,請讓它再久一點吧。

黑發青年白皙皮膚似乎微微發著光,他安然無恙地靜坐在旁邊,就像垂落的小月亮。

“……”南餳神色恍惚,他不由自主地慢慢向那邊伸出手,像是顫抖著觸摸一場鏡花水月。

池歸舟稍微偏頭,注意到自家學長精神狀態不好,於是沒有多餘的動作,平靜等待著對方平複下來。

南餳的動作很慢,非常慢,然而最終卻環繞住麵前的那道身影。他雙臂小心翼翼地收攏,抱住身側纖瘦的黑發青年。

小學弟的體溫隔著一層布料傳遞而來,溫潤暖意絲絲縷縷滲透進他冰冷的體內,細密滋潤填補胸腔裡坑坑窪窪的窟窿。

南餳紫羅蘭色眼眸綻放出驚人美麗的繁花。他喉中發出大貓般滿足的喟歎,純白睫羽扇動間落下喜極而泣的淚。

不是幻覺。不是。

他的小學弟,垂落的小月亮。還活著,還好好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