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你弄得連件衣服都沒了,就這個樣子大半夜在街上晃蕩嗎?”叢烈帶著些不可思議看著他。
“你不就在車上嗎?直接讓梁超送你回家啊。”雲集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跟著自己下車。
“可是他們已經走了。”叢烈徑直從雲集身邊走過去,自顧自地進了單元門。
剛下過雨,外麵很冷。
雲集沒力氣跟叢烈為了這點小事來回拉鋸,隻是沉默地站在他身邊等電梯。
電梯門打開,兩個人一起走進去。
《致愛麗絲》的旋律正從電梯一側的小音箱裡流淌出來,充斥著整個狹小的空間。
叢烈下意識地從電梯門的反光裡看了一眼雲集。
隻見他閉著眼睛靠在廂體上,被電梯裡的燈光一照,一雙眼睛下麵的陰影更明顯了。
但他看上去也隻是單純的疲憊和憔悴,並沒有任何被這首鋼琴曲觸動的跡象。
“叮。”電梯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叢烈。
他輕咳了一聲,跟著雲集出了電梯。
“進來吧。”雲集的聲音有些啞,“門口的一次性拖鞋都是新的。”
叢烈沉默著在原地站了半天,抬頭看他,“我拖鞋呢?”
他不記得是一雙什麼樣的拖鞋。
但是他還記得雲集第一次邀請他過來的時候,跟他說過有雙跟他專門定製的情侶拖鞋。
而雲集腳上現在是一雙嶄新的小羊皮拖鞋,一看就不會和白色的一次性棉拖是情侶鞋。
“前兩天物業來募集舊衣物,捐了。”雲集兀自走向臥室,“需要洗澡的話,新毛巾在櫃子裡。”
他頭也不回地說完,完全沒有打算管叢烈的樣子。
叢烈剛皺起眉,卻嗅到了空氣裡淡淡的中藥味。
酸苦中帶著一點草木香,被房間裡的暖意一蒸,意外地令人心靜。
“醫生給你開的中藥嗎?”叢烈跟到臥室門口,看著雲集換睡衣。
“沒有。”雲集彎下腰,脫掉了西褲,“雲舒弄來的。”
那天在醫院,他以為自己把雲舒糊弄過去了。
結果當天晚上雲舒人還沒從音樂節回來,就已經把他住在哪家醫院、做了什麼檢查挖了一個一清二楚。
又拖著他去看了一家老中醫,扛了十幾斤中藥回來,讓他每天飯後煎服。
他根本拗不過雲舒。
雲舒的原話是“如果下次複診的時候哥你沒有一點好轉,我立刻從學校搬出來盯著你。反正那些課,我上不上都一樣滿績。”
雲集知道他離譜起來確實能辦出這種事。
“中醫?”叢烈帶著明顯懷疑的口氣,“中醫能看好病嗎?怎麼喝著藥今天還那麼難受?”
雲集看都沒看他一眼。
“洗澡嗎你?不洗的話我借你身衣服,你早點回家。”他一粒一粒解開襯衫扣子,細窄而蒼白的腰身時不時從衣擺裡滑出來。
客廳的燈光落在昏暗的臥室裡,在他身後勾出薄薄的剪影,投下一種錯落有致的溫柔。
叢烈看著那段晃動的影子,原本一句“你的衣服我又穿不進去”忘了說出口,直接轉身朝浴室走去。
沐浴露是雲集身上慣有的牛乳香。
從前叢烈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大男人會用這種味道的洗護。
現在他鼻端縈繞著這股散不開的香味,腦子裡全是剛才地上牆上的腰肢款擺。
像是黃昏的光穿過玻璃杯上菱形的花紋,琥珀色的柔情被成倍地放大和散射,變得厚重而濃鬱。
色相,原本是叢烈最不看重的東西。
因為這實在太基礎,太膚淺。
他見過許多沉迷美色的人,也知道他們的愛有多廉價。
那種所謂的真心在開始的時候有多奮不顧身,結束的時候就有多理所當然。
叢烈還記得母親帶著剛上小學的他擠了大半天公交車,說是獎勵他考了第一名,要給他買冰激淩。
那個時候的叢烈,根本不懂為什麼隻是買一支普普通通的牛奶冰激淩,要大老遠跑到富麗堂皇的市中心商圈。
直到他躲在商場的廊柱後麵,看著母親拉著一個有些眼熟的男人崩潰大哭。
那個男人很高,懷裡抱著一個還在啃手指的小姑娘。
哪怕當時的叢烈年紀還很小,也能看出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比他見過的所有衣服都要價值不菲。
母親指著叢烈的方向,很激動地說著什麼。
但是那個男人隻是護著懷裡的小女孩,不為所動。
僵持了一小會兒,一個踩著高跟鞋的漂亮女人走到男人麵前,指著母親氣勢洶洶地質問他。
那個女人很年輕,穿得精致華麗,襯得穿泛黃白襯衫的母親憔悴窘迫。
融化的奶油滴落在叢烈手上,又涼又黏。
他看見那個高大的男人狠狠甩了母親一耳光。
他像是一匹小狼一樣衝出去,在男人的腿上用儘全力咬了一口。
媽媽和小女孩都在哭,小叢烈聽見那個男人說:“……你聽我解釋,我跟你訂婚後就沒見過她,真不知道這是哪兒來的野種!”
後來年幼的叢烈終於想起來那個男人為什麼熟悉。
因為他在母親的枕頭底下發現過的兩人親密相擁的照片。
也因為他每天都能從鏡子裡看見和那個男人酷似的眉眼。
曾經每每想起雲集摸著他的眉骨誇他眼睛好看,叢烈都隻會發自內心地反感。
但是今晚,他卻忍不住地想起雲集看自己的樣子。
他記得雲集總是湊得很近,半垂視著自己。
那雙黑瞳仁泛著淡淡的琥珀光,不偏不倚地綴在瓷藍的眼白正中。
很端正的目光,卻有說不出的繾綣。
不知道是上揚的眼尾,還是微卷的長睫毛,在回憶裡撓得人心底癢癢。
叢烈皺著眉,把水溫調得更低,反複衝著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