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雲集拒絕和他溝通。
叢烈快急瘋了,卻不敢催。
稍微等了幾分鐘,他握著雲集冰涼的手指輕輕搓,“我剛燉了甜盅,你稍微吃一點兒,好不好?”
不等雲集回答,叢烈就去廚房裡端了燉盅出來。
他把盅蓋揭開,“你喜歡的冰糖雪蛤,我放了椰汁。”
熱騰騰的白汽冒起來,空氣中彌漫著香甜的氣息。
雲集遲疑了一下,把勺子拿了起來。
看見雲集肯動勺子,叢烈稍微鬆了一口氣。
至少他身上沒有不舒服。
趁著雲集吃東西,叢烈在一邊接著看傅晴送過來的材料。
他早一點看完,雲集就能少掛念一些。
批著批著,叢烈感覺到雲集在看自己。
他手上的筆一頓,帶著問題去請教雲集,“這個地方的金額,有問題嗎?”
雲集皺著眉稍微前後翻動了一下,“沒算稅後。”
叢烈點點頭,又翻過一頁,“這裡呢?這個乙方的劃定範圍是不是不夠詳細?”
雲集扭頭看他,“你不是說你什麼都懂,怎麼總問這麼簡單的問題?”
“這份合同很重要,我怕我沒把握好,跟你核對一下,我比較放心。”叢烈說得很誠懇。
“你是在跟我沒話找話嗎?”雲集直接戳破他。
叢烈看他精神好了一些,又看了一眼見底的燉盅,“吃飽了的話,出去散散步?”
“我們不是一起散步的關係,”雲集冷冷地轉開臉,“彆忘了約法三章。”
“那你一個人散步,我在後麵跟著行嗎?”叢烈又退步,“醫生說了要適量運動,現在太陽下山了,外麵也不算熱,出去走走不正好嗎?”
查小理往雲集膝蓋上猛撲,被叢烈攔下來,“你想出去玩啊?那你求求哥哥。”
他把查小理的前爪握在一起,“查小理想出去玩了,是不是?”
雲集被他倆鬨得沒辦法,把查小理的狗繩找出來,準備給它扣上。
叢烈把狗繩從他手裡接過去,沒讓他動手。
“我遛查小理吧,”叢烈抿了一下嘴,“你顧好你自己就行。”
仲夏的傍晚,其實也和涼爽不搭邊。
但雲集在空調房裡靠著歇了一天,骨頭都快鬆了,被溫暖的熏風一吹,還是挺舒服的。
他在前麵走著。
叢烈同查小理一人一狗在後麵跟著。
查小理總想往雲集身邊跑,又被狗繩扯住,退回叢烈身邊,歡快地打轉。
雲集走不快,幾個飯後遛食的老頭老太太很快就從他旁邊超了過去。
但叢烈一直和他保持著五六米的距離,默默地跟在後麵。
他們所在的街區是城市規劃新舊交替的結合產物。
一邊是靜謐的梧桐道和獨棟彆墅區,一邊是老城區還沒完全被扒掉的舊住宅樓和生活市場。
雖然這邊的環境有些複雜,但仍有很多富人選擇在附近買房。
一個是圖生活便利,一個是因為附近有本市最出名的重點初中。
學校的地勢高一些,從正門接出來一條長長的街道。
雲集走到這條街的時候,正趕上路燈亮起來。
各式小攤販踩著放學的浪潮紛紛占據街道兩側,仿佛一條隔開煙火人間與紙醉金迷的喧鬨河流。
生氣勃勃的學生從學校裡成群結隊地湧出來,嘰嘰喳喳的,卻不讓人感覺厭煩。
雲集邊走邊聽著這些孩子興高采烈地討論要去哪個小攤排隊,好像他們在學校遭了一天的罪,就是為了迎接這個快樂的時刻。
他們的快樂真簡單。
好像隻要在路邊買根炸串都是幸福的。
雲集活了兩輩子,其實一次路邊攤都沒吃過。
原因非常簡單,他沒時間。
哪怕是上初中的時候,他一放學就會立刻被雲家的車接走。
除了學校裡那點東西,他有太多的功課要做。
雲集很擅長和人做朋友。
因為當把一個人當成客戶的時候,他能非常冷靜敏銳地感知彆人的潛在需求。
好像一種冷漠的讀心術。
以至於他不需要和學校裡的同學交心,就能輕鬆博取彆人的喜愛。
甚至更多的時候,他根本不需要去博取。
因為他可以在各個方麵做到令人矚目的優秀。
而人類總是慕強的。
所以雲集不需要和任何同學勾肩搭背地去打籃球,或者約著放學之後一起去買最近大家都說很好吃的炸串。
用雲世初的話說,那些都是無效社交。
雲集在很長的時間裡也以為自己不需要。
炸串能有什麼好吃的?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在一輛炸串車前麵停下來了。
雲集看著蘸好麵糊的藕片和香腸在金黃的熱油裡飛快地膨脹,四周翻騰著細密的泡泡,發出“茲拉茲拉”的脆響。
空氣中彌漫著油炸食品特有的醛類芬芳。
油炸車中間懸著一盞暖黃色的低瓦數燈泡,濺滿油星的玻璃板上映出學生亮晶晶的期待。
雲集下意識地低下頭,掩飾自己吞咽的動作。
老板察覺到他在車前站了一會兒了,很熱情地揚起一個笑臉,“老板麵善啊,要不要來兩串嘗嘗?”
車邊圍著的另一個小孩也挺自來熟,衝著雲集傾情推薦,“這個炸雞柳可好吃了,哥哥你可以試試!”
在名利場上的麵具戴久了,如今猛地一摘,雲集有些糾正不過來。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要給這個小朋友麵子,衝著他笑了笑,然後一摸兜發現自己沒帶手機和錢。
“怎麼了?怎麼不走了?”叢烈看雲集在這裡停留得太久,終於忍不住跟上來,“沒有不舒服吧?”
“這個哥哥想吃炸雞柳!”那個小孩已經拿到了一串新炸好的雞柳,一邊咬了一口一邊跟叢烈說道。
“想吃炸雞柳?”叢烈皺著眉看了一眼老板沾滿油汙的圍裙和鍋裡並不算十分清澈的滾油,剛想說晚點回家他可以親自炸給雲集吃。
但是雲集確實掃了一眼那個小孩手裡的雞柳。
雖然隻是很短的一瞥。
叢烈拿出手機來掃了車玻璃上的二維碼,跟老板說:“一串炸雞柳,謝謝。”
他低頭看雲集,“還要彆的嗎?”
“我沒有要吃。”雲集轉身要走,被叢烈小心扣住腰拉回來,“現在人太多了,你彆自己走,等會兒讓人碰著你。”
說完他一手仍然控著雲集的腰,又轉向老板,“麻煩再要一串香腸、一串素雞和一串藕。”
他嗓子很啞,還遮在口罩後麵,卻還是引得旁邊的學生側目。
幾個小姑娘很快捂著嘴興奮地討論起來。
她們努力壓低聲音了,但雲集還是清楚地聽見了“叢烈”兩個字。
他抬頭看了一眼叢烈。
叢烈肯定也聽見了,但是他隻是目不斜視地看著鍋裡的炸串,安靜地等著。
等老板把炸好的串都撈出來,他稍微躬下身衝老板說:“麻煩都不加辣椒,彆的正常加,謝謝。”
“好嘞!”老板刷好醬料,用紙袋子把炸串裝好,遞給叢烈。
叢烈小心護著雲集的肩,把他從一群擠擠挨挨的中學生裡帶了出來。
他把牽著查小理的繩換了個手,從袋子裡拿出來一串炸雞柳,仔細用紙巾包好了簽子的一端,“想找個地方坐下吃嗎?”
雲集接了他手裡的炸雞柳,卻沒有接他的話,邊走邊咬了一口。
嘣脆的麵衣在嘴裡裂開的感覺,很不錯,甚至讓雲集有些相見恨晚。
他略帶驚訝地看了一眼手裡的炸串,又咬了一口。
雲集吃過很多炸物,其中不乏一些所謂的高檔料理。
但不知道是因為走太久走餓了,還是因為學校附近的鮮活生機,他居然覺得這兩口炸雞柳讓他吃出一點快樂的真實感。
叢烈牽著查小理,在一邊安靜地跟著。
他起初以為以雲集的挑食程度,估計每樣吃個一兩口就不吃了,還特地給他要了幾串彆的嘗嘗鮮。
結果眼看著雲集就要把一整串雞柳吃完了,他就有點慌。
雲集的消化本來就不是太好,現在身上的傷還沒好利落。
雖然沒什麼辛辣刺激,但叢烈也擔心他消化不了這麼多油膩的垃圾食品。
他想攔,又不敢攔。
在雲集拿起那串素雞的時候,叢烈抿了抿嘴唇,低聲問他:“餓了?回家我給你做點彆的吃,不吃這麼多油炸的了,好不好?”
雲集看了他一眼,“一共九塊五,我記著的,等會兒微信轉你。”
叢烈差點被他噎一個跟頭,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抬不上去,“你要是喜歡吃這個,明天我還陪著你來買。這些都不好消化,今天先不吃了,行嗎?”
“不用,明天這附近一定會有娛記蹲點,我不會再來了。”但雲集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沒來得及吃的素雞插回了紙袋裡。
雲集走得慢,等兩人一狗回到家裡,都快八點了。
身上出了一層汗,雲集稍微衝了個澡,回客廳接著看傅晴帶過來的材料。
叢烈就跟他承諾的一樣,拿了一部分文書早早回自己閣樓上了,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
自從他做過手術之後,視力始終沒有完全恢複,看東西時間長了很容易累。
他今天散過步,精神還算不錯。
雲集也不知道明天自己會是什麼狀態,隻想早點看完省得惦念。
還沒到十點,他眼前就已經花成了一團,幾乎要把紙拿到眼跟前,才能看清上麵的字。
看得太入迷,雲集甚至不知道叢烈什麼時候過來的。
直到沙發輕輕一陷,他感覺到叢烈在自己身邊坐下了,甚至沒看他一眼,“你有事兒?”
“看不清楚就休息一下,或者還像醫院裡那樣,我給你念,你閉著眼睛聽。”叢烈不敢心疼得太明顯,說得雲淡風輕。
當初允許叢烈住過來,就是為了工作方便。
雲集把合同遞給叢烈,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從第十六條開始念。”
叢烈逐字逐句地認真念著。
他念得很清楚,隻是一把嗓子像是破銅爛鐵打的,一路念一路支離破碎的劃痕。
雲集閉著眼睛聽完,痛快在幾個落款處簽好字,直接自己拿起下一份。
叢烈舔了舔嘴唇,想把他手裡的合同拿過來,卻被雲集讓開了,“我休息好了,自己能看。”
叢烈看他從茶幾下麵摸出來一副眼鏡戴上,舔了舔嘴唇,“還是我給你念吧,你彆累著……”
“你早點休息吧,彆管我了。”雲集輕聲打斷他,不容置疑。
叢烈看著他因為疲倦而泛紅的眼眶,手指微微攥了一下,起身上樓了。
就算腦子不累,雲集的身體情況不允許他熬夜。
又看了兩份,他就撐不住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洗漱好,發現早點在桌子上,旁邊放著一張字條和一支錄音筆。
字條上寫著:
“合同都錄好了,按編號順序念的,嫌長可以開倍速。我在院子裡,有事兒就喊我。”
雲集打開錄音筆,裡麵有個將近四小時的音頻文件。
他扭頭看向窗外。
陽光很熱烈,照得雲集不由眯起眼睛。
叢烈頂著滿頭的大太陽,在給院子柵欄上的薔薇藤澆水。
那些薔薇藤枝葉枯瘦泛黃,不知道被荒在那白樺柵欄上多久了,看上去就好像這個夏天都不會開花一樣。
雲集轉回目光,端起了桌子上還在冒熱氣的甜豆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