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叢烈聽到一半,已經從樓上下來了,“我再說一遍,報紙登過了,你就不再是雲集的爸爸。”
“叢烈!這裡沒你說話的地方。”雲世初惱羞成怒,用力一拍桌子。
叢烈才懶得管他怎麼說,“他用不著你為他驕傲。”
“你說我倆一起拍的綜藝你都看過了,那你看明白了嗎?”叢烈走到雲集身邊坐下,一手搭著雲集的後背輕拍安撫。
“你應該知道那個節目一共就播了六天,而且隻是直播,很多場景裡攝像機都離我們非常遠,根本拍不到細節。”叢烈繼續說:“但即便如此,連觀眾都能注意到雲集腸胃不好,不能隨便吃東西,容易累,明明博聞強識卻對什麼都好像很新奇。”
“你注意到了嗎?你知道為什麼嗎?”叢烈盯著雲世初看了一會兒,“你總覺得自己有錢、有權力可以隻手遮天,這很對。但你到現在還覺得你對雲集做的這些不算傷害,就不對。”
他的心疼露骨地盛在目光中,“我很難想象一個什麼樣的父親,會讓自己的孩子冬天跪在雪地裡,還在上學就用酒把胃灌壞了。你覺得這是讓他變強大?”
他的眼睛忍不住地露出恨意,“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就為了讓他晚上難受的時候跟我吭一聲嗎?之前在醫院,我連眼睛都不敢閉一下,怕他自己活活疼死都不知道那是疼。這就是你說的強大嗎?”
叢烈說著,中間忍不住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自認能呼風喚雨,但是雲集現在就是我的。你就是把京州的天掀了,我也會用命給雲集撐傘。”
說這些話的時候,叢烈並沒有刻意回避雲集。
他就是這麼想的,他不怕雲集聽。
雲世初聽完,歎了口氣,“誰要把京州的天掀了?我是他父親,怎麼會害雲集?我隻是……”
沉默了半晌,他搖搖頭,聲音軟下來,“雲集,就算我錯了,你也不要一而再地置氣。”
“請你出去。”雲集抬手擦了一下臉,“報紙上我說的很明白,我們的父子關係已經解除了,不存在置氣不置氣。雲家我是乾淨出來的,未來我也會照看雲舒,但我不欠你。”
雲世初的聲音又抬上來,“雲集,你不要……”
“你有什麼資格總讓他不要。”叢烈站起身,擋在了雲集前麵,“這是我們家,他讓你出去,你就出去。”
查小理在他腳邊大聲汪汪,對著雲世初,牙都呲出來了。
“雲集,難道你鐵了心要離開雲家做一個碌碌無為的人嗎?”雖然是不客氣的話,但雲世初的語氣已經弱了很多,失了氣勢色厲內荏。
“如果你的嘴隻能用來說這種話,我可以幫你閉上。”叢烈的眼神逐漸凶狠起來。
“叢烈。”雲集已經平複了許多,把叢烈往後攔了攔。
他自己走到雲世初麵前,“就這樣吧。用你過去常說的話說,‘再聊就不體麵了。’”
隻是一番話說下來,雲世初的臉上似乎平添了幾分老態。
他那雙乾癟多紋的嘴唇囁嚅了兩下,最後聲音幾乎帶了些懇切,“中秋節你在外頭過的,元旦總能回家吃頓飯吧?到時候你消了氣,或許想法也會變。”
他看了看雲集身邊的叢烈,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你們可以一起回來。”
“不了,”雲集決絕得直白而平和,“到時候我會帶著叢烈去見媽媽。”
比起剛剛的眼淚,雲世初似乎對雲集的平靜更為不安。
他忍不住地向他確認,“雲集,隻要你願意,你就還是雲家人。”
雲集搖搖頭,推開客廳的大門,“不送。”
雲世初出門之後,那輛梅賽德斯過了許久才開走。
等清靜下來,雲集又回到院子裡鋪地膜。
叢烈一開始什麼都沒說,隻是安靜地陪著他。
雲集仔細用嫁接夾把兩幅挨著的地膜整整齊齊地夾好,檢查有沒有細小的藤秧被地膜蓋住。
叢烈負責用鐵絲把貼住地麵的地膜支撐起來。
雲集在前他在後,整個小菜圃鋪完,天色已經暗了。
雲集一直很沉默。
但叢烈做飯的時候他一直跟著。
叢烈洗菜的時候他在身邊站著,叢烈切菜的時候他把光擋住了,自己也沒察覺。
直到晚飯吃完,雲集都沒說過超出兩個字的話,隻是答應叢烈一些“嗯”“好的”“行”。
晚飯雲集也沒吃多少。
叢烈罕見地沒哄著他多吃,休息了半個小時帶著他到樓上跑步機跑了個兩公裡,沒出家門。
雲集是在洗澡的時候崩潰的。
叢烈發現他洗頭的時候在一邊衝水一邊哭。
叢烈問他。
他就說是泡沫弄進眼睛裡了。
叢烈沒多問,低下頭吻他。
過了起初一兩秒的羞赧,雲集把兩條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一雙手腕在他腦後交疊。
那個吻起初是慌亂而迷茫的,像是找不到地鐵站台的孩子。
又逐漸在尋覓中堅定。
他從未這樣深入而主動。
細密的熱水從頭頂上淋下來,把兩個一絲.不掛的人都澆得坦誠直白。
雲集的手臂收緊了,仿佛新紮根的植物在拚命汲取一個生機。
而叢烈單純縱容。
從前都是他吻雲集。
雲集親得迫切又混亂,把他的嘴唇咬破幾處細小的口子。
腥甜就在兩個人的嘴裡蔓延開來。
雲集似乎察覺到自己把叢烈咬破了,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
叢烈單手托住他的後腦,把他禁錮在了自己和牆壁之間。
他的吻是安撫。
很輕柔,很耐心,不同於雲集剛剛那陣慌亂的疾風驟雨。
濕漉漉的。
雲集的呼吸變得淺而快。
像是瀕臨溺亡之人終於抓住一線生機,他向叢烈求救。
而叢烈在蒸騰的水汽當中跪下來,侍奉了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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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澡洗完,雲集幾乎站都站不住,全靠叢烈把他抱回床上。
但他精神好了很多,看著叢烈在衣櫃裡麵找東西,從床上撐起來問他:“你找什麼呢?”
叢烈打開衣櫃的位置,正好是雲集過去放耳釘的位置,現在那裡也放著一個很小的首飾盒。
叢烈把盒子拿下來,罕見地有些窘迫。
雲集終於笑了,“你乾嘛?”
叢烈在他旁邊坐下,用毛巾輕輕擦了擦他的頭發,又被燙了一樣從床上彈起來,“我後悔了,還是不應該現在給你。”
從來沒見過叢烈為什麼事糾結,雲集更好奇了,“是什麼?”
“沒什麼。”叢烈開始做一些無謂的掩飾,把那個小盒子往自己身後藏。
“給我。”雲集笑著命令他。
叢烈在他身邊坐下,把小盒子放進他手裡,開始很專心地給他擦頭發,仿佛什麼事都不能打擾他做這件“大事”。
雲集打開盒子,把裡麵的金屬圈看了兩秒,拿出來套在左手無名指上。
嚴絲合縫,閃閃發光。
“叢烈,這是個戒指嗎。”雲集的聲音很輕。
“我早就挑好買好了,本來想找一個非常正式的場合給你,不該這麼早。”叢烈專注地盯著他的發梢,像是在跟他的頭發絲說話,“但是我現在就希望你能感到自己是自由的、安全的、有家的,我願意做一切事,隻要能讓你……”
雲集沒等他說完,回身摟住了他。
濕潤的發尾掃過叢烈的掌心。
他聽見雲集聲音很輕地問:“我有家了嗎?”
“我永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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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那天,京州的氣溫直降了七度。
叢烈把雲集包得嚴嚴實實的,像是帶著個粽子出門。
“為什麼你就不用穿這麼多?”雲集頗有怨言。
“我?”叢烈揉了一下他的耳垂,“那天哭完鼻子就發燒的人可不是我。”
“我再說一遍,不是因為哭。”雲集急於洗清自己的冤屈,“我是洗澡的時候著涼了。”
叢烈已經為這個事嘮叨他好多遍了。
“是是是,”叢烈奴顏婢膝,“都是我沒伺候好,下次一定努力進步。”
“你怎麼就沒個正形?”雲集想起來那天浴室的事兒,臉紅了。
他忍不住從後麵蹬了叢烈一腳,在他褲腿上蹬了個腳印。
“行了寶貝,我錯了。”叢烈一點不介意,笑著回頭拍了拍褲腿。
他把雲集送進副駕駛,走流程係好安全帶,蓋好小毯子。
兩個人一起驅車前往蓮華山,看望雲集和叢烈的母親。
叢烈以前從網上查到過雲集媽媽的照片,但是都是一些遠遠的路拍,不是很清楚。
隻能隱約看出來雲集和媽媽是一類的清秀長相。
墓碑上貼著的照片裡,年輕女子笑得很開心。
很漂亮,雲集很像她。
兩個人鞠完躬,雲集跟叢烈介紹,“媽媽,這是叢烈。”
叢烈跟著雲集跪下,又跟著雲集喊:“媽媽好。”
雲集笑著看了他一眼,把鮮花放在墓碑前,“我們準備春節前後結婚,過來跟您說一聲。”
他又跟母親講了一些最近的趣事。
叢烈就在一邊靜聽。
這頭的家長交代完,他們告了個彆,又去看了看叢烈的母親。
雲集一直都心情很不錯,跟叢烈的媽媽也很有的聊。
等把墓前的草都拔光了,他還沒說夠。
最後叢烈實在看不過去了,硬是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大冬天的在地上坐半天,我看你是想要我的命。”
雲集被他拍著屁股上沾的草葉,扭頭看他,“媽媽喜歡我嗎?”
叢烈知道他在說誰,“喜歡啊,誰能不喜歡我們雲雲?”
“好,”雲集下一句就出乎了叢烈的預料,“那你帶我去看看你的骨灰盒。”
叢烈給他拍土的動作一頓,裝傻,“哪兒有骨灰盒?彆亂說。”
“一千二百萬的七十年套餐呢,得多豪華?我要見識一下。”雲集半笑不笑地看著他。
叢烈真沒想到自己辦一件蠢事能磕磕絆絆栽這麼多連環跟頭。
但他又舍不得拒絕雲集,隻能帶著他去看了自己預定的“靈位”。
拍立得被拿走了,現在磨花玻璃窗後麵就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骨灰盒。
因為當時叢烈其實真的想好了。
真有個萬一,他就隻要那一張照片,彆的都給雲集留著。
雲集盯著那個骨灰盒看了良久。
叢烈在一邊提心吊膽,“你要是看著不高興,我就讓他們把它扔了?”
“我高興啊,有些人想死了一了百了呢。”雲集難得衝他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而且錢都交了,總不能打水漂。”
叢烈完敗,“你說吧,但凡你能提出來的,我赴湯蹈火。”
“你說的?”雲集睨著他。
“我說的!”叢烈很痛快。
他沒覺得自己能吃什麼虧,因為本來他就對雲集有求必應。
他甚至覺得雲集真好騙,眼看就要被他糊弄過去了。
“給我買一個一樣的,擺在你那個旁邊。”雲集從容地吩咐完,把傻眼的叢烈扔在原地,轉身走了。
晚上回到家,叢烈還持續沉浸在那種震撼當中,做飯的時候差點切了手。
等兩個人躺在床上了,叢烈從背後摟著雲集,難以置信又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的意思是,下輩子還願意跟我在一塊兒嗎?”
“不全是。”雲集的答案讓叢烈的心一抖。
他沉不住氣地撐起身看雲集,“什麼叫不全是?那還有什麼?”
雲集笑著扭頭看他,漂亮從容得像是偶入凡塵的神明。
“下輩子,至少還有下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