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心疼沒有責怪,那就是一種單純的厭棄。
雲集哽住了。
他試著開口,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的胳膊被架上一個肩膀,男孩的聲音在說:“我送一下這位客人。”
四周的景象就像是融進了一鍋熱油,在扭曲中變得光怪陸離。
橙色的成人用品自動販賣機閃爍著刺眼的燈光,占據了大半的視野。
雲集的腿根本不聽他的使喚,隻是在地上無意義地拖行。
樓梯裡粉紫色的光和密密匝匝的小廣告讓他稍微恢複了一點意識。
他在被拖著上樓。
外麵在下雨,混沌的空氣裡摻雜著泥土的潮濕和人群的汗餿味。
他記得,這棟樓的二樓三樓都是小旅店,大張旗鼓地寫著曖昧的電話號碼。
雲集的手腳冰涼。
他腦子裡冒出一個找手機的念頭,手腳卻完全使不上力氣。
他想要喊,嗓子也根本發不出聲音,隻有空氣在氣管中急劇地進出。
全身的熱量都在朝著一個地方湧,烘得他整個頭腦發麻,很多想法剛剛成型就快速地潰散成沙。
他感到危險就像懸在鼻尖的一把利刃。
雲集在自己舌尖狠狠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
他還是動不了,但大致明白即將要發生什麼。
他最後殘存的意識很簡單:如果這個人碰了他,他一定要他死。
雲集在一片沉而迷茫的雲霧中保持著很有限的理智,直到世界突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他聽見耳邊痛嚎一聲,緊接著就是肉/體被重擊的悶響。
他跌坐在樓梯的一角,茫然地看著來人一腳接一腳地往地上踹,就像在踹一個沙袋。
那個沙袋拱來拱去的,仿佛一條即將爆裂的蛆。
叢烈最後跺了一腳地上的雜碎,氣喘籲籲地走到雲集身邊,“雲集?他碰你沒有?”
雲集腦子裡繃著的線斷了。
他茫然地看著他,眼睛甚至不聚光。
叢烈低低地罵了一聲,檢查了一下雲集的襯衫和褲子,還好都很整齊。
外麵的雨開始下大了,雨滴打在地上發出劈啪的亂響。
“一間房。”叢烈抱著安靜得沒有一絲聲息的雲集,踢了一下小旅店的櫃台。
旅店老板立刻咧出一顆金牙,遞給他一把鑰匙一包包裝廉價的計生用品,“五百。”
叢烈一聲不吭地付了錢拿了東西,抱著人找到房間。
房間裡彌漫著一言難儘的劣質煙味,但看上去還算乾淨。
叢烈把雲集抱到床上,讓他靠著牆坐好,在房間裡檢查了一遍,把一些不該出現的小東西摳出來扔了。
他隻是離開了一下,雲集就軟倒在了床上。
“那個人是誰?”叢烈的火一下就上來了,捏著他的肩膀重新讓他坐起來,“你認識?”
雲集沒說話,隻是皺著眉聳了一下鼻尖。
他開口的聲音很小很沙啞,“疼。”
叢烈瞪了他一會兒,手上的力氣放鬆了一點,“你喝了什麼東西嗎?我說過的話你就記不住?彆人給的什麼東西你都喝?”
看雲集無神地望著自己,他知道自己問了也是白問。
那股火氣不住地往上拱,要不是雲集在這兒坐都坐不住,他現在就要出去剁了那個雜碎。
他攥了攥雲集的手,又壓著嗓子罵了兩句,“大晚上的你一個人瞎跑什麼?你他.媽要急死我!”
得不到任何回應地發了通火,叢烈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鋪在床上,扶著雲集躺下,“睡吧。”
圈裡這種事太常見,光是叢烈聽說過的,就沒一個送醫院的。
送到醫院也是被扔在病房熬到藥失效,白白被人看熱鬨,平添一段桃色過往。
外麵的雨嘩啦嘩啦的,雲集又是這個狀態,也隻能等明天天亮了再回去。
叢烈怕這種地方的枕頭也不乾淨,又把自己的T恤脫了給雲集當枕巾,自己就穿著一個背心在床邊坐著。
下雨了,房間裡有些陰冷。
好在哪怕是這麼小的蝸牛房,也是有製熱空調的。
就是年頭太久,調到三十度雖然暖和,空調扇葉卻會發出“嘎吱”的雜音。
雲集躺著,眼睛卻不閉上,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麼,一眨不眨的。
“睡覺吧,省得醒著在這兒看我裝。”叢烈想起來晚上雲集跟他說的話,又忍不住說了句臟話,“我用裝給誰看……”
說完他傾身整理雲集的衣服。
雲集躺下的時候把襯衫蹭皺了,露出來雪白的一段腰,又細又軟,像上好的羊脂玉。
叢烈的手指蹭過那段腰,柔軟細膩的觸感附在指尖,很溫暖。
但他也隻是稍微停頓了片刻,仔細把雲集的衣擺拉平,仔細蓋住他的肚子就直起身。
“你看什麼呢?”叢烈俯下身,皺著眉迎上雲集的目光,語氣甚至有些凶悍,“睡覺!”
雲集的臉有點紅,呼吸也越來越沉。
叢烈摸了摸他的額頭,用手去闔他的眼,“趕緊睡覺,睡一覺就不難受了。”
那種藥,醒著就是失控,忍著就是受罪。
他的手一拿開,雲集的眼睛又張開,眼淚就掉了下來。
叢烈的眉頭越皺越緊,“怎麼還哭了?難受得厲害?”
雲集一揚手,竭儘全力在叢烈臉上打了一巴掌,“滾!”
但那一巴掌在叢烈看來,就跟貓撓一樣。
在下一巴掌揚上來的時候,叢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雲集!”
雲集的目光含著恨,摸索著抓住床頭櫃上的煙灰缸,抬起來就要朝著叢烈的腦袋掄。
但他幾乎剛站起來就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向前栽去。
叢烈顧不上他那股要殺人的瘋勁,一把把他撈住,“雲集,你看看我,我是叢烈,嗯?”
雲集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晃動中竭力分辨,等了好半天才從齒間擠出一聲冷笑,“叢烈?”
“對,是叢烈。”叢烈剛鬆了一口氣,肩膀上就狠狠挨了一煙灰缸。
雲集軟綿綿的胳膊重新抬起來,這次是照準他的頭砸的。
“雲集,雲集!”叢烈怕傷著他,連摟都不敢用力,“你不認識我了?”
揍叢烈的那幾下雖然沒什麼用,卻耗儘了雲集的氣力。
他不得已伏在叢烈肩頭上大口地呼吸。
氧氣好像一種催化劑,讓藥物在血管中擴散得更劇烈。
血液在膨脹中變得滾燙,似乎下一秒就要沿著皮膚燒穿出來了。
看雲集安靜下來,叢烈仍然不敢放鬆警惕,死死地盯著他,“我去擰把涼水給你擦擦,你彆折騰了。”
他把自己背心也脫了,用涼水浸透了準備給雲集擦臉,剛從廁所出來後腦勺上就挨了一下子。
那一下真不輕,砸得叢烈腦袋懵了半秒,本能地向後肘擊,卻又在碰到雲集之前急急刹住。
他也火了,把逐漸軟倒的人扛起來扔到床上,“你怎麼回事兒你?我怎麼惹你了?你今兒非得殺了我不行嗎?!”
雲集並不能回答。
紗簾外的霓虹燈光投進來,把整個房間映成曖昧的紫粉色。
火從逐漸從雲集燒到了叢烈身上。
叢烈坐在床邊調整了兩次呼吸,把手機塞到雲集手裡,“我到隔壁再開一個房間,有什麼事兒給我打電話。等明天天亮了,我帶你回去。”
雲集的睫毛濕漉漉的,像是淋了雨的鴉羽。
他不置可否。
渙散的目光依舊在空中沒有著落。
叢烈躲開那目光,怒氣衝衝地朝著房門走去。
雨越下越大,一聲壓抑的悶哼混在雜亂的水聲裡。
窗外的雨水被霓虹燈染上旖旎的粉,在昏暗的房間裡投下迷離的碎影。
叢烈站住了。
雨的聲音又沉又急,混在裡麵的呼吸聲也越發淩亂。
床上的白單子層層疊疊地起了皺,T恤也和外套逐漸糾纏在一起。
年久失修的彈簧“嗞扭”一聲,好像隻是輕微的震顫都能讓它發出酸響。
門後的全身鏡是用四塊玻璃拚成的,影影綽綽地映出床上躬起的瘦弱身形。
能看得出來,那雙緊緊攏在一起的腿在努力壓抑著什麼,小幅度地來回摩挲。
叢烈站在門口強忍著不轉身,手已經握住了門把。
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地亮著。
泛著水光,像是受儘了委屈又強忍著不說。
泛紅的眼梢仿佛在雲彩間揉進了一抹晚霞,照儘人間絕色。
淚水還在向外漫,隻是那目光太倔強平靜,完全不似在哭。
那雙眼睛漫無目的地轉了兩轉,終於逆著鏡子的光,看進了叢烈眼裡。
其中含著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好似隻是有點稀鬆平常的公事要同人商量。
隻是那把沙啞的煙嗓在斑駁婆娑的夜色中,款款的,猶如人魚的歌聲勾人性命。
“對,我就是想殺了你。”
他說得那麼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