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彆鬨了。”傅江把她拿過來的杯子推走,轉向叢烈,“其實我們今天來看看你,是想跟你商量一個事兒。”
叢烈下意識地看雲集。
他知道雲集的朋友非富即貴,今天紮堆來,一定是有什麼說法。
雲集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
既然雲集搖了頭,叢烈就準備把傅江的話當耳旁風刮過去,結果就聽到了“幫我們仨一個忙”這一句。
“他們仨”,那就必然包括雲集。
能幫雲集的忙,叢烈的耳朵一下就支棱起來了。
“……我們仨準備一起試著弄一個傳媒公司,資金和管理都不是問題,但我們缺個‘招牌’。”傅江十指交叉,說得很誠懇,“如果你願意,我們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公司的第一枚‘銀色子彈’。”
叢烈沒有拐彎抹角,“你希望我成為你們公司旗下的藝人。”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傅江點頭,“我首先說明,這事雲集不支持。他說你文化功底不錯,應該按部就班走上學的路。但我覺得既然是一個關於你的選擇,我們肯定要過問你的意見。”
雲集衝著傅江笑笑,“哥,這個問題其實是,瀚海現在還隻是紙上談兵,什麼時候能真正成形還都沒定下來。叢烈還在準備高考,現在就把他拉進來,其實是不夠負責任的。”
“雲雲,你什麼時候這麼謹小慎微了?”傅江忍不住笑了,“現在我們也隻是詢問一下本人的意見嘛,叢烈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而且不管是什麼情況都不妨礙高考啊,退一萬步說,就算他不參加高考,以後公司也可以把他送到最頂級的音樂學院進修不是嗎?”
雲集還沒說什麼,傅晴就又開口了,“你不早就想從雲家分出來了嗎?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把握?”
本來叢烈看著他們兄妹對雲集左右夾擊很不爽,但聽著聽著就把有些話聽進去了。
雲集有難言之隱,和雲家有關係。
而且雲集想離開雲家。
一思考,叢烈嘴裡那句“我隻聽雲集的”就沒能及時說出去。
相較於世界一流的音樂學院和已經完備的知名大公司,一家還沒有個名堂的娛樂公司顯然像是一張空頭支票,要支走的很可能就是叢烈好幾年甚至一輩子的前途。
用他那顆在一地雞毛的生活裡磕碰出的石頭心稍微一想,叢烈也能一眼較出孰優孰劣。
“我想試試。”叢烈直接而正麵地回答了傅江,把口袋裡的金名片直接揉成了一團。
雲集向他投來了詢問的目光。
“我沒那麼想上大學,”叢烈說了一半實話,“如果能早點出道,可能是最好的選擇。而且確實,在公司準備好之前,我可以繼續準備高考。”
但他其實隻是想,如果能幫真正幫上雲集的忙,哪怕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他也心甘情願。
雲集的目光仍然是不讚同的。
他似乎洞悉了叢烈的所思所想,“叢烈你聽我說,這事關你的前途。我們才認識沒多久,我希望你不要被一時的、過於主觀的情感所引導,做出一些魯莽的決定。”
他的這一席話不長,卻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叢烈剛滿十八歲的熱忱上。
其實他本來就有氣。
雲集說了“學校見”,卻一直招呼也沒打一聲地不來。
然後連他的朋友都相信叢烈能幫上他的忙,雲集卻不信。
從他剛剛過來,雲集就一直是一個否定的態度。
最後這一句“一時的、過於主觀的感情”,在叢烈聽起來就像是對他癡心妄想的直白嘲諷。
嘲諷他是一個乳臭未乾、自不量力的窮小子。
在叢烈心裡埋了很久的、針對另一個富二代所產生的恨意從心底蓬勃地鑽出來,張牙五爪地讓他還擊。
他簡直氣瘋了。
他想把兜裡那張名片摔在大理石茶幾上,想告訴雲集自己很快就能收到跨國的預錄取通知書,告訴眼前這群人自己有的是陽關道可以走,不稀罕在這裡冷臉貼彆人的熱屁股。
然後他就看見了雲集搭在上腹的手微微一攥,渾身繃著的一層即將爆裂的逆鱗片刻間偃旗息鼓。
“怎麼了?”他立刻側身扶雲集的腰,“胃又不舒服?”
“沒事兒,”雲集搖搖頭,“不嚴重。”
“嘖,”傅晴沒忍住開口埋怨他,“我就說我哥我倆自己來看一眼就行了,你非得跟著,連著坐十二三個小時的飛機,時差都沒倒過來,能不累嗎?還不愛吃飯……”
叢烈這才發現雲集又隻有一身單薄行頭,立刻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他裹上,“十二三個小時的飛機?你一直沒吃東西?”
傅晴饒有興致地把叢烈盯了一會兒,“你不是他學弟嗎?他難得吃下飯你不知道?難道他跟你一起的時候就肯吃學校的食堂?”
叢烈根本不肯承認自己沒機會跟雲集一起吃食堂。
心口密密麻麻的疼又漫上來,他一時疼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傅江看了一眼雲集臉色,“要不然今晚上來我家吧,雲叔叔和雲舒是不是都不在?”
叢烈聽明白了,問雲集:“你家沒人?”
雲集還沒回答,傅晴先撇撇嘴,“他家裡有人沒人也差不太多。”
“傅晴。”雲集出聲阻止她,又忍不住皺著眉弓了弓腰。
叢烈把雲集身上外套的帽子拉了起來,擋住了他的臉蛋,又仔仔細細地把拉鏈拉到緊貼著他下巴。
等把雲集嚴嚴實實地包好,叢烈終於把自己的嘴巴重新找回來了,“我沒有被一時的、過於主觀的感情蒙蔽,我完全知道我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以及未來想要什麼。我願意順從你關於未來讓我慎重考慮的建議,但是現在我需要你等會兒在我抱著你的時候,招手攔輛車,可以嗎?”
或許是酒吧裡的燈光太過具有迷惑性,抑或是因為叢烈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太篤定,雲集的心裡居然有一種挺陌生的安全感。
他想不通為什麼,這個十八歲的小學弟能讓他心安。
“走了。”雲集跟傅家兄妹打了聲招呼,伸手摟住叢烈的脖子。
他自己確實有點走不動,而且叢烈把他的臉擋得很嚴,倒也不怕彆人看見。
傅晴看著叢烈輕輕鬆鬆把雲集抱走了,忍不住地跟他哥感歎,“好家夥,後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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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心遠遠看見叢烈抱著個人回來,一開始嚇了一跳。
然後發現抱回來的人是雲集,直接嚇了第二跳,“誒呦怎麼回事兒啊這孩子?怎麼難受成這樣啊?”
叢烈抱著雲集到沙發躺下,回答叢心,“他穿太少凍著了,又沒吃飯,胃疼。”
她緊緊跟著叢烈到沙發邊上,“不行不行,叢烈,你去到抽屜裡給他拿點兒顛茄鋁過來,這孩子!這不胡鬨嗎!”
本來疼倒沒什麼,雲集不記得多少年沒人為自己這麼著急了,眼眶一陣陣地發燙。
身上堅不可摧的鎧甲猛然碎了,一時沒忍住,眼淚就掉下來。
叢心心疼壞了,在他身邊蹲下,輕輕捋他的頭發,“委屈我們孩子了,不哭不哭,阿姨在。”
她扭頭喊叢烈,“叢烈!你找著了嗎?你快點兒!找不著我來找,你過來陪下小雲!”
“找著了找著了!”叢烈一邊說一邊拿著藥跑回來。
他沒想到雲集哭了,垂著眼睛摳藥,完全不敢看他。
好像雲集的眼淚是硫酸做的,看上一眼能給叢烈心上燒一個大窟窿。
喝了藥,雲集的情緒平複下來,反過來安慰叢心,“阿姨,我沒事兒,您彆擔心。”
“怎麼可能沒事兒?”在叢心看來,雲集就是和叢烈一樣的孩子,又格外地惹人疼。
剛才看見他倆進來,她真急得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現在看雲集臉色好點了,她忍不住地握住他的手,“阿姨也胃口不好,阿姨也知道你不是不想吃,是不舒服的時候吃不下,不合胃口就更不想吃了,是不是?”
雲集點點頭。
他躺在叢烈家軟軟的沙發上,蓋著暖呼呼的厚毯子,舌燦蓮花的本事突然就沒了,一句場麵話也說不出來。
叢心拍拍他的手,“沒事兒啊,沒事兒,你跟叢烈是同學?”
叢烈在雲集身邊坐下,替他回答了,“我倆一個學校。”
“噢,那也行,”叢心自然而然地認為他倆是同級,“我看那天叢烈做飯你挺愛吃,他做飯有一些是我教他的,現在我不如他會調味,但是做得也不難吃。”
她跟雲集商量,“你看這樣行不行?下來我每天給你倆送飯。反正我每天也到點兒出去遛彎兒,你倆學校也不遠,走著就到了。”
“不用不用,太麻煩您了。”雲集趕緊撐著沙發要起來,臉色一下就又白了。
“不用什麼啊你這孩子……歲數這麼小,胃鬨壞了可受罪了。”叢心看見他難受就著急。
她輕輕在他腰上拍了拍,“你彆動了,好好躺一會兒。”
雲集不動了,很乖地蜷在毯子裡,像個小孩子。
叢烈灌好了熱水袋過來,上麵是另一個變形金剛。
等雲集臉色稍微好了一些,叢烈勸著他媽去睡覺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壯著膽子把手搭在了雲集肚子上,“還疼嗎?”
雲集似乎已經困了,惺忪地點點頭,“有點兒。”
叢烈心裡酸疼得受不了,輕輕給他揉了揉,“好點兒嗎?”
雲集眼睛都閉上了,“上麵一點。”
叢烈就順著他說的,把手往上挪了挪,“這兒?”
雲集點點頭。
“剛才我媽說的給咱倆送飯,其實不麻煩。或者你怕麻煩她,到時候我晚上提前做好,咱倆第二天帶著也行。但是每一頓飯都得吃,好不好?”叢烈低聲問他,懇切裡已經有了幾分哀求的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久得叢烈都以為雲集已經睡著了,他聽見了很輕的一聲“嗯”。
雖然不知道他是在答應具體哪一個請求,叢烈都在那一刻覺得雲集不是什麼學長,更不是什麼見鬼的“雲大公子”。
雲集就是他五臟裡最要命的那一處心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