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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爾若視線落在那枚金色徽章上。那徽章小巧精致, 恍若深海扇貝悄然吐露的一抹月色,在掌心中閃爍著明銳光輝。

視線觸碰的刹那間,他慌忙移開目光, 仿佛被那道光輝刺痛了。

麵前的黑發青年臉上帶著笑容, 淺灰色眼眸一如既往平靜如水, 隨話語微微波瀾起漣漪。白熾燈投射下的光粒淺淺浮在發絲之上,宛若金粉鍍層,明亮好看。

——這一瞬間, 蘇爾若好像回到了舞台之下, 看到站在高台聚光燈下的那道萬眾矚目的身影。

而現在, 那道身影從朦朧光下走出,隻為了將那枚金色的徽章遞給曾經缺失的自己, 儘管自己其實名不符實。

“謝謝你曾經付出了那麼多, 這是我們共同的榮譽, 屬於我們的第一名。”池歸舟說, “很高興與你搭檔。”

“……”蘇爾若卷曲睫羽輕輕顫動,他望向池歸舟,望著那張乾淨麵孔上的真誠。

黑發青年長得清秀, 沒有漂亮到豔麗的麵容, 也沒有多餘的裝飾點綴。但他卻像曬過的被子、夜路的星光、夏夜的涼風與五彩斑斕的泡泡, 帶給人一切美的感受。

——而這樣的美誕生於純粹的靈魂, 也隻屬於自由的風。

蘇爾若眼眶中不知何時騰升起氤氳霧氣, 模糊了麵前的景色。掌心中那枚金色徽章光輝一晃而過,刺得他淚珠忽地便滾落了。

池歸舟稍微一愣,沒想到蘇爾若竟然掉下眼淚來。

粉色挑染的男生半垂頭蜷縮在椅子上,肩膀一抖一抖地哭泣。

和上次在蘇家大哥家中見到的哭泣不同。當時蘇爾若是梨花帶雨的啜泣,但這一次卻是真正的哭泣, 像是失去了心愛玩具、永遠買不到小賣鋪最漂亮那顆糖的孩子。

“怎麼了……是太激動了嗎。”周圍沒看見抽紙,池歸舟摸摸口袋想拿手帕,卻想起自己的手帕剛剛洗過,還在宿舍裡晾乾,這次沒有捎帶。於是隻能抬起衣袖,去擦蘇爾若的臉,“彆哭。”

“阿舟……阿舟……”蘇爾若一手將金色徽章死死攥住,另一隻一直藏在衣兜中的手此刻終於向前伸出,攤開手心展露出包裹著條紋錫紙的漂亮糖果。

他舉著那顆糖,手臂打著顫:“糖,阿舟,你看、糖……”

池歸舟視線下移落在漂亮糖果上麵:“你是想請我吃糖嗎?”

蘇爾若淚眼婆娑,他喉中咕嚕了下,最後一邊大聲哭、一邊沙啞說:“不、不,我的糖果壞掉了……阿舟、我本來想請你吃糖的,可是我的糖果壞掉了嗚嗚……對不起……我的糖果壞掉了……”

糖果壞掉了?池歸舟有些怔,不知道話題為何跳轉得如此之快,但他還是順著說下去,安慰道:“沒事沒事,反正今天我也吃飽了。下次再請我吃糖吧,下次看看保質期就不會買到壞糖了。”

“我本來想請你吃糖的……對不起……”蘇爾若眼淚大滴大滴落下,“對不起……”

“也不用道歉啊,以後還有機會呢。”池歸舟有些哭笑不得,但想著蘇小少爺畢竟嬌貴,於是繼續安撫說,“下次換我請你吃怎麼樣?我給你做上次做過的糕點,但是換一個口味。”

“……好,好。”蘇爾若哽咽著答應,漂亮杏眸紅得像是兔子。

朦朦朧朧間,他記起自己小時候。

他童年喜歡過一隻院子裡的小鳥,小鳥很親近他,每日清晨總是落在他的窗前。

那隻小鳥真好看呀,有順滑的淺灰絨毛、長長的斑斕尾羽,翅膀稍稍一振,就飛上了天空。在小孩子的眼裡,是多麼富有魅力的小生物。

他沉迷那隻小鳥,於是央求哥哥把它套住抓了起來,關進精心編製的金絲籠裡。

籠子特彆特彆好看,真金白銀編繞出玫瑰的圖紋,每一根細條都精準度量到分毫,鏤空的籠頂垂下像是音叉的跳杆,每一粒食糧都是精挑細選出的結果。

可是那隻小鳥關進籠子後,好像就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了。

後來,那隻小鳥越來越瘦,它的翅膀再也沒有展開過,最後悄無聲息死去了。他難過地把它埋在院子裡,哥哥揉著他的頭說不是他的錯。

當時的蘇爾若不明白為什麼關進籠子裡的小鳥和之前不一樣了,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難過。

可他現在懂了——他喜歡那隻小鳥,是喜歡它振翅高飛的姿態,輕盈又美麗,自由又靈動。

它被鎖住,他對天空的好奇也被鎖住了。它死去,連帶著他對天空最初的向往也死去了。

蘇爾若坐在座椅上,不知安靜了多久。

直到他自己從回憶中抽出,才抬起眼眸,注視著池歸舟,聲音低低地呢喃道:“……你以後繼續拿第一好不好?拿好多好多的冠軍。”

池歸舟對此稍感意外,但還是眨眨眼,點頭認真回答:“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加油,獲得對得起自己努力的名次。”

“你要拿好多好多獎,好多好多……”蘇爾若的糖果早已掉在地上,徽章被他放在腿麵,他兩手抓握住池歸舟,哽咽著,“我會永遠、永遠站在台下支持你,為你喝彩的。”

“阿舟要當最自由的小鳥、最亮的星星……這樣的話,即便以後我不在旁邊,隻要一抬頭,就又能看見你啦。”

蘇爾若臉頰濕濕的,他揚起甜美笑容,滾燙眼淚卻在那瞬間巴巴地掉在池歸舟的手背上。

這到底是怎麼了呀,蘇小少爺。池歸舟有些困惑,他覺得麵前人似乎經曆了巨大的思想轉折,可他不清楚究竟轉折了什麼。

但不管怎樣,或者是件好事吧。至少現在的蘇小少爺看起來比剛才真實許多。

——說起來,或許是受目睹蘇家人圍觀壞電視機的影響,剛才池歸舟甚至覺得蘇爾若都有些詭異起來。不過現在正常多了。

於是池歸舟輕拍了拍蘇爾若的手,說:“也不用隻在台下看著我。你自己也可以登台不是嗎?其實合作期間我能感受出,你也有自己的思路和想法,隻是對星雲興趣不大,也沒有去實踐。”

“我想你也有自己擅長與感興趣的領域,去做你想做且有價值的事業吧。”池歸舟回望而去,真誠笑道,“到那時,我也會在台下為你喝彩的。”

“……”蘇爾若輕緩眨眼,最初他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幾秒鐘後,他才慢慢地理解池歸舟話語裡的意思。

腦海中想象的畫麵讓他不禁身形稍顫。

聚光燈、彩帶、舞台、掌聲與金色荊棘花——也或許不是金色荊棘花,而是宛若王冠的獎杯,銘刻有古老圖紋的徽章,還有蓋有朱紅色的印章的證書。

……我也可以嗎?阿舟也會為我喝彩嗎?

蘇爾若抽泣了下,他視線掃向自己的書桌。在上鎖的抽屜中,密密麻麻記錄著這段時間他搜集與研究的數據,關於Alpha、Omega與信息素。

從醫院醒來後,他像是有點瘋魔一般癡迷地鑽研,儘管所獲並不多,可也還是約摸找出些許靈竅。在這個過程中,他感到沉迷與愉悅。

信息素多麼神奇,又蘊含著如此多的秘密。Omega似乎不隻是弱勢,Alpha也沒有總是強勢。

蘇爾若泛濫的眼淚終於止住,被鹽水浸泡發皺的心也變得舒緩。他慢慢地重新拾起擱置在腿上的金色徽章,任由邊緣鋒利的翹腳紮入掌心軟肉。

他還想再去進行那些信息素的琢磨,卻不再是為了困住一個人。隻是單純地想要研究,想要擺脫自我的束縛。

要是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要是有朝一日我真的能站上台,你會記得為我喝彩嗎,阿舟?”

“會的。當然。”

蘇爾若破涕而笑,杏眸之中晶瑩閃爍:“約好了?”

“嗯,”池歸舟點點頭,“約好了。”

房間中變得安靜平和下來,剛才潮水般翻湧拍打的情緒逐漸消解。

蘇爾若眼簾輕垂,像是放下了什麼心緒般重重呼出一口氣。他身軀再度變得輕盈,搖晃著小腿,看向池歸舟,坦然說:“……你走吧,阿舟。回家吧。”

池歸舟眨眨眼。咦、這是逐客令嗎?

“啊那個,阿舟我不是趕你走!”蘇爾若緊接著反應過來,慌忙擺手,漂亮杏眸忽閃忽閃,“隻是——我爸爸媽媽家裡的規矩,是晚上九點後不能出門,門會鎖死的,打不開。所以如果你想回校,最好在九點前離開。”

池歸舟聞言,抬頭看了眼屋內的掛鐘,現在正好是八點二十,離九點還有四十分鐘。

話說為什麼現在才告訴他這一點?之前可一直沒透露晚上九點會鎖門這件事。

池歸舟瞥了眼垂頭沒看他的蘇爾若。

“當然啦,如果你今晚住我家裡也沒問題。你可以和我一個屋,我床很大的。”蘇爾若將手搭在寶石串珠上,有些猶豫,“隻是我覺得,你可能更想回學校,所以提醒一句。”

“我打算回學校。”池歸舟頷首,挎起帆布包,“明天還有課,我要回宿舍準備一下。”

“好。”蘇爾若緩下肩,他將金色徽章揣進衣兜,站起身,“那我送送你。”

兩人並肩穿過走廊,繞過旋轉樓梯走到客廳。

客廳的電視機已經關閉,似乎已經過了看電視的時間。現在,那位柔軟的男人正在修剪細瓶裡的鮮花,女人則繼續閱讀手中的報紙。蘇溫禮不在。

注意到下樓的兩人,男人抬起頭,揚起笑:“小若怎麼帶同學下來了?想吃點什麼嗎?廚房裡還給你備著你最愛吃的水果和小點心,不過要注意控製量,不能多吃。”

“不是,我送送我同學……我送他出門回校。”蘇爾若說。

“出門?小池同學要出門?”

“還沒到九點啦,媽媽。”蘇爾若指了指客廳的鐘表,“阿舟要回校。”

“再見、叔叔阿姨。”池歸舟禮貌揮手,“我第二天有課,就不打擾了。”

“但是……今晚小池同學喝酒了吧。”男人一改剛才彎腰修剪花枝的姿態,腰背稍稍抬直,那雙兔子般的杏眸望過來,聲音柔和卻固執,“喝酒後不能一個人出門,太危險。這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