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四月中旬,天氣有些反複,原本已經快要換短袖短褲了,一場冷雨澆下來,晚上睡覺還要蓋厚被子。
雲集的腿已經不大妨礙走路了,跟著傅晴到公司看了看快要搭完的錄音棚。
傅晴跟在他旁邊,邊看手機變吐槽,“這節目組是瘋了吧?明明這麼多正經八百的嘉賓,就你一個不是歌手,還這麼瘋地頂你上熱搜也是醉了。”
“正常。”雲集走到茶歇間,懶懶地靠進沙發裡,“他們這種小製作,請不來大流量,隻能抓住一點噱頭就集中拱熱度。”
“確實,現在關於你追叢烈這事的熱度,恐怕比其他嘉賓的熱度加起來還要高了。”傅晴有點無奈,“但這評論說話說得也太難聽了吧?”
她皺著眉翻評論區,都在說雲集多愛多愛叢烈,是舔到最後一無所有的典型教材。
“無所謂。”雲集咬了一支蘇煙點上,“我隻關心我要的東西。”
傅晴稍微環顧了一下周圍,“你跟叢烈,真的掰了?”
雲集咬著煙,輕輕笑了一下,“這問題彆人問我也就算了,怎麼連你也問我?掰了就是掰了,哪兒還有個真的假的?”
“那你跟雲叔叔說一聲,不就能回家了嗎?”傅晴嫌棄地看了一眼微博的評論群,“一天到晚數錢都數不過來,還用得著聽這些狗東西亂叫?”
雲集笑著歎氣,“你跟雲舒一樣,要學的東西還太多。想要做生意賺錢,但是受一點小委屈就退縮,還想著賺錢嗎?”
“彆人都把口水吐到你臉上了,你難道要等它自己乾了嗎?”傅晴很不服氣。
“這不一樣。你要做一件事,你預判了潛在消費人群的反應,就堆砌一切可以增強這個反應的條件,那麼你最後就會得到這群人增強後的反應。更簡單一些,你調動並堆積顧客的情緒,是你作為一個生意人最起碼的基本功。”雲集輕輕呼出一口煙。
傅晴似乎懂了,又沒完全懂,“你是說現在這個局麵,就是你想要的?”
“準確地說是節目組想要的,總體來說我是他們的利益共同體,所以我不反對。”雲集慢條斯理地說道。
“行吧,你說是就是吧。如果早知道賺錢要糟這麼大罪,我都想到馬路邊拉琴養你了。”傅晴嘟嘟囔囔的。
“行了行了,一個個的都要養我,你們先把自己養好。”雲集想起來雲舒說的那些孩子話,忍不住又笑了。
兩個人又商量了一下錄音棚裡還有沒有什麼要添置的,雲集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哎哎雲老師,”電話那邊是王策劃,“您好您好,現在方便說話嗎?”
雲集輕輕“嗯”了一聲。
“是這樣……”王策劃的聲音有幾分猶豫,“就是我們現在這個情況是有一些新的嘉賓想要加入這個節目,然後我們的預算呢,就有些超出了。”
雲集沉默地聽著。
王策劃打著哈哈,“真不好意思啊雲老師,我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新的嘉賓吧,跟我們上頭的領導有點關係,我們哪頭都得罪不起。”
“瀚海你們就得罪得起了?”雲集微微挑眉。
“不是不是,您這話說的就不中聽了。”王策劃清了清嗓子,“您看是這樣,這個節目雖然說是由我來策劃對吧,但其實說話算數的還是出品。您看這樣行不行,接下來我還會策劃一個新的欄目,算是這個綜藝的後續,肯定是珠玉在後嘛,我也是為您著想。”
“您這恐怕不能算是為我著想,隻是熱度借夠了,過河拆橋罷了。”雲集冷聲說道。
“不不不,真不是。我知道您為了上這個節目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現在這個確實是不可抗力,違約金什麼的我都替您爭取到最大化,以後有任何的機會我都會第一時間通知您。”王策劃的聲音並聽不出半分歉意,甚至有幾分自得。
他聽雲集不搭腔,又繼續說道:“其實我歲數比你大點,有些事情我也是好心提點你。現在上這個節目,未必是個好時機。你想啊,現在全網飄著的都是你對叢烈求而不得的八卦,你要是這個時候上節目宣傳,瀚海和那個小明星的名氣是有了,你的名聲可就臭了呀!”
“謝謝王策劃,這麼突如其來地替我著想。”雲集不無嘲諷地回了一句。
“誒呀你還是太年輕氣盛咯!”王策劃的聲音裡透出幾分“你奈我何”的得意。
掛斷電話,雲集沒忍住捏了捏鼻梁,咬住下嘴唇。
傅晴大氣都不敢出,“什麼意思那邊是?”
“不要緊,小麻煩。”雲集抬起眼睛,手抄在褲兜裡慢慢走出茶歇間。
傅晴愁雲慘霧地跟在他身後。
他們都沒聽見茶歇間另一張沙發後的輕響。
一個高大的人影投在了茶歇間的百葉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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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集退出《歌手的旅行》一事很快又在熱搜上發酵。
【笑死了,這節目組挺狗,熱度蹭夠吃乾抹淨走了。】
【那能怪誰,誰叫雲集自己非要蹭烈哥呢?他跟節目組狗咬狗一嘴毛。】
【我感覺瀚海有點可憐啊,被遛得好慘。。】
【笑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ky烈哥一時爽,wb群嘲火葬場。】
【況且誰知道是誰遛誰,節目組的話說的含含糊糊,我感覺沒準是雲集自己挨不住嘲自動退出也有可能。】
其中夾雜著一些批評節目組的聲音:
【不管怎麼說,遛人總是不對吧?】
【是啊,用人家宣傳了那麼久,說鴿就鴿?這種節目不看也罷。】
但這樣的評論沒什麼熱度,很快就被嘲諷雲集追叢烈純屬竹籃打水的聲音壓下去了。
雲集懂的再多,也還是受到現有條件的限製。
其實隻要雲世初一抬手,這個節目組就能直接退出公眾視野。
但他總不能一輩子依仗他人,萬事都有個過程。
隻是再心寬,雲集也有點著急上火,三天下來嘴角起來兩個燎泡,一張嘴就疼得不行。
偏偏氣溫又往下降了不少,晚上休息不好,他就有點要感冒的意思。
安撫過要去找節目組拚命的雲舒,雲集就努力把注意力從這件事上轉移開,順便到瀚海的錄音棚裡驗收裝修成果。
正好廖冰樵也在,雲集讓他給自己展示展示這段時間都學了什麼。
廖冰樵畢竟也才二十歲,不如雲集沉得住氣,一見他居然眼眶有些泛紅。
“乾嘛呀這是?”雲集笑微微地靠著一把椅子,“見著我這麼激動?掉金豆豆的話提前打招呼,我拿個盆來接。”
“雲哥,我覺得這事賴我,要不是你想帶著我上這個節目,你也犯不著被人說那些難聽話。”廖冰樵握著吉他的手微微攥緊了。
“也不是啊,你要透過現象看本質。”雲集不慌不忙地裝蒜,“我們會被利用,說明我們有價值。人和人本來就是相互利用的,比如我招你進公司,不也就是希望你能紅,為公司帶流量嗎?”
傅晴進來,正好聽見他一段阿Q發言,沒忍住損了他一句,“那也不知道是誰急得嘴上起泡。”
廖冰樵有些坐不住了,“我能不能發條微博艾特他們?明明就是他們爽約,為什麼一直裝死連個公開道歉都沒有!”
雲集微微抬手,“稍安勿躁。你要是這個時候去微博上回應就純屬給他們臉了,他們巴不得和你來來回回陰陽幾次,榨取最後的餘熱呢。”
“雲集不都叮囑你們了嗎?公司裡任何人私自回應,都會有處分。”傅晴在廖冰樵麵前還能顯擺顯擺從雲集那學來的道行,“這種時候,先沉不住氣的肯定要滿盤皆輸啊。”
“還有那些網友,說話那麼難聽……”廖冰樵的臉漲得通紅,“雲老師,要不你彆喜歡叢烈了吧?”
雲集抱著椅子背輕輕晃腿,“誒呦,倒戈啦?怎麼成叢烈了,前一陣不還叢老師叢老師地跟著屁股後頭轉呢嗎?”
廖冰樵在吉他上撥楞了幾下,“我覺得雲哥這麼好的人,用不著跟誰那麼……”
他是想說“客氣”,但到底沒敢說出口。
雲集沒跟他說過自己的私事。
廖冰樵能了解到的無非就是網上那些格外添油加醋過的八卦爆料。
但是雲集也沒解釋,隻是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小夥計,是不是特彆替我委屈不平?”
廖冰樵悶了一會兒,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那你就努力練歌,給你雲哥爭口氣,彆為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花心思。等你紅了,不就沒人敢小瞧瀚海了?”雲集咧開沒長泡的一邊嘴角,爽朗地笑了。
傅晴看著廖冰樵看著雲集時的憧憬與向往,不由伸手蒙住眼睛,“這傻小子真好糊弄……”
露過錄音棚的玻璃時,叢烈正好看見錄音棚裡其樂融融的場景。
雲集一邊的嘴角微微泛紅,另一邊帶著梨渦,笑得很動人。
廖冰樵靠在牆上仰視著他,目光裡是不摻假的神往。
雲集一抬手,揉了揉廖冰樵的頭發。
廖冰樵有些不好意思,但明顯是不抵觸的。
他跟雲集說了句什麼,雲集欣然點頭。
然後廖冰樵就抱著吉他彈了起來。
雲集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高不高興。
但他嘴角還沒褪儘的那點笑意讓叢烈心裡非常不舒服。
他直接推門進去了。
廖冰樵的琴聲一下就停了。
雲集略略抬頭,“欸,叢烈?你怎麼過來了,今天有事兒?”
他跟叢烈說話的時候有種不專心,目光略有些發沉,一看就是還有心事。
“我也是瀚海簽約的藝人,怎麼彆人能來,我不能來嗎?”叢烈的聲音恨不得劈裡啪啦地濺火星。
雲集稍微有些摸不清頭腦,“你不是很忙嗎?天天要錄那麼多棚音,到這來乾什麼?”
“我以後要在這錄棚音。”叢烈直接宣布。
雲集一愣,“什麼?”
“我投錢搭的,我以後會在這兒錄音。”叢烈沒給雲集任何拒絕的餘地,直接了當問他:“你什麼時候回家?”
傅晴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打轉,不敢說話。
雲集微微皺著眉,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六點多了。
他抬頭看叢烈,“你有事兒?”
“我車先回去了,你這邊有車嗎?我坐公共交通不方便。”叢烈避開他的目光,口氣依舊強勢。
雲集一想也是,叢烈確實不方便拋頭露臉地擠地鐵。
他點點頭,“嗯,這邊放著一台車,倒是可以開。”
就跟兀自決定要在這邊錄棚音一樣,叢烈把雲集在臂彎裡一攏,“那走吧。”
雲集不明所以地被他夾著出了錄音棚,連個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廖冰樵看著叢烈招呼都不打一聲地把雲集卷走了,目瞪口呆,“晴姐……”
傅晴也在盯著他倆的背影看,“啊?”
“我怎麼感覺……情況和微博裡傳得有點不太一樣呢?”廖冰樵皺了皺眉,突然抿著嘴衝傅晴匪夷所思地一笑。
“不是吧,小廖,你剛剛還苦大仇深的,你……”傅晴的眼睛瞪得溜圓,“不會有點什麼磕cp的屬性在身上吧?”
雲集一路被叢烈裹上車,才有點反應過來,“你今天過來,什麼事都沒有,就為了過來開我的車?”
叢烈指了一下車上的時間,“下午六點了,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啊,我又不餓。”雲集這段時間一天三頓在家吃,到這個時間其實已經形成生物鐘了。
他話音剛落,肚子裡就傳來空曠的輕響。
叢烈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雲集閉上眼睛把座椅調低,手搭在肚子上假寐。
車上的廣播在放叢烈上一張專輯裡麵的主打歌,雲集稍一抬手,把音響關了。
其實他剛剛跟廖冰樵聊天的時候就已經挺累了,但他不願意表現出來,免得給那倆小孩壓力。
但是現在上了車就他和叢烈倆人,他懶得再偽裝什麼。
反正也沒人在意。
一側的鼻子一直有點不通氣,他偏著頭稍微舒服一點。
車上的暖氣開著,不大一會兒他就睡得沉了。
過紅綠燈的時候叢烈看了他一眼。
雲集的眼睛下麵有些發灰,顯得他嘴角上的紅腫顯得尤為可憐。
看他團著身子搓了一下手臂,叢烈把外套從身上脫下來,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明明不該冷了,雲集皺著的眉頭還是鬆不開。
叢烈中間抽空看了他好幾眼,他都是縮在叢烈的外套下麵,時不時很小聲地在嘀咕什麼。
又等了一個紅綠燈,叢烈俯身貼耳過去,終於聽清了。
雲集在小聲說,“不疼了,不疼了。”
叢烈把車靠在路邊,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雲集,哪兒不舒服?”
雲集惺忪地張開眼,看見叢烈,又疲憊地合上,“我說夢話了?沒不舒服。”
沒有一分鐘,他的頭就歪在了椅子上,眉頭依舊緊緊皺著。
叢烈開著車,稍微清了清嗓子,哼起一首沒詞的曲子。
那是沒給雲集聽過的,他在攝影棚裡寫的那首。
這車有日子沒開了,皮革的味道稍微有些重,混著雲集身上淡淡的藥味,在暖氣裡反倒顯得分外柔和。
叢烈哼歌的聲音很低沉,不像他平日裡那般張揚銳不可當。
漫在狹小的車廂裡,帶起溫和的共鳴。
他從後視鏡裡看了看雲集,想起寫這首歌的那天,雲集柔軟的手指拂過他的額發。
雲集的臉色逐漸平和了,整個人安靜地團在座位裡。
被叢烈抱著下車的時候,雲集甚至沒醒。
他的睡顏極沒安全感,手指緊緊攥著搭在身上的外套。
到家之後雲集就發燒了。
高燒來勢洶洶,燒得他感覺自己好像躺在鐵板上烤。
昏昏沉沉間他做了許多夢。
先是中年的雲世初問他最近做了那些功課,考過哪些考試。
雲集攤開一張白卷子,還強撐,“還沒開始做,但是很快我就能做好。”
雲世初的臉色陰沉沉的,“還沒開始,那你要什麼時候才開始?等我死了才開始?”
然後是雲舒給他打電話,“哥,爸不在了。”
雲集感覺到灼熱的呼吸幾乎要把自己的氣管燒穿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雲舒又說:“哥,證明你自己有那麼重要嗎?你給自己的人生選擇最困難的模式,難道不是一種自私嗎?”
“我沒有……”雲集無力地辯駁。
“你沒有什麼呢?你直接回家,我養你啊。”雲舒居高臨下,投下一片陰影。
在夢裡廖冰樵一直沒能像前世一樣火起來。
雲集跟他窮困潦倒地蹲在地下通道裡。
廖冰樵質問他:“你什麼把握都沒有,憑什麼把我帶到公司去?你以為你自己是個伯樂嗎?你重活一輩子卻什麼機會都把握不住,彆人說得對,你就是個笑柄。”
雲集強撐著一派從容,“急什麼,隻是時機未到。”
“什麼時機?”廖冰樵一臉譏誚地看著他,“沒有叢烈,你就是個廢物。你還不如像上輩子一樣,抱緊叢烈那根大腿,或者老老實實當個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雲集還想解釋,廖冰樵一把甩開他,“彆說了,你一天到晚除了裝蒜畫大餅,還有什麼本事!”
一瞬間廖冰樵的嘴突然裂開了,變成無數開合個不停的小嘴。
“哈哈哈哈就是這個雲集啊,重活了一輩子還越混越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