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故人不在(1 / 2)

一眼著迷 茶暖不思 7071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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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織夏總在想,如果當初在被送回兒童院的途中,自己沒有偷偷出逃,或許多年後就不會這般痛苦。

畢竟得到過再失去,遠比從未開始要來得絕望。

那是某一個春天的夜晚,港區那陣天氣正不穩定,晴雨無常,溫度顛簸得大片人冷不防感冒。

剛下過一場大雨,路燈下,地麵濕得水光發亮,沒安生兩分鐘,雨水又時急時緩地落了起來。

旁邊有間冰室,貼著菜單紙的烏綠條框玻璃門頂上,掛著“芳華冰室”的亮牌,磚紅色繁體字。

燒臘,菠蘿油,豬仔包,絲襪奶茶……各種濃厚的地道香味從門隙裡一縷縷擴散而出,雨水洗過的空氣乾淨又清涼,放大了食物的香。

當時,許織夏就蹲在冰室門口的角落。

那一小塊地一抹黑,處於路燈外的視野盲區,雨天食客三三兩兩,進出都忙著開傘收傘,誰都顧不上去發現一個躲在邊緣陰影裡的五歲小女孩兒。

冰室外的廊簷很窄,雨不間斷打到許織夏。

她抱腿埋著臉,背貼牆蜷成很小一團,不合身的淺色裙子拖在黑濁的濕塗裡。

雖然港區回歸已有十年,但普及國語不是一日之功,那時候,普通話在港區的街頭巷尾使用程度還是很低,隔著玻璃門的那些喧雜聲響,全都是粵語方言。

許織夏一個聲都聽不懂。

前所未有的饑寒和孤寂。

車子一閃接一閃軋過積水,她被車燈光刺得產生幻覺,恍惚又在京市的胡同裡看到了爸爸媽媽——

“夏夏,要遇著心眼兒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點兒。”

黑夜裡,蹲在她麵前的母親眼裡泛著淚光。

親信握著傘,傘下的父親冷哼,痞調的京片子帶著鄙棄:“你還有心思管她乖不乖的!院兒裡那位可都發話了,打這兒起,你隻有一個兒子,沒生過丫頭!”

“福利院我都托人打點妥了,收起你的慈悲,彆在這當口兒給我壞事!”

父親回身坐進長轎車,車窗降落,不耐煩地一聲聲催促。

母親看了她最後一眼,把自己手上的傘擱到她鞋邊,閉眼抹了把淚,起身扭過頭去。

轎車從許織夏眼前離去,許織夏抱起地上的傘,望著車尾燈滅在巷子儘頭。

她隻身一人站在幼兒園門口,安安靜靜不吵不鬨,可能聽懂了父親的意思,也可能隻以為,這就是個尋常的周日返園的夜晚。

“爸爸媽媽再見……”

那時的空氣一樣濕冷,她對著空蕩蕩的胡同,輕聲自言自語。

人類無法回憶起自己生命早期的細節,心理學稱其為童年失憶症。

但在兩年前那個更不記事的年紀,與父母的最後一麵,已然成了許織夏的不能忘。

許織夏再沒見過父母,卻死死抓住了媽媽那句話——要遇著心眼兒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如果她聽話,媽媽就一定會回來接她……

又一束車燈光如洪水逆流進眼裡,倏地把許織夏拖出了幻覺。

雨聲裡混進了兩道粵語。

“紀董講過,您今晚一定要同我回去彆墅。”

“勞駕他滾遠點發夢。”

先開口的聲音是一位耐心的中年男性。

而後者是一個少年,他的聲音低冽,不帶情緒,隻有港腔意興索然的懶勁。

“小少爺,您就上車吧,紀董在英國每日都好掛念你的。”

少年不鹹不淡地嘲弄:“怎麼,他老人家又對現在的兒子不滿意,想換另一個了?”

“紀董也是不得已,講到底他都是你阿爸,父子坐下來慢慢談,沒什麼說不開的……”

“好啊,鐘遒叔。”

“那您——”

“讓他來給我阿媽陪葬先。”

中年男人的欣喜變成一口涼氣倒抽回去。

少年似笑非笑,語氣沒什麼溫度,卻讓人感覺周身的冷雨凝結成了冰錐:“不然我怎麼知道,他不是在裝好心呢。”

“這……”這大逆不道的話鐘遒怎麼敢接。

雨勢變大,淹沒了對話聲。

僵持了幾分鐘,臨時停靠路旁的那台當年最新代幻影無奈駛離,車燈散光,轎車淋在雨幕裡一身亮黑,漸漸遠去沒入黑夜。

球鞋踏過潮濕路麵,濺出的水聲慢慢悠悠靠近,最後停止在許織夏的耳畔。

同時雨滴撞擊傘麵的聲音變得清晰,劈裡啪啦細碎跳躍,像雙手輕快拍打著紙張。

許織夏感覺到左邊站了個人。

“嗯。”過片刻那人淡淡出聲。

似乎是剛剛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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