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拍壞了,但人家小姑娘仍然希望留作紀念。
是叢烈用他們兩個人的簽名合影硬換過來的。
雲集拿著那張照片,平靜地看向雲世初,“所以你煞費苦心地讓我在這兒等,就是想讓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雲家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是嗎?你在提醒我如果沒了雲家,就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無人可依了,是嗎?”
雲世初雙手叉腰,似乎沒預料到他是這個反應,“我隻是希望你成熟地權衡,什麼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成熟地權衡?利益的最大化?”雲集困惑地皺眉,“權衡我不配被人愛、隻能給雲家做牛做馬拚死拚活,最大的利益就是我鰥寡孤獨守著金山銀山過一生,是嗎?”
“什麼是做牛做馬!怎麼就鰥寡孤獨?你考慮問題不要走極端。”雲世初的聲音也抬了起來,“以後整個雲家都是你的,你想要什麼能沒有,你想要什麼樣的感情會……”
“可是我不想要!”雲集高聲打斷他,“我他.媽的不稀罕行不行!”
雲世初的臉上首次出現了一種類似茫然的表情,“雲集……”
“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要跟你斷絕關係。我他.媽活得太累了,我不想要你這些包袱。我就想平平靜靜普普通通地把這一生過完!”雲集咬著牙,不讓淚水掉下來,“放手這麼簡單的事兒,一手遮天呼風喚雨的雲世初,你怎麼就做不到呢?為什麼你非得要我聽到這些?”
“你怎麼能……如此傲慢卑劣。”
“雲集,我希望你彆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彆說自己會後悔的話。”雲世初仍然試圖警告他,“隻要你現在想清楚,我可以不計較你剛剛說的那些胡話。”
“我想清楚了。”雲集說著,忍不住地扶住心口,“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生在雲家。”
叢烈嚇壞了,管他什麼雲世初雲世末,立刻扶住雲集順後背,“不動氣不動氣,我們不跟這種人說了,我們現在就走,好不好?”
“還有你。”雲集那張滿是淚痕的臉轉過來的時候,叢烈的心都要疼碎了,“……還有我?”
“所以你教雲舒做飯,所以你明知道病了卻一直拖著不去治,所以你手上有血,所以你突然說什麼‘讓我更自由’,所以你把病房裡敲給我的那個用破杯子敲的破曲子用小提琴錄下來,還騙雲舒說是你買的。”雲集渾身都在忍不住地顫抖,“叢烈,我什麼時候對你這麼殘忍了?”
第一次見到雲集的情緒這麼失控,叢烈快嚇瘋了,扶著他的肩膀不住安撫,“不是,他說的不對,根本沒這回事兒……”
“你做錯了那麼多事,我哪一次沒有顧及你的尊嚴?我哪一次沒給你體麵的選擇?”雲集的眼淚止不住地向下流。
他臉上是鮮活的怒意和悲傷,“為什麼你能對我做這種事?我什麼時候把自己烙在你的生活裡,還要用死來懲罰你,讓你一輩子不得解脫了?我死了難道是我願意?你是為了報複我先死了一次?你是嗎叢烈?你拖死你自己就是為了懲罰我嗎!”
雲集兩輩子的委屈都在著一瞬間重疊崩塌,幾乎要毀掉他一身的好教養。
他再也不想忍了。
“不不不,”叢烈緊緊把他護在懷裡,“我不會死的。也沒人要懲罰你,不難受了。”
他不住地給雲集順著氣,“呼吸,雲集,呼吸。”
他來回重複,“我不會死,雲集,我沒有快死了。”
雲集臉上的神情鬆動了一些,呼吸斷斷續續的,卻還在堅持確認:“你生病了,立了遺囑,連他.媽骨灰你都想好放哪了……”
叢烈有些手忙腳亂,繼續解釋:“不是,我沒得什麼治不好的病,手術前幾天就做完了。我已經好了,你千萬彆動氣……”
雲集控製不住,捂著胸口整個人往地上滑。
“雲集,雲集。”叢烈扶抱著他,立刻給梁超打電話,“現在去開車。”
放下電話,叢烈就把雲集橫抱起來。
“叢烈,”雲世初兩步踉蹌著跟上他,聲音少了許多底氣,“你確定要在我家,帶走我的兒子嗎?”
“你的兒子?”叢烈凶狠地掃了他一眼,“他早不是了!”
說完就抱著雲集大步跑下了樓梯。
梁超正在門口抻著脖子等。
聽電話裡叢烈的嗓子都急啞了,梁超還以為是他在雲家動了手,準備跑路,腳都已經踩在油門上了。
結果遠遠的,他就看見叢烈抱著雲集跑過來了。
他的第二反應更為震驚:他沒想到叢烈來雲家,居然是為了搶人。
梁超立刻下車給叢烈開門。
等叢烈跑近了,梁超看清了雲集的臉色和淚水,整個嚇麻了,“雲總怎麼了?怎麼這臉色啊?怎麼回事兒啊!”
“彆問了,快開車。”叢烈抱著雲集到後排坐下,“醫院,趕緊。”
雲集胸口難受喘不上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叢烈不住地給他揉胸口,“放鬆,呼吸,好了好了,不難受了,我在,不難受了。”
雲集停不住。
他不斷地吞咽,但是那種真實的慌張和憤怒持續在胸口翻滾,壓得他的心都要跳不動了。
“我不會死,你聽那個老東西放屁。”叢烈對雲世初僅存的一點尊重也沒了,極力安撫雲集,“不信你問梁超,我前幾天剛做完手術,病理都出了,已經百分百確定是良性的了。”
“對對對,”梁超點頭如搗蒜,“一開始醫生說那個息肉的位置不好,喉鏡不好確認,按經驗來看情況不太樂觀,要手術取病理確認。然後現在病理結果已經拿到了,就是良性的,用不著一個月就能完全恢複,什麼後遺症都沒有。”
“聽見了嗎?”叢烈小心翼翼地護著雲集的胸口,“不著急了,我怎麼可能隨便死了呢?我債還沒還清呢。”
雲集有些無助地抓住車座上的布套,呼吸稍微平穩了幾分。
“好了好了,現在信了嗎?”叢烈本來嚇得也快沒氣了,忍不住長長地鬆了口氣,“可不能動氣了,寶貝你嚇死我了。”
“什麼。”雲集紅著眼睛,扭頭看他。
叢烈知道自己嚇漏嘴了,欲蓋彌彰,“沒事兒,你靠著我歇會兒,等會兒到醫院了我再叫你。”
雲集撐著身子要從他身上下來。
叢烈心疼得受不了,箍著他的腰,死命抱著不鬆,“馬上到了,你歇會兒你歇會兒。”
本就是大病初愈,連瀚海出事雲集都沒怎麼著急上火。
今天一陣急火攻心,他實在有些頂不住,半路上就靠著叢烈睡著了。
叢烈一點不敢大意,一直護著雲集輕輕揉胸口。
看見他一皺眉就立刻安撫,“我在,沒事兒,不著急了,睡吧。”
梁超看著叢烈的目光中不無責怪,“你跟雲總怎麼說的呀,把人急成這樣……”
“閉嘴吧你。”叢烈輕聲罵了他一句。
做手術這事,他壓根兒就沒打算讓雲集知道,誰知道雲世初會弄出來這麼一套烏龍。
要說生氣,他覺得雲世初能乾出來這種事都不能再算個人。
但他心裡其實不全是氣憤。
自從重生之後,他總覺得雲集身上套著個看不見的殼子,也就是丹增說的“繭”。
哪怕是從重傷裡醒過來,叢烈也總覺得雲集那種無牽無掛的感覺讓他心裡一直沒底。
但是今天他見到了雲集大怒。
叢烈知道雲集的身體不允許情緒起伏,但是在很短的一個瞬間裡,他其實有所慶幸。
慶幸雲集的情緒還能被喚醒。
叢烈不敢認為讓雲集牽掛的是自己。
但無論是什麼,他知道這世上總還有什麼能把雲集留住。
哪怕真的再讓自己死一次,他也覺得值。
到了醫院,叢烈抱著雲集下車,梁超給掛了號。
一路大小檢查,叢烈一步沒離開過雲集。
好在雲集沒什麼大事,隻用在醫院觀察一晚就行。
叢烈被醫生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出院的時候沒叮囑你們嗎?醫囑對你們來說有意義嗎?不讓病患情緒起伏這麼小的事,怎麼你們就做不到?”
叢烈破天荒地低頭認錯,“我的疏忽,謝謝醫生。”
他著急挨完罵回病房守著。
雲集靠在病床上,已經醒了。
床邊是驚魂未定的傅晴。
看見叢烈回來,傅晴的眼睛仍然保持著張大的狀態,“雲集,你跟你爸宣布斷絕關係。”
“然後你,”她又轉向叢烈,“跟雲集他爸說他自私虛偽得不配當爹?”
說完,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再願意再直視這世界。
梁超在一邊麵無人色地聽完,咽了咽口水,“這就是你們剛剛在雲家悶聲乾的大事兒嗎?得罪全京州最有權有勢的人?”
叢烈才不管那套,在床邊坐下,握著雲集暖不上來的手,“還胸悶嗎?好點兒沒有?”
雲集看上去已經恢複了平靜,開口卻是冷冷兩個字,“出去。”
隻是看著他的臉色,叢烈就心疼得喘不過氣。
他小心給雲集揉著心口,聲音都抬不起來,“怎麼了?為什麼還生氣?”
“你教雲舒炒菜、給自己買骨灰盒、立遺囑的時候,根本就還不確定自己得的是什麼病,所以你是做好了死的準備的。”雲集看著他,隱隱又有些要發怒的苗頭。
叢烈哪想到他難受成這樣還有精力想這些,趕緊解釋:“我真沒覺著自己會死,真的。隻是經曆了這種事兒,我就想我日後萬一真的有什麼不測,我……”
他不敢說了。
他不敢說自己死了要把東西都留給雲集。
雲集的眼圈又紅了,等著他說完。
“我錯了,我做錯了,我不該。”叢烈低聲下氣地哄著,一下一下地給雲集順氣,“不生氣了,難受我們就再躺會兒,我在旁邊守著,不害怕了好不好?”
“我不害怕。”雲集的鼻音很重。
他實在有些撐不住,扶著床躺下了,“你走吧。”
叢烈哪敢走,一直給雲集拍著背安撫,等他呼吸慢下來才稍微直起身子,手還搭在他肩頭輕輕揉著。
他一抬頭,發現傅晴和梁超臉上是一模一樣的愁雲慘淡,一抬眉,“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我在想新的應聘簡曆。”梁超捏了捏鼻梁。
傅晴聳聳肩,“我可能也很快會需要一份新工作。”
叢烈知道他們在說雲世初斬草除根的事,一臉的滿不在乎,“你們的問題都好解決,我也有點積蓄。”
梁超歎了口氣,“有點積蓄……不就是全國各地的幾百套房子嗎?你是想說你雇我倆收租都夠養活我們了是吧。”
“可是雲集怎麼辦?”雖然傅晴能感覺到雲集已經對事業沒有過去那麼深的執念了,可瀚海畢竟是雲集的心血。
她怕雲集心裡難受。
“操心你自己吧。”叢烈往旁邊挪了挪,把傅晴的視線和雲集隔開。
傅晴翻了個白眼,小聲吐槽:“叢烈,我可是個女的啊!我又不會愛上雲集!”
“那也不行。”叢烈大馬金刀地坐著,對雲集的心疼已經完全不作掩飾,“看多了會打擾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