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陽想過無數種情況。
哪怕是聽到林鐘遠親口承認,會和鬼王交易,是為了複活一個人的時候,他都沒有相信過。
他想過,林鐘遠或許有什麼苦衷,不得不認了,也想過或許真的有什麼邪祟、什麼人騙過林鐘遠,讓他有過讓死者複生的念頭。
但最重要的是,茫茫人海,不是什麼人都能在死後變成鬼,就算變了,也少有能完全保留生前記憶心智的。
就算都做到了,一個活人,想要找到這樣一個鬼,也不是那麼容易。
找不到,又何談複活,何談被這樣的虛無念想吊著,真的做出傻事。
所以,在崔令陽的眼裡,最鮮明的佐證就是林鐘遠口口聲聲提著死去的愛人,把這個當借口承認代行者的身份,實際身邊的行李裡,卻連個牌位都沒有。
沒有牌位,沒有骨灰,也沒有攜帶什麼能束縛保護靈體的容器。
甚至季師兄還告訴他,在林鐘遠過去的行程中,沒有特彆去參加過誰的葬禮,祭拜過任何人。
隻是因此……他堅信著,林鐘遠不是代行者,或者,林鐘遠在被軟禁前說的話,不全是實話。
但崔令陽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提心吊膽了一整夜,臨近中午趕來時,就這樣直接看到了林鐘遠身旁的靈體。
不,那根本不是靈體,那氣息至陰至邪,分明就是個邪祟。
一個……很特殊的邪祟。
和崔令陽記憶中隻要看到活物,就充滿攻擊性與惡意的邪祟完全不同,那影子分明令人多看一眼都遍體生寒,卻這樣小心翼翼、溫柔體貼地守在床邊,像是在等待熟睡的愛人醒來。
那也是一個讓他感到熟悉的邪祟。
崔令陽本事雖然不算天才,但眼力還是可以的,就在邪祟抬頭看來,讓他噤聲的瞬間,他終於確定了。
眼前守著林鐘遠的這個黑影,就是當初第一次碰麵時,被他‘趕走了’的那個黑影。
曾經鬨出巨大的動靜,險些摧毀整層公寓樓的黑影,分明暴戾弑殺,和尋常邪祟一樣危險。
於是他問了。
問那個黑影,你難道就是他的……
可他的問句還沒說利索,黑影就猜到了他已經知道真相,點頭承認了。
黑影的應答,讓崔令陽因震驚而忘了動作,也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氣。
難道,林鐘遠真的是鬼王的代行者嗎?
真的如昨天電話裡所說,是為了複活這個人,為了將這樣一個邪祟變回活人,才做出了這樣的傻事嗎?
不是為了虛無的幻夢一時糊塗,而是為了日日守在身邊的,明明貼身相伴、卻陰陽兩隔的亡夫,抱著最後的希冀奮力一搏,不顧一切。
崔令陽恍惚地想著,連自己濕了眼眶也未曾察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動搖,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直覺也會錯得這麼厲害,不甘心看著林鐘遠真的成為了鬼王的活祭品,還是為麵前這一份超越了生死世俗的人間真情而動容。
這樣的話,林鐘遠是否算是得償所願了呢?
“竟然是你……”
他喃喃著,半晌才回過神來,整理好心情,再次抬頭看向床上的人,然後活動著已經發麻的下肢,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細微的、像是錯覺般的輕哼聲隱約傳來。
帶著濃重的鼻音,很輕,很悶,又像是在抱怨什麼,是隻有快要睡醒的活人才能發出的聲音。
緊接著,床鋪上的林鐘遠動了。
金色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被什麼乾擾了美夢,微微蹙眉。
緊接著,偏過頭來,在床上懶懶地翻了個身,長舒一口氣,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睡了。
“林……”
隻發出一個音節,崔令陽就捂住嘴,顫抖著逼迫自己不再發出聲音。
他還活著!!
林鐘遠還活著,沒有死!
是啊,是啊,他怎麼忘記了,代行者如果在這裡過夜,是會被鬼王的氣息庇佑的,就像是保護一份食物不要提前腐敗那樣,確保他的心跳呼吸不會停止。
崔令陽有些驚喜,又很快有些失落。
像是為了尋找無罪證明而努力很久,卻隻找到了有罪之證。
他拿出身後的背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來這裡,不是單純來看看的,也是想送些有用的東西來。
崔令陽看過那個清單了,雖然東西很多,但沒有一樣實用的,可以驅邪的。
也許是那些人不想在一個祭品身上浪費這些道具。
但他不覺得浪費。
黑狗血、桃木、聖水、符咒、神像……
一樣又一樣地東西被他拿了出來,堆成一個小山。
黑影依然注視著他,像是領主盯緊一個踏入自己地盤的家夥。
崔令陽苦笑了一聲,回應他的視線,然後小聲道,
“照顧好他。”
接著,就最後看了熟睡的林鐘遠一眼,放輕了腳步轉身離去。
不到半小時,又一個客人來訪。
就像是複刻了崔令陽的反應一般,風肅先是震驚而不敢置信地站在門口,而後在聽到林鐘遠胸膛的起伏後放下心來,慶幸地鬆了口氣。
緊接著,還沒走進來幾步,風肅也看到了黑影。
四目相對,他條件反射地拔出驅邪的銀色手`槍,又很快察覺到不對。
並問出了和崔令陽相似的問題。
“你……該不會是……”
黑影再次點頭。
並且還加了點回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