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鏡櫃後麵把熱水袋翻出來,動作有點重,把櫃門關得“乓當”一響。
他心裡很懊惱,剛剛在臥室自己怎麼就沒注意到雲集臉色不好,還跟他掛臉。
叢烈又在心口上揉了兩下,想把那種悶痛揉開。
要不是上周體測一千米的時候他還輕鬆跑了班裡第一,他真要覺得自己有毛病了。
灌好熱水,他仔細把袋口擰緊,遞給雲集,“放肚子上。”
雲集衝著他一笑,按他說的做了,看了看桌子上的生日蛋糕,“你今天過生日?”
“昨天。”叢烈悶悶地回答他,還在打量他那雙沒什麼血色的嘴唇,“你先吃點兒熱的。”
相處得時間越長,雲集越覺得這個小學弟有意思。
他知道自己每天早上起來是什麼德行。
尤其昨晚喝了點酒,肯定是有點難看的。
但他自己家裡的人都習慣了,除了他弟弟知道給他遞杯熱水,沒人特地提過。
他自己也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但就剛才叢烈那一串反應,雲集真覺得這小學弟可能隨時就要哭出來了。
雲集並不能算是心軟的人。
在雲家外麵,搶著給他端茶倒水的人可太多了,其中彆說有人有鬼,甚至不乏達官顯貴。
但如果不願意接,雲集可以讓他們端著一杯茶站一整天。
這和殘忍或者冷漠其實沒什麼關係,隻是食物鏈的遊戲規則罷了。
剛剛在臥室裡,叢烈說讓他吃了生日蛋糕就走。
雲集輕而易舉就能捕捉到小學弟要傳達的信息:這兩天是他生日。
這種笨拙的暗示段位實在太低。
就算雲集自己也沒有戀愛經曆,也能隱約從其中分辨出類似挽留的意味。
其實他可以拒絕。
小學弟這麼驕傲的人,隻要自己假裝聽不懂,一定不會再多挽留一句。
但看著熱水袋上的高達機甲圖案,雲集無由來地有點慶幸。
慶幸自己沒走。
吃飯的時候,叢烈一直有一眼沒一眼地注意雲集臉色。
吃著吃著,他似乎在不經意間開口,“你經常像昨天晚上那麼不舒服?”
“也沒有吧。”雲集習慣性地掩飾。
結果吃了兩口,發現叢烈還在看他,又笑了,“那就有點兒吧。”
“你沒去醫院看嗎?”叢烈攥著筷子,表情就好像嗓子裡卡了刺。
雲集看著他好玩,卻沒忍心騙他,“看了呀,有點胃炎,不嚴重。”
“還不嚴重。”叢烈說了一句就閉嘴了。
他不停告誡自己:雲集是學長,是比他大四屆、自己認識了還他.媽沒到一百二十個小時的學長,他管不著。
他埋頭狠刨了一會兒麵條,還是沒忍住把筷子拍桌子上了,“胃炎你怎麼還能喝酒?”
叢心在另一個屋裡嚇了一跳,探身看了他們一眼,“叢烈,你乾嘛呢?”
“沒事兒,阿姨,沒事兒。”雲集很溫和地回答她,又扭頭看叢烈。
叢烈卻不說話了,接著吃自己那碗湯麵。
過了一會兒,他問那碗麵:“你什麼時候再去醫院看看?我可以陪著你去。”
雲集好脾氣地答應:“好啊,下次去喊著你。”
他忍不住地縱容這個臭臉學弟,又忍不住想看他生氣。
叢烈果然就火了,“你就不能自己注意點兒身體?非得鬨到去醫院的地步?”
雲集一臉無辜,“你說要跟著我去的。”
叢烈氣得快說不出話來了,隻好對著桌子上的黑森林撒氣。
他一刀把蛋糕劈成兩半,像切西瓜似的。
雲集也不吃麵了,手托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叢烈切蛋糕。
叢烈用手指從蛋糕中間沾了一點奶油,放進嘴裡含了一下,接著才切下一小塊遞給雲集。
那上麵帶著整個蛋糕上唯一的一顆紅櫻桃。
雲集看了一眼那顆像心一樣紫紅紫紅的鮮櫻桃,仰頭看叢烈,“剛才嘗的那一口怎麼樣?甜嗎?”
他其實是想再逗一句這小孩,卻看見叢烈一愣,“沒注意,反正不涼了。”
雲集稍稍一挑眉,沉默著把蛋糕接過來。
叢烈一無所察,“你吃不了甜的嗎?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就剩下。”
看著雲集把那塊蛋糕默默吃完,叢烈突然就大方了,“你今天不是有彆的事兒要忙嗎?再歇一會兒你就可以走了。”
雲集不慌不忙地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角,“你不是也想讓我陪你過周末嗎?”
叢烈的心跳一下就變得飛快。
他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這個“也”字。
到底是昨天在樓道裡短暫的一眼,他就被雲集看穿了內心深處和其他同學一樣幼稚的渴望?
還是說,雲集“也”想陪著他過周末?
叢烈徹底亂套了。
“隨便你。”他起身掩飾自己的大紅臉,拖著書包回臥室了。
聽見慢吞吞的腳步聲過來的時候,叢烈盯著卷子上那個根號二怎麼看怎麼陌生:這對勾似的玩意兒什麼意思?
雲集在他身後的床上坐下的時候,隻發出了很輕的動靜。
叢烈沒回頭,但是心裡慢慢就靜下來了。
半個上午過去,雲集一直很安靜,隻在中間接了一個電話。
將近五分鐘的電話,雲集在開頭說了一個“嗯”,結尾說了一個“好”,就結束了。
好像雲集就真的什麼都沒做,隻是在他身後坐著,很安靜地陪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莫名的磁場影響,叢烈看著那道套路最普通的數學題,就是沒思路。
他試探性地回頭,“學長,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這個題?”
雲集披著長開衫走過來,在他旁邊俯下身,目光落在叢烈指著的那道代數題上。
他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暖香,明明就是叢烈自己家沐浴露的味道,卻聞起來格外好聞。
他俯身的時候,那香格外近了,像是一把鉤子,鉤得叢烈心裡又疼又癢。
叢烈一動不敢動。
他怕自己一動,就忍不住要吻住他學長那雙近在咫尺卻又看起來薄情寡義的蒼白嘴唇。
或者更糟。
好在雲集很快打斷了他的肖想,甚至有幾分嚴肅,“這題你真的不會?”
叢烈在他的注視下重新看了一遍題乾,“好像又會了。”
雲集在他身後很輕地笑了,“孺子可教也。”
那一刻叢烈真的覺得雲集是上天派來懲罰他的。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罪是什麼,但是他被百爪撓心了,他被火煎油烹了,他被粉身碎骨了。
但他居然很痛快。
他可能真快瘋了。
做完一張卷子,叢烈起身走到雲集身邊,摸了摸他肚子上的熱水袋,“我給你換個水。”
雲集很配合地把熱水袋遞給他,接著用手機回郵件。
過了半分鐘,叢烈帶著重新灌好的熱水袋回來,“還難受嗎?”
雲集搖搖頭,專注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小字。
他心思在郵件上,沒太顧上管沉默著離開的叢烈。
然後一台筆記本電腦就遞到了他麵前,“喏,你用這個。”
那台筆記本嶄新嶄新的,還散發著電子產品剛拆封時的獨特氣味。
“這是你的?”雲集沒伸手接,隻是問他。
叢烈當然不會說那是叢心送給他的成年禮物,自己根本還沒怎麼舍得用。
他隻是用問題代替回答:“手機字那麼小,你看久了不累嗎?”
雲集看出來了。
如果自己不接,臭臉小學弟可能就要站在他身邊,把這隻筆記本天長地久地舉下去。
“累。”他把叢烈的筆記本接過來,很愛惜地打開,“好漂亮的桌麵。”
等到叢烈心滿意足地離開,雲集才開始用他的電腦處理了一些不疼不癢的工作。
不是不信任叢烈,警惕是他的身份最起碼的要求。
他不能隨便用彆人的電腦處理要務。
他隻是不忍心駁叢烈的麵子。
接雲集的車是在午飯後來的。
叢烈送他送到樓下,堅持要他帶著自己剛換過第七次的熱水袋。
叢烈的廓形厚外套穿在雲集身上很寬鬆,顯得他更多了幾分學生氣。
看著雲集站在那輛鋥光瓦亮的黑大奔前麵,叢烈心裡又忍不住地煩悶。
他無從分辨這種煩悶到底是來源於黑大奔,還是“雲集就要離開他視野”這件事本身。
但當雲集透過車窗跟他說“學校見”的時候,叢烈感覺自己的心重新雀躍起來,甚至幾乎要在這北風呼哨的寒冬臘月裡,開出一朵春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