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2 / 2)

將近一個禮拜,他幾乎完全不敢從這床邊脫開。

彆的方向他不敢想,但要是雲集醒了,他得第一時間知道。

雲集可能不想見他,那他可以立刻就出去。

但是他必須要親眼見到雲集醒過來。

最初那兩天,有時候他實在耗得睜不開眼,就在雲集床邊趴一下。

但隻要一閉上眼,他就想起來雲集倒在他懷裡那個場景。

稍有一點睡意,叢烈就會回憶起上輩子那個警員帶著他走過長長的走廊,帶著他揭開那張殘忍的白布。

他完全沒辦法去想雲集身上可能發生的後果,隻能單純地厭惡醫院這個地方。

曾經也是在這個地方,醫生告訴他關於他母親他們儘了全力,但很遺憾。

叢烈在那些短促的夢裡不停地簽字。

叢烈。叢烈。叢烈。

以至於他想起來這兩個字就有點犯惡心。

他記得不鏽鋼的推車從樓道裡推過去的時候那種“鈧啷鈧啷”的轟鳴,也記得通知書上鮮紅的“死亡”。

像是一柄鏽了很多年的長鋸,緩緩在他的神經上來回拉扯。

總共不到幾分鐘,叢烈就會從困境般的噩夢中掙脫出來。

他心裡沒有哀傷也沒有憤怒,他甚至有種抑製不住的痛苦的感激。

因為雲集還在這裡。

反複磋磨。

如果不是疲憊到極致,叢烈連眼睛都不願意眨一下。

丹增走了不久,病房的門又開了。

傅晴看了一眼叢烈,不情不願地把扔給他一隻不鏽鋼罐子,“我哥讓我送參湯過來。”

說完她走到床邊看了看雲集,輕輕歎了口氣,“怎麼還沒醒……”

這個問題明明是叢烈自己天天問的,但是現在聽見彆人問,心裡卻像刀絞一樣疼。

傅晴又看了他一眼,有點彆扭地開口,“那天我太著急,話說重了,雲集這個事兒肯定也不能全怪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這一句話說完,叢烈的臉色好像更差了。

她隻好解釋:“我哥跟我說旺財本來就看不慣瀚海一路猛進,正好又碰上於隋卿這麼個瘋子。當初爆出於隋卿傷人的‘知情人’就跟張智有關係,所以可能就算你不插手,他們本來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看叢烈還是沒吭聲,傅晴稍微有點尷尬,“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會兒?我今天下午的工作忙完了,我可以在這陪著。”

“不用。”叢烈的聲音極為喑啞。

傅晴隻好自己搬了個小凳子,在旁邊坐下看著手機發愁。

最近瀚海遇上一點事,她一個人拿不了主意。

她哥工作感情分得極為清楚,一點不摻和瀚海的事,相當於現在她反倒成了瀚海的主心骨。

但她主要是負責音樂專業上的東西,經營和管理一向是雲集布置她執行。

雲集這一倒下,她才知道他身上背了多少東西。

事關一批新簽藝人,涉及到的款項不是小數目。

傅晴實在不敢一個人隨便拍板,最後猶豫著看向叢烈,“我能不能問你點事兒?”

叢烈之前也算瀚海的人,而且這份合同也不是太機密,她就想問問意見。

叢烈雖然作為藝人很少過問唱歌之外的事情。

但他活過兩輩子。

上輩子雲集去世之後,瀚海就落在了叢烈身上。

所有的業務都來和他進行對接,叢烈在混亂中走上了雲集走過的路。

雲集受過的那些苦和累,他一樣不差地親自承受。

他以為雲集是在外麵花天酒地,但雲集可能是為了談下來一個項目同人在推杯換盞中打機鋒。

他以為雲集和人不分遠近親疏總是笑臉相迎,但其實他或許才是周轉鏖戰中真正的獵手。

他以為自己做了瀚海的招牌把瀚海撐起來就能償還雲集把他從困境中救出的恩情,但其實雲集付出的遠遠比他多。

把瀚海撐起來的本就不是他。

而他,要報的也從來不是恩情。

他隻是把那麼深重的愛與珍惜,一年一年地蹉跎過去。

前一世的叢烈在最短的時間裡接手了瀚海的經營,所有他不齒的名利場爾虞我詐他都親身浸淫。

因為瀚海是雲集的心血,叢烈不肯任它消弭。

他還要在其中尋找那個人的影子。

叢烈接過傅晴的手機,仔細看了看,“這兩個人功能重合,儘量挑以前沒怎麼曝光過的。”

“雲集偏愛踏實的長線實力型,儘可能避開這些過度醫美又年齡太小的。”

傅晴其實跟他想的差不太多,但是聽他這麼說完心裡才踏實了,又有點詫異,“我還以為你完全不會操心這些事呢。”

叢烈跟她講完,就又起身給雲集潤嘴唇。

因為要一直吸氧,空氣流動會帶走嘴唇上的大量水分。

傅晴在旁邊看著,沒出聲。

她一開始的意思是請個護工,也確實請過來了。

但是第二天那個身形壯實的大爺就說不乾了。

當時傅晴還納悶,大爺胡擼著腦袋歎氣,“裡頭那個小夥子事兒太多了!”

“啊?”傅晴一時間沒明白,“雲集醒了嗎?”

“不是,是那個陪床的!”大爺簡直氣得沒脾氣了,“不就是血氣胸嗎?引流瓶裡的液麵醫生說是二到四厘米,多一點少一點他都不乾呐!還有那瓶子一天換一次就行了,他不聽,我走哪兒他盯到哪兒。還有輸液,我的老天爺!輸液管裡有個小氣泡,他就跟要殺人了一樣!其實根本沒事兒啊!”

大爺一揮手,“床上那躺的是他什麼人啊!我伺候我老伴都沒這麼儘心過!他這麼多事兒他自己來啊!”

傅晴前後腳換了三個護工,連兩天都沒堅持到。

沒人受得了叢烈。

傅晴還為這個這事兒和叢烈拌過一嘴,“我們都有工作,人家護工不比你專業嗎?你這麼挑三揀四能幫什麼忙?你不讓彆人碰,你自己伺候嗎?”

叢烈當時沒回答她。

第二天他的官博就發表聲明說因為叢烈個人原因暫時停止一切工作。

網上就跟炸了鍋一樣,全都在問叢烈怎麼了。

從瀚海到叢烈的新工作室,被娛記堵得水泄不通。

醫院裡麵卻是一片風平浪靜。

因為外麵沒人找得到叢烈。

叢烈也幾乎完全沒離開過醫院。

第一天傅晴不放心,每隔幾個小時就從公司跑過來一趟,實在抽不出空來就支使傅江,就為了確認雲集身邊有沒有人。

讓她沒想到的是叢烈真就自己伺候雲集,除了每天衝澡的時候讓傅晴幫著盯十幾分鐘,幾乎從來沒離開過床邊,硬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守著。

而且感覺雲集的狀態應該是在慢慢變好,至少嘴唇上稍微有點粉紅,臉也不是最初那種讓人不忍看的慘白色了。

她把參湯擰開,推給叢烈,“我哥讓我給你的。”

這次叢烈沒說什麼,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了。

傅晴心裡恨得慌,但是親眼看到叢烈又有點於心不忍,“你彆太擔心了,雲集韌著呢,肯定會沒事兒的。”

“我知道。”叢烈把一杯參湯一飲而儘。

“我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雲集樣樣表現都比我們那一圈小孩要好得多。但是我從來不嫉妒他。”傅晴微微歎了口氣,“因為我知道他吃的苦,都是我們沒吃過的。”

“你彆看雲家財大勢大的,但其實怎麼說呢,沒給雲集帶來什麼好,”傅晴抿了抿嘴唇,“雲叔叔對雲集特彆嚴厲,他可能是望子成龍心切吧,但是我從來沒見過誰對自己兒子那麼狠的。”

“數九寒天,他讓雲集在雪裡跪著。出去應酬,雲集表現不好就不讓吃飯。你也見過雲舒,雲老爺子對他就挺正常。但雲集小時候真的沒什麼人疼,如果換成是我,我可能都不知道該怎麼長大。”

“其實他受傷這麼躺一躺,還稍微輕鬆點兒,前段時間太累了他,我想幫但是我真的……他什麼都不願意跟彆人說。”傅晴說著說著自己就忍不住擦眼淚,“我跟你說這些乾嘛呀,總不能指望你這種人會疼他。”

叢烈在一邊臉色蒼白地聽著,“數九寒天在雪裡跪著?應酬表現不好就不讓吃飯?”

“不然呢?”傅晴嘴角不由向下一瞥,“你以為他出身雲家,就一定享過什麼福嗎?”

說起來她又難受得不行,“他但凡知道被愛是什麼滋味兒,還會上你那吃那麼大虧嗎?”

叢烈忍不住地屏住呼吸,緩解一呼一吸間肺腑間的抽痛。

每當他覺得自己對雲集的苦了解得已經夠多了,就會有一把新的刀子剜進來,把他還沒來得及愈合的傷口挖得更深。

叢烈握著雲集的手,好像是唯一緩解心疼的方法。

那隻手又輕又涼,軟得好像握不住。

傅晴突然站了起來,眼淚也沒顧上擦,“他剛剛眼睛是不是動了?”

叢烈立刻跟著站了起來,附身察看雲集。

當那雙薄薄的眼皮掀開一條縫,叢烈的腿都有些發軟。

他很輕地在雲集耳邊問:“醒了嗎?”

雲集的眼睛眨了眨,發出了一個很小很啞的上揚音節。

似乎是提出了一個疑問。

叢烈貼在他耳邊,“雲舒沒事兒,旺財已經被人處理掉了,查小理我送到梁超家裡了,公司的事兒也都很順利。你什麼都彆擔心,好好休息。”

說到最後,他的嗓子幾乎已經不出聲了,幾個音節都是氣聲。

雲集的眉頭稍微皺了皺,又緩緩閉了一會兒眼。

叢烈聲音不敢大,隻是小心護著他檢查手術和引流管的創口,“疼?哪兒不舒服?”

雲集重新睜開眼,像是想說話。

但他嘴裡含著氧氣管,說不大清楚。

叢烈動作極輕地俯下身,貼在他的嘴邊傾聽。

傅晴聽不清雲集說了什麼,但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叢烈含眼淚。

她正擔心地要問,就聽見叢烈輕聲跟雲集說:“我知道,我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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