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校慶的正日子,又是周末,學校前麵的車都排到紅綠燈了。
雲集讓網約車的師傅在前一個路口停了車,一路步行過去。
雖然距離他畢業已經八年了,但是學校裡麵的變化並不大,隻是多了幾棟磚紅色的新樓。
門口擺了很多顏色鮮豔的康乃馨和鬱金香,擠擠挨挨的,看著很喜慶。
他一進門就有誌願學生迎接他,“學長好,請出示您的邀請函,我們給您打印胸牌。”
小姑娘紮著利落的馬尾辮,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雲集。”他把自己的邀請函拿出來,遞過去,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地等。
四周並沒有他認識的人。
幾個穿著誌願者紅馬甲的學生立刻激動地低聲討論起來,“是雲集學長!”
“哇!中學生創業記錄保持者!”
“他當過我們硬筆協會的會長,他以前寫的字帖我還有一張呢!”
“四中神話——真人居然比照片還帥這麼多——爹咪——”
“我聽說他在畢業旅行的時候一個人喝倒一個班……”
“他大學的時候參加過f1大獎賽而且拿了名次!”
……
“嗚嗚嗚想找男神合影,我行嗎?”一個男生激動地語無倫次。
其他人小聲鼓勵他:“去呀去呀!我們用手機給你拍!”
雲集看著小男孩躊躇著走過來,“胸牌好了?”
比他還高的男生雙手捧著拴好掛繩的胸牌,顫巍巍地咽了口口水,“學、學長,我、我能跟你一起照相嗎?”
見雲集稍微愣了一下,他突然就跟被打通了關節一樣,把自己的胸牌掏出來,“學長,我也是書法協會的,我一直在臨你留下來的帖子。我的胸牌是我手寫的,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反正雲集也沒什麼要忙的事,就把男生的胸牌接了過來。
很清秀的字,但是大約是太急迫想要學彆人的形,寫字的根基還不穩,撇捺間就露出來幾分吃力。
“寫得不錯,但是我那時候的字也還比較稚嫩,容易誤導你。”雲集溫和地說道。
他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一陣騷動。
“叢烈!”
“叢烈!”
“烈哥——”
圍觀的人很快聚了過來,把道路圍得水泄不通,一群保安跑過來維持秩序。
雲集隻是向著聲源看了一眼,轉過身來發現小男孩還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不慌不忙地接著給他講:“你不如先找找適合自己的運筆方式,先把筆畫練好,再選喜歡的字形不遲。”
男生點頭如搗蒜,像是恨不得立刻拿出手機來錄音。
等雲集說完,他又不甘心地問:“學長可以跟我合影嗎?我想留個紀念。”
雲集不由莞爾,“可以啊。”
剛才說要幫忙合影的同學全都跑去圍觀大明星了,四周也沒什麼人。
男生乖乖在雲集身邊站得筆直,打開手機的前置,“學長,麻煩看鏡頭。”
手機屏幕上的兩個人一個帶著淡淡的笑,一個激動得滿臉通紅。
背後是密不透風的人海,裡麵有一個明顯高出來的腦袋,似是而非地轉向他們的方向。
“好,學習加油小夥子。”雲集從鏡頭下錯出來,向男生舉了一下自己的胸牌,“謝了。”
他正在往邀請函上指示的班級走,一隻手在他身後拍了一下,“喲,雲總,最近在哪兒發財啊?”
他轉身一看,是經常和徐鵬攪合在一起的那個劉強。
“沒哪兒,賦閒在家。”他不太在意地應付了一句。
劉強撇了一下嘴,“我猜也是。不過雲總這等一表人才,是不是稍微有點浪費?”
“浪費麼?劉總每天還得喘氣兒吃飯,不也是浪費嗎?”雲集笑了笑。
劉強也不急不惱的,“說真的雲集,我手底下有個小公司現在正缺人手。你來兄弟這兒,我一個月給你開十萬,過年過節都有大紅包,怎麼樣?”
“清明節就快到了,劉總的大紅包給自己留著吧。”雲集懶得跟他在這拌些閒嘴,稍微走慢了一點。
誰知道他慢劉強也慢,“你怎麼跟我這麼大火氣,我又不是跑來侮辱你,兄弟隻是怕你一直沒吃過什麼苦,手上缺錢花。”
“噢我說這是誰呢?原來是劉哥家的公子。”傅江從後麵一把勾住劉強的肩,“怎麼?錢多得燒手了?”
傅江比他們大半個輩分,又是人脈極廣的資本老油條,不僅跟不少大佬說得上話,自己也是數得著的商圈大佬。
劉強根本不敢得罪他,規規矩矩地站直了,“傅哥。”
傅江從兜裡拿出一隻銀煙盒,先越過劉強遞了一支給雲集,又自顧自地給自己點了一支。
劉強夾在中間,好不尷尬,“老同學在前麵,我去打個招呼。”
“在哪兒呢?也是做生意的嗎?給大哥也介紹一下。”傅江吸了一口煙,眯著眼睛向前張望。
劉強的耳朵都開始紅了,“不是做生意的。”
傅江又認認真真地把前麵的人看了看,“誒呀,我看著前麵都是姑娘啊?也確實,小劉你要不早點成個家吧。找個穩當點的姑娘管管你這張碎嘴,省得禍從口出這點小事都不明白。”
劉強暗暗咬了咬牙,卻一句頂撞的話也不敢說,隻是偷偷剜了雲集一眼。
“人和人之間就是有差距,你不妄自菲薄,自然是好的。”傅江的聲音淡淡的,“但也實在用不著特地墊著腳尖來落井下石,怪辛苦的。”
“最後一次,再讓我碰上你惹雲集,”他把手裡的煙碾滅在一邊的垃圾桶裡,壓下墨鏡衝著劉強一笑,“我可告訴你爸爸了啊。”
看著劉強腳下生風地走遠,雲集忍不住笑了,“傅哥,損還是你損。”
“懶得看他那孫子樣兒。”傅江不屑地笑了一聲,又稍微正色,“上次你跟我約的時間一直沒合適的,你現在大概跟我說說,那個錄音棚的資金安排。”
“你早說啊,我也沒帶著電腦。”雲集把手機打開,兩個人頭碰頭地盯著手機上的小表格。
“其實我根本不是擔心你用錢,隻是想借著這個機會鍛煉鍛煉傅晴,但這個家夥還是最後全都甩手給你了。”傅江叼著煙,用食指和拇指把表格稍微放大了一些。
“傅晴是學音樂的,專業方麵都靠她,我也就管管資金。”雲集低著頭吸了一口煙。
傅江也知道傅晴是一塊什麼料,摟著雲集的肩膀笑了笑,“你好好乾,哥信你。”
叢烈看著前麵勾肩搭背的兩個人,原本想找雲集偶遇的心氣一下就沒了,一口氣堵到晚飯。
學校給校友都發了臨時一卡通,邀請大家到食堂回憶青蔥歲月。
叢烈也隨著大流進了食堂。
這個時間學生少了,也沒什麼人跑來問他簽名合影。
從二樓蓋澆飯窗口隨便拿了一份宮保雞丁,叢烈就找了一個能看見雲集的角落坐著。
他不知道雲集能跟那個姓傅的追憶什麼似水年華,硬是從下午聊到晚上。
還有中午那個跟雲集照相的男學生,跟學長有什麼可合影的?
頭發弄得花裡胡哨的,一看心思就不在學習上。
叢烈拉低了鴨舌帽,嘴裡嚼蠟一樣吃了兩口。
吃著飯就有不少人朝他這邊看,叢烈心裡煩得很,很快從食堂出去了。
走到門口,他又透過食堂的玻璃窗,看見裡麵坐著的那個人正跟身邊的人有說有笑。
叢烈咬牙切齒地走到一個能看見食堂出口的走廊角落,正準備從兜裡摸煙,然後摸到空空的口袋才反應過來自己根本不帶煙,“真他媽邪門兒!”
他靠在走廊的欄杆上等。
那個角落很蔭蔽,正好是路人的一個視覺盲區。
沒有煙抽,他就隻能乾巴巴地盯著那個出口。
很多人吃完飯了,魚貫而出,但是等了很久雲集都還沒出來。
叢烈雙手抱胸,對著空氣聯係:“我隻是來問工作的……”
“我那天說的是氣話……這他媽怎麼說啊!”
他有些懊惱地抓抓頭發,正準備直接找過去,卻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傳上來。
“……雲集還想借我賺錢,門兒都沒有!”徐鵬的公鴨嗓實在是太彆具一格,哪怕壓低了也還是能分辨出來。
透過層層疊疊的桑葉,叢烈隱約能看到樹下的兩個人影。
劉強笑嘻嘻的,“你能讓雲集吃癟?我才不信。”
“嗯,怎麼不信呢?我可以打包票,雲集過去能賺錢絕對是靠他爸、靠運氣,什麼‘商業奇才’,不過是浪得虛名!”徐鵬的整個語氣裡都洋溢著得意。
“瞧你這吹的,你到底辦了個什麼大事?”劉強不太信的樣子。
“我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徐鵬賣了個關子,“到時候我要讓整個京圈看看,我是怎麼讓奇才給我打白工,怎麼讓他雲集一敗塗地!”
“可是……”劉強接著問:“要是雲集之前的成績真是假的,你把錢放他手裡,到時候打了水漂兒怎麼辦?”
“你這話說的,雲集隻能說比我遜色,算不上奇才,但比一般的凡夫俗子還是強多了,賺肯定也少賺不了的。”徐鵬嘬了嘬牙根兒。
劉強搖頭,“鵬子,不是兄弟不信你,是你吹的牛逼實在太多。那可是雲集,除了叢烈這一茬兒,一次車也沒翻過。嘴上占些便宜也就算了,你真去招惹他小心不要偷雞不成蝕把米。”
“激我是不是?”徐鵬拿出來手機給他看了看,“看到沒有,合同,完全按著我寫的簽的,這兒是誰的名兒?你瞪大眼睛看看?”
叢烈麵沉如水,聽見劉強低聲驚歎出一個數字,“鵬子你手挺黑啊,就雲集現在那點兒家當,全倒貼給你也不夠啊!”
沒有繼續在二樓停留,叢烈在下樓的空檔裡給銀行經理打了個電話,“對,立刻,加急加密。”
離著那棵桑樹越近,叢烈心頭的火越盛。
雲集缺錢,為什麼不跟他說?就因為他說不喜歡雲集跟彆人建錄音棚?雲集就得找這種蠢貨合作?
他把外套往雙杠上一扔,準備要好好找這個徐鵬聊一聊,問問他到底要讓誰一敗塗地。
距離還剩十幾米的時候,那兩個人還沒發覺他,仍然湊在一起低聲說笑。
叢烈正在挽袖子,卻被他們接下來的話釘在原地。
“……你知道雲集大學那會兒裝過一個什麼逼嗎?讓你猜你都猜不到。”徐鵬好像光是想起來這事都樂不可支。
“什麼?”
徐鵬不屑地笑著,“他那時候不是長那麼大頭一次稍微賺了點錢嗎?估計燒著了,跑去匿名資助什麼大學生。”
劉強也笑了,“搞笑的吧,現在的貧困生個個都是套錢氪金打遊戲的,哪有人真缺錢到沒錢上學啊?”
“所以說啊。”徐鵬聳聳肩,“我有一次去他家,碰巧看見他電腦在郵箱頁麵,就看了一眼。他還為這個跟我發了好大的火,我當時都以為他要把我殺了。他那個時候就是裝逼症犯了,我看他代稱就該叫‘b’,怎麼能叫‘c’呢?”
劉強張開嘴,卻沒出聲,看著從黑暗中隱隱浮現的來人。
徐鵬後知後覺地扭頭,發現身後罩了很大一片陰影,緩慢地抬頭,“叢……叢烈?”
叢烈的神情隱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他的聲音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你剛剛說,誰是‘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