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的時候叢烈常常已經走了,兩個人連照麵都打不上。
雲集覺得這樣挺好,湊合到周末,就和叢烈正式恢複純粹的同事關係了。
和雲集起初預期的差不多,廖冰樵在網上的風評極好,甚至有已經有其他娛樂公司過來挖牆腳了。
“我是沒想到大戶人家裡頭也有這麼不要臉的,旺財娛樂也算是老字號了吧?今天居然偷偷跑來找小廖你知道嗎?”傅晴在視頻會議裡跟雲集告狀,“也就是是小廖那孩子老實,一五一十都跟我學了。要不然真的咱就竹籃打水。”
雲集這兩天都在家裡布置廖冰樵首支單曲發布的宣傳布置,沒太跟廖冰樵聊過。
廖冰樵之前倒也跟他提過有幾家娛樂公司找過他,但他說讓雲集放心,安心忙他的,彆為這點小事分心。
雲集也確實信得過廖冰樵。但傅晴明顯還有什麼話說,他就順著問:“他們都跟小廖說什麼了?”
傅晴義憤填膺地說:“你知道旺財也不差錢嘛,跟小廖說什麼‘樹挪死人挪活,隻要你肯來,什麼新人資源都可以以他為先。’。”
雲集了然,“資本話術。新人資源,那就是有限定詞的資源,到時候免不了要打些文字官司。”
“是啊,要是個心思活的,可能就真被忽悠過去了。”傅晴撇著嘴,不屑一顧,“名字叫旺財,做事也真跟狗一樣,我覺得他們整個公司就跟我們不對付。”
旺財娛樂是個老牌子了,雲集對這個名字不陌生。
跟他們一起錄節目的於隋卿就是這個公司的。
另外當初叢烈揍的老張家的單傳獨苗張智,是這個旺財娛樂董事長的親外孫。
老張家一向對自家獨苗嬌生慣養。
張智長到二十歲,吃過最大的苦恐怕就是長水痘。
所以這個跋扈少爺被叢烈揍得在床上先躺了一個月,後來又坐輪椅又拄拐,可以說是初嘗人間疾苦了。
哪怕雲集當時在資本圈已經小有些地位,畢竟隻是個很年輕的晚輩,不可能直接找人家大家長說看他的麵子一笑泯恩仇。
他隻能從旺財娛樂的關係網逐個擊破,最後約著一眾人出來吃了個飯,飯桌上旺財的董事長終於鬆口了。
但雲集很清楚,如果不是叢烈真正是橫空出世銳不可當,很可能早早就折在旺財那些使不清的小絆子裡麵了。
叢烈發歌旺財買跳樓跳河熱搜,叢烈開演唱會旺財造謠說場地鬨鬼。雖然都是些雞零狗碎的小手腕,但對於一個成長期,尤其還是二次翻紅的歌手,打擊也很可能是致命的。
但叢烈太紅,旺財咽不咽得下這口氣都得咽。
瀚海的場院裡栽著叢烈這麼大的一棵樹,本來就招風。現在廖冰樵又在節目中展露頭角,旺財一定是要過來添添堵。
不過這些都不讓雲集意外。
他安撫傅晴,“這些我都交代過冰樵,他知道,不會有什麼問題,彆擔心。”
傅晴還有點意難平,“我知道沒什麼問題,就是覺得有些狗是真的狗。”
“行了。”雲集按下這個話題。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早上起得有些急,他看電腦看得久了,胸口一直有些發悶。
他一邊輕按著胸口,一邊低聲問傅晴,“小廖新歌準備得怎麼樣了?”
“在調,挺順利,感覺這孩子確實是無價之寶。”傅晴心情明顯見好,“要說咱雲雲也真不是一二班戰士,怎麼就能從人堆兒裡扒拉出這麼一塊兒璞玉來。”
雲集知道錄歌那邊順利就夠了,並沒有太多精力聊天。
他邊聽著傅晴說廖冰樵給了她多大驚喜,一邊刷著網上的數據。
他在《假期》前埋的樁子已經全部響應,數據已經按照他的預測漲了起來,就差廖冰樵發了新歌來引爆。
傅晴挺緊張的,“雲哥,話說咱們第一次包裝這種全新的新人,而且咱們私底下說啊,小廖跟叢烈,那肯定還是不一樣,現象級就是現象級,流量這東西就跟火山一樣,爆發之後就有個休眠,萬一到時候成績沒有預期好,瀚海後頭要怎麼辦?”
她知道雲集跟叢烈掰了,就難免發愁萬一叢烈離開,那瀚海可就真的一時間無可傍身。
雲集一隻手壓著胸口緩緩揉,“貸款這焦慮做什麼?很多東西講個時運,如果真的強求不來,那就趕下一波。小廖的實力在這裡,你還怕金子不發光嗎?”
傅晴信他就像信菩薩,當下就想通了,“也是,瀚海沒了誰,隻要還有你,就總是有戲。”
說完她又沒忍住問了一句:“我看那節目裡炒你倆CP炒得挺熱絡,叢烈……沒難為你吧?”
“為難我什麼?”雲集稍微皺了皺眉,不想聊這個了,“彆擔心了。”
傅晴單純,被他打發了幾句,高高興興的,心寬了。
等電話掛斷,胸口的刺痛卻一直沒有消散。
雲集靠在沙發上緩了一會兒,心痛卻有加劇的趨勢。
他躬下腰去找抽屜裡的藥,眼前卻猛地一黑,手指從銅把手上滑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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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絲絲繞繞的疼順著心臟纏上來。
雲集疼得什麼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在視網膜上一撞一撞的,好像是海麵起伏的水波紋。
他很努力地重新抬起手。
但是那個頂多隻有十厘米高的把手卻好像遙不可及,每當他的手指剛剛觸到冰涼的金屬,就不受控製地滑落下來。
完了。
雲集重生之後第一次出現這個念頭。
哪怕是在海底,他都沒有感覺到死亡靠得如此之近。
呼吸道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束緊了,空氣毫無意義地穿過他的口腔,仿佛沒有在肺部進行氣體交換就又從口鼻中急促地逸散。
胸口漫上來的麻逐漸把疼痛掩蓋了,雲集還在努力夠那個越來越難以觸及的把手。
他不能死。
這個念頭像是一根線一樣懸著,鉤住他腦海中的一線清明。
他忍不住地想,要是這個時候有個人在就好了。
這個念頭還沒到一秒,門口突然就傳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音。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雲集又害怕起來。
他死不了了。
但是萬一來的人是雲舒,他的麻煩就大了。
可除了雲舒……
“雲集!”叢烈看見雲集躺在地毯上的時候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立刻扶著雲集平躺下,從抽屜裡翻出藥來喂進他嘴裡。
打過120的電話,叢烈跪在雲集身邊,一直盯著他的胸膛。
看到那原本急促的起伏平緩下來了,他也沒敢鬆懈,一邊給雲集順胸口一邊側耳俯在他唇畔,小聲地叫他,“雲集?雲集?”
苦澀的藥丸在舌下緩慢化開,胸口窒悶的沉重感也隨之被驅散,疼痛卻重新席卷而來,占據了整個胸腔。
心臟一跳一跳的仿佛又要脫拍。
雲集忍不住地蜷起身子,用手用力壓著胸口。
叢烈伸手把他小心撐進懷裡,替下他的手,一下一下在胸口揉撫,“車在路上了,馬上不疼了。”
救護人員抬了折疊擔架上來。
但是雲集疼得舒不開身子,是叢烈一路抱下樓的。
在救護車上,叢烈也一直跟在雲集身邊,時不時叫一下雲集的名字。
醫生在問他話。
叢烈回答得很麻木,“是的,有心臟早搏的病史。”
……
“是的,他很容易胃痛。”叢烈坐在筆錄室,感覺白熾燈的光線很刺眼。
“疲勞駕駛?”
“對,行車記錄儀顯示他連續駕駛將近四小時,他在電話中和你提到過嗎?”
“不,我不知道。”
桌子上散落著一些照片。
最上麵的兩張裡有光禿禿的、燒焦了的玫瑰花,還有一表盤完全破碎的手表,連表針都少了一根。
“對,是我在跟他打電話。”他對著一件警服嶄新的年輕警員說道:“我們發生了爭執。”
他的聲音很平靜,幾乎像是平鋪直敘的旁白,甚至缺少最細微的起伏。
“談話內容?這一部分答案我有權選擇保留嗎?”
對方問了他什麼,叢烈聽不清,但是他能感覺到細微的氣流從自己的唇齒間遊走,帶來輕微的寒意。
“不,我還沒見到,他弟弟會去辨認,我想我沒有必要到場。”
“是的,我是他的合法伴侶。”他甚至聽見自己機械地笑了,“丈夫為什麼一定要到場?我還有很重要的演唱會,沒有時間做這些不相關的事情。”
“矛盾?”叢烈感覺到雪白的燈光在自己的瞳孔中燃燒,“我們之間沒有感情,也談不上矛盾。為什麼結婚?他要求的。”
“不,警官,我沒有受到任何脅迫。”
“問完了嗎?我可以走了嗎。”
筆錄室的門把手很涼,握在手裡像是一塊凍結實的冰。
寒意順著手指漫上手腕,凍得叢烈整條胳膊都幾乎抬不起來。
“啪。”
客廳的燈開了。
柔和的、橘黃色的光線均勻地撒下來,照亮了房間裡的茶幾、沙發、電視、鋼琴。
花瓶裡插著一束枯敗的紅玫瑰,卷曲的褐色花葉還沒來得及落,危險地懸在乾癟的花梗上。
靜。
房間裡最大的響動就是換氣設備帶起的細小空氣流動,和叢烈均勻的、清晰的呼吸。
叢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抬腳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沒換鞋。
鑰匙被丟在茶幾上。
金屬磕碰玻璃發出的聲音過於響亮,幾乎讓叢烈渾身一顫。
響亮過後的安靜愈發致密。
好像隻要叢烈不動不呼吸,時間就徹底停滯了。
他走到鋼琴邊,緩緩垂下手。
打斷他呼吸的,是《致愛麗絲》最初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