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一整個晚上,叢烈都是在對第二天的盼望中度過的。
因為周一要上學,他就能到雲集那裡去兌現那句“學校見”。
但是不光周一他沒能見到雲集,直到周五,他都很確信雲集沒來過學校。
因為每天早晚的自習課,他都借著上廁所的理由把整個高三班級看一整圈。
雲集就是沒來。
叢烈忍不住在心裡埋怨雲集說話不算數,然後又開導自己不能怪他:雲集當時跟他說的不是“明天見”,也不是“周一見”。
人家說的是“學校見”,所以根本不能算是食言。
將近一個整周過去,他都帶著那張被他重新粘好的手寫公式,跟丟了魂一樣。
物理課上老師讓他推導磁場方向,他說應該選C,引得班裡的同學一陣哄笑。
下了課之後,唐璜搬著凳子到他旁邊坐下,“咋了哥們兒,被人煮啦?”
這是他們小時候的一句經典廣告詞,他偶爾拿出來到叢烈這裡討罵,屢試不爽。
叢烈卻麵無表情地把那張貼滿膠帶的草稿紙疊好收起來,沒搭理他。
但唐璜就是有這種“獨當一麵”的本事,硬是把獨角戲唱下去,“人生得意須儘歡啊叢烈!你現在恐怕是全學校最幸福的人了吧,乾嘛還一天到晚拉著個臉?”
周三的時候,學校張貼了賀信,恭喜叢烈在上月底的國際音樂比賽中拔得頭籌。
有了這塊敲門磚,叢烈根本就不用再操心高考考幾分的事情。
“據我爸的可靠情報,那個叫漢什麼的音樂學院,願意給你全額獎學金免試錄取資格。”唐璜壓低聲音,慨歎中帶著豔羨,“學校跟他們溝通說到你家裡的情況,他們甚至同意全包生活費。”
見叢烈的表情裡沒有一絲驚喜,唐璜有點納悶,“難道你也已經知道了?學校跟你說過了?”
叢烈搖搖頭,“不知道,沒說過。”
唐璜拍拍他的肩膀,“叢烈同誌,你知道我剛說的那些是什麼概念嗎?也就是說你不僅不用發愁高考,以後你帶著阿姨去了德國,吃穿不愁地把大學上完,出了校門就他.媽是大音樂家了!”
叢烈沒說什麼,隻是翻出來一本英語真題,找到理解的專項訓練。
看他這個波瀾不驚的樣子,唐璜很不甘心,“說真的哥們兒,你怎麼一點兒活泛氣兒都沒有?都人生贏家了,還做這破玩意兒乾嘛?”
“我之前沒有去德國的打算。”雖然叢烈事先並不知道唐璜說的這些“內部情報”,但他聽見的時候內心確實也沒有太大起伏。
倒不是說留學去學習音樂這件事本身對他沒有吸引力,隻是他生活中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他已經沒有了同齡人那種隻看事情積極麵就能高興半天的天真。
“之前沒有,現在可以有啊!”唐璜努努嘴,“你想想,你現在相當於提前半年拿到offer,到高考之前都想乾嘛乾嘛。大學願意包學費和生活費,畢業之後那就是金字招牌。”
唐璜再次喟歎,“兄弟啊!你剛滿十八就走上人生巔峰了,你怎麼能這麼冷靜呢?”
在他長篇大論的功夫,叢烈已經讀完了一篇,開始勾劃選擇題的選項了。
等唐璜說完,叢烈淡淡開口,“想乾嘛乾嘛是嗎?那我就想準備高考。”
“行吧,我這就跟擀麵杖吹火一樣。”唐璜歎了口氣,繼續羨慕,“高考也很爽,加那麼多分,過本線就隨便挑了……”
但在叢烈看來,唐璜羨慕的這些都是稀鬆平常的東西。
比賽之前,他就知道能贏,因為對手裡並沒有其他天才。
贏了是應該的。
沒贏才是有問題。
至於贏了之後得到的附加產物,隻是增加了他的優勢,拓寬了他可以選擇的範圍。
叢烈很明白這些並不代表萬事大吉他可以徹底放鬆了。
好比說上次他參加比賽,拿了稅後將近七萬美金的獎勵,足夠他跟叢心很長時間裡不用操心吃喝了。
但這並不妨礙他現在風雨無阻地去酒吧打工。
他在等的不是錢,是更多的命運選擇。
他每一天都在提醒自己時不我待。
尤其是見到那個人之後。
他想起來唐璜因為家裡有關係,對學校管理層的消息尤為靈通。
叢烈似乎漫不經心地看了唐璜一眼,“學校裡的學助……難道不是用天天來的嗎?他們可以隨時請假?”
唐璜是什麼心眼,看著他笑了,“還學校裡的學助呢……你不就是問你那個漂亮學長嗎?”
叢烈也不否認,坦蕩地看著他。
“具體咱誰也不知道,”唐璜聳聳肩,“但聽說是出差幫家裡辦事去了,可能這兩天就回來了吧。”
唐璜看了他一會兒,扔給他一粒泡泡糖,“兄弟啊,耽於美色,青春期的愛情就是泡沫,真的不可取啊!”
“彆扯淡。”叢烈皺了皺眉。
“我說真的,我談過那麼多對象,你信我。”唐璜搖搖頭,“咱們才這個歲數,想結婚至少還得堅持四年,就算是門當戶對也基本成不了。現在對方又是這種情況,不管你是想玩玩還是想認真,後果都會很嚴重。”
叢烈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唐璜一句話都沒敢再說,麻溜地搬著凳子跑了。
當晚叢烈還是照常到酒吧唱夜場。
中間休息的時候,突然有個男人跟著老板並肩過來,給叢烈遞了張名片,“你好,我是張克,老陳的朋友,以前我們一起玩樂隊的。”
老陳是酒吧的老板,陳越。
老陳拍了一下叢烈的肩膀,跟張克炫耀,“我就跟你們說錄像沒調音,現在信了?人家嗓子就是牛逼!這就是天才!老天爺給人家的不是飯碗,是整體廚房,明白嗎!”
叢烈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金色名片。
正麵是國內極有名的娛樂公司LOGO,背麵是張克的名字和聯係方式,旁邊寫著一行“藝術總監”的字樣。
“小夥子,如果有興趣進軍歌壇,”張克溫和地笑笑,“可以隨時聯係我,我公司大門永遠為你而開。”
老陳極度愛才,向叢烈打包票,“我兄弟比我還挑,多少年沒遇上過想簽的人了,而且資源上他絕對能拍板兒,我拿人頭跟你保證。我就說小叢你啊,前途無量!”
要是放在平常,叢烈一天之內能聽到兩個好消息,起碼還是會有點高興的。
尤其是後麵這件,幾乎可以當得上“夢寐以求”四個字。
因為他當初選擇了來這家酒吧,也對它的背景做過周全的調查。
老板是前知名樂隊成員,現在開了酒吧,經常有一些他的音樂人脈來友情演唱,相應的也會有星探和獵頭出沒。
按部就班地像同齡人一樣上大學讀書沉澱、有序生長,對於叢烈來說過於奢侈。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極儘所能地發揮自己的優勢,娛樂圈無疑是一條最直白的捷徑。
而且這是一家成熟的、有口皆碑的大公司,能拿出這種“條件任你開”的態度,就意味著“前途”二字對任何音樂人來說都是一條康莊大道。
也就是短短一天之內,叢烈相當於拿到了兩個頂級offer。
而無論選擇哪一個,他都不用再做昨天那個還要考慮報考市內哪所高校的高三學生。
兜裡揣著那張精致硬挺的名片,叢烈重新上台的時候剛剛把心思從那個朝思暮想的人身上分開一點,就親眼看見他了。
叢烈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想他想瘋了。
他的心臟瘋狂地鼓動起來,幾乎把他的血液泵得嗡嗡作響。
仿佛他不是隻有五天,而是已經有五輩子沒見過雲集了。
但他的第二反應就是憤怒。
雲集依舊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握著一隻璀璨的水晶杯。
身邊的年輕男女打扮得都很入時,有說有笑地把他圍坐著。
雲集大多數時間隻是在聽,偶爾笑一笑。
這場景似曾相識。
雲集一定又在喝酒。
叢烈壓著火把一首歌唱完,直接從兩尺高的舞台上蹦了下來,筆直地朝著雲集的方向走過去。
剛衝下來的時候他的火氣正在一個頂峰,等到叢烈大步流星地走到雲集所在的卡座,看清他柔和的眉眼,就已經忘了自己要為什麼發火了。
等他走到跟前,雲集也看見他了,有些驚訝,“你怎麼不接著唱了?今晚的時間結束了?”
“我渴了。”叢烈生硬地回答他,直接從他手裡把杯子接過去,準備把裡麵的涼酒一口替他喝完。
但等他真把那杯子裡的東西乾了,才發現裡麵其實隻是一杯溫水。
“媽呀!這也太可愛了!”雲集身邊的年輕姑娘捂著嘴笑了,“雲雲,你從哪兒撿的小狼狗?不僅會唱歌還會‘擋酒’?”
“彆胡說。”雲集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叢烈一怔,發現手裡的杯子被雲集接走了。
雲集甚至從水樽裡又給他倒了一杯,“還渴嗎?”
一碰上雲集,叢烈就覺得自己舌頭打結,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把雲集遞過來的水杯接了,“渴。”
那姑娘又笑,“學弟好。”
叢烈有些茫然地看向雲集。
雲集給他讓出來一個地方,“你先坐下。”
叢烈立刻言聽計從地坐下。
傅晴忍不住低笑,“好乖。”
“這是我大哥傅江,我朋友傅晴,他們都是四中畢業的,也是你學長學姐。”雲集簡單跟叢烈介紹了自己身邊的兩個人,“他們都知道你,今天一定要來聽聽你唱歌。”
“傅學姐好。”叢烈先向傅晴微微躬身,又飛快地打量了一眼傅江,梗著脖子打了個招呼,“傅學長好。”
“高三是吧?算穩重了。”傅晴笑著給叢烈遞了杯酒,“能真喝點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