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低頭看伏黑惠,下巴一抬,“你說對吧?”
伏黑惠怔住了。
他知道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但……他的臉不是像剛剛那樣有黑白點的雪花覆蓋著,而是清清楚楚看到了臉。
他父親的臉十分清俊,眼睛眉毛鼻子十分優越,組合在一起整體也不顯得太滿,像是千辛萬苦得到的建模臉,總之是一張很受女人歡迎的臉。他父親臉上唯一有瑕疵的地方,是有道細長的疤,從上到下貫穿嘴角。但卻又不顯得可怖,在他清俊的臉上,就像是有人專門追求的特色,有人喜歡點痣,有人喜歡紋身,他這道疤反而變成特立獨行的加分點。
怪不得之後能做小白臉。
和禪院甚爾十分相像的伏黑惠想道。
比起第一段夾在虛幻和現實的假象,現在場景發生的事都是完全的虛幻。
父親和母親打打鬨鬨,母親會為了父親搶了一顆章魚小丸子嘟嘴生氣,父親表麵不在意,實際上目光一直沒忍住往她的方向瞟,回家之後又默不作聲賣力的打掃衛生來彆扭的示好。
總之,和他記憶中的父親完全不一樣。
伏黑惠對這段虛幻的夢境沒什麼想法。
明明是在自己親生父母身邊,他沒辦法有一點共情,隻是很冷漠看這裡發生的一切。
在虛幻的夢境裡,他反而更喜歡不可能出現在身邊的玉犬。
夢中的禪院甚爾與他關係表麵看起來似乎也不怎麼好。
“他的性格太差了,沒救了。”
“是嗎?甚爾當初可比小惠差多了,完全寫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臉。”
“嘖。”禪院甚爾不大喜歡提以前的事。他覺得人生隻能分成兩部分,在遇到老婆之前的人生都是白活的,或許他出生就是為了遇見老婆吧。
“當初為什麼要取‘惠’這個名字,不是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嗎?”
在摸著玉犬的伏黑惠聽到這裡,內心幫生母答道:因為他可能不記得我是男是女了。
所以就隨便的取了一個跟女孩子一樣的名字。
“是‘恩惠’的‘惠’。”禪院甚爾說,“因為我隻擅長記女孩子的名字。”
他話音剛落,這段夢境又跟按了消融筆一樣開始扭曲。
這次,伏黑惠連身邊的玉犬也摸不到了。
夢裡之前虛幻的美好瞬間消失,連空氣也變得陰冷起來。深入骨髓的寒意從指尖開始慢慢滲透到全身,連血液也覺得冰冷。
生母在生下他之後不久就去世了。原本浪子回頭的禪院甚爾又回到以前自甘墮落的生活,賭馬喝酒,活過一天是一天,像是活在垃圾堆裡一樣。
有天,他隻是不經意瞥了一眼年幼的伏黑惠方向。
他喝了一口酒。
沒多久,他再婚了,入贅伏黑家,變成伏黑甚爾。
但是墮落的生活沒有結束,反而變本加厲,他經常不在家裡,經常會出去消失個十天半個月才回來。
直到有次他消失的太久,津美紀的生母明白伏黑甚爾這個男人應該不會回到這個家裡。
於是,她也消失了。
原本就分崩離析的伏黑家隻剩下兩個小學生。
伏黑津美紀明明隻是大了一歲,覺得自己是姐姐,自發承擔起照顧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伏黑惠的責任。
她翻出家裡的存折,每天算電費水費以及夥食費,這種大人才應該擔心的事她趴在榻榻米上掰著手指算。她還怕自己算不好,算完一遍,再列出算式重新算一遍,因為不能出錯。
他們根本沒有能力掙錢,也沒人敢雇傭他們,於是他們隻能每天看到存折上麵的數字越來越少。
然後,有天津美紀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他說:“我們可以用公園的水,公園的水是免費的。”
很久以前,津美紀的生母喜歡一邊吃飯一邊用手機擺在前麵看電影,兩個小孩吃飯的時候不說話,也會在邊上一起看。
其中一部電影就是在講單親母親突然拋下自己孩子消失,在城市無人知曉的角落裡孩子們努力求生的故事。
拿公園的水也是其中的一個片段。
伏黑惠還沒說什麼,津美紀突然捂住臉,聲音從指縫裡擠出,“對不起,我好像說了很誇張的話。我們其實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
環境越發陰冷,心中的意識越加清醒。
這才是現實。
然後,這場夢在最低穀的時候結束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好好躺在床上。
四周的空氣乾淨清爽,蓬鬆的被子蓋在身上也讓人不自覺神經放鬆。房間裡的陽光也似乎要比在以前慷慨,明亮又暖和。
還沒清醒,身邊就有人對他說:“抱歉啊,惠。”
說出這句人模人樣話的人是五條悟。
他一臉十分惋惜的模樣,說:“你沒辦法在作文裡寫半夜生病,家裡人冒著雨背你去醫院了。”
伏黑惠人還沒清醒,身邊的五條悟就開始自說自話一些摸不著頭腦的話題,伏黑惠用手捶了捶還有些含糊的腦袋,“我也沒期待過寫這種東西吧。”
“你的病都被硝子用反轉術式治好了。”五條悟咂舌,痛惜搖頭,“失去這種千篇一律的寫作素材,以後作文課會很難寫吧?居然少了這麼珍貴的青春回憶,你要怪就怪硝子吧。”
津美紀笑著與伏黑惠解釋了一下情況,“我跟悟先生的說你生病的時候,他剛好快回來了,他就把家入小姐帶過來幫你治療了。”
反轉術式可是就算受到瀕死傷也能救回來的術式,治療發燒感冒簡直是小打小鬨。
隻不過家入硝子被五條悟專門帶過來治這種小傷的時候,她冷酷一笑,說:“我以後不如改行當兒科醫生。”
五條悟沒聽出來她意思,附和道:“行啊,嗬護未來的花朵。”
硝子瞥他一眼,說:“你以後去做幼教,培養未來的花朵。”
五條悟:“……”
然後家入硝子走了。
伏黑惠聽完後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像是沒有上油的機器一樣,十分緩慢點了一下頭。
他剛剛好像做了很複雜的夢,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但依稀最後津美紀跟他說了一句話。
具體說什麼,他也記不清了。但現在還能回憶起那句話中的情感,津美紀的語氣十分勉強,就像是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人一樣。在現在開朗活潑又富有朝氣的津美紀身上找不到一點影子。
伏黑惠聽著她的聲音,明明是同一個人,但還好沒有與夢境裡的她重合。
“津美紀。”他轉頭,“謝謝你,辛苦了。”
“嗯?”津美紀一怔後,噗的笑出來,“突然這麼客氣乾什麼,我們不是家人嗎?”
大概是剛病好的緣故,伏黑惠的反應像是老化的機器一樣,都有些慢半拍的遲鈍。聽到津美紀的話,他一頓,又輕輕點了一下頭,“嗯。”
“惠。”趴在床邊的康娜貼過去,將自己額頭靠在他被冰過許久的額頭上麵。康娜問他,“還熱嗎?”
康娜貼著自己的額頭,她銀色的劉海被掀起幾縷,軟趴趴的發尖戳著自己的耳廓。
“沒有了。”剛病好,他的聲音還有點啞。
“好。”康娜身體又坐回去了,“悟說如果你還不醒,就讓我用電,把你電醒。”
伏黑惠:“……”
那還好他醒的還算及時。
康娜抬頭,問五條悟,“悟之後會要我小拇指嗎?”
五條悟挑眉:“嗯?”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是不是又看《惡魔戰士》這種不是小孩子應該看的東西了。
他說:“不會啊。”
沒想到否認之後,康娜卻更加害怕的一抖。
她怯生生問五條悟:“那你……找到水泥了嗎?”
“沒有啊。”
沒有找到,說明有在去找。
但如果沒有被灌水泥,又不符合社會上的規矩。
康娜抽了一下鼻子,跑過去一把抱住五條悟。
五條悟將近一米九,而且個子還有再往上麵長的趨勢,康娜這樣跑過來隻能像是柱子一樣死死抱住他的大腿。
“啊?怎麼了嗎?”五條悟揉了揉她的腦袋,“是惠生病又不是你生病,怎麼突然這麼黏我。”
康娜又不舍的蹭了蹭他,“等我從東京灣裡飛出來找你的時候,可以把我留下來,不要再扔我嗎?”
五條悟這才聽出不對勁,“什麼東京灣?我乾嘛要扔你?”
一旁的津美紀帶著尷尬,把黑田龍過來的事說了一遍。
跟黑田龍同樣帶墨鏡的五條悟:“……”
他在康娜眼裡除了是一副墨鏡之外,還像是會做這麼可怕事情的人嗎?
他到底在康娜心裡是什麼形象啊!
.
伏黑惠的病來得快,結束得也快。
況且在家入硝子的治療下,伏黑惠就算是快死了,也得活過來。
康娜在教室外麵吹著伏黑惠給的口哨糖,順便等伏黑惠一起回家。
她低頭就能看到下麵的工藤新一和瀨尾結月在踢足球。
身邊的毛利蘭也在等工藤新一。據說他們兩個人的家很近,所以基本都一起回去。
康娜其實身邊有毛利蘭看不見的玉犬,但她想起之前惠說過的話,就沒有在這時候去摸。
毛利蘭給康娜的感覺就像是津美紀一樣,而且毛利蘭好像會做很多好吃的,有時候會分給自己,康娜也很喜歡她。
最近的天氣不好,老是在下雨,今天是難得的晴天,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進來,在地麵形成一塊塊金色的光斑。
康娜盯著地上浮動跳躍的光斑好一會,把口中快要融化的口哨糖咬碎,“老師布置作業,說要寫觀察作業,我可以寫這個嗎?”
毛利蘭蹲下來,也看著她一起看地上的影子。
“可以是可以啦,但好像很難寫,因為都是一樣的。”
“唔。”康娜抬頭,看了眼樹葉之間的縫隙,說出自己想要研究這個的原因,“樹葉之間空的地方都是方的,但是照在地上的都是圓的。”
毛利蘭跟著她一起抬頭,驚奇道:“真的誒!好神奇!你不說我都沒發現。”
康娜因為一直缺少常識,總以為問身邊的人都能得到答案。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能看到人類看不到的地方。於是她睜開藍色的眼睛,豎曈直直盯著灼熱的太陽,想要將金色光線透過樹葉的過程看清楚,弄明白中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要一直盯著太陽。”工藤新一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他的胳膊肘裡還夾著足球,他對康娜說,“看久會影響視力。”
雖然康娜知道對自己不會有影響,還是轉過頭不去看了。
“你看到的光斑,不是太陽直射在地麵的光線,而是因為太陽光線經過樹葉縫隙之間小孔成像的結果。光斑是圓的,實際是在地麵形成太陽的像,因為太陽是圓的。”
工藤新一微抬下巴,流利說完一大串帶科普性質的話,說完這些明顯不是正常小學生會懂的知識之後,就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太久沒有聲音,工藤新一又飛速瞥了幾眼康娜。
康娜蹲在地上,抬頭看他。
從樹葉縫隙中透過的金色陽光灑在新一的身上,大小不一的光斑落在他的頭發眼睛上,風吹樹葉微微晃動,將他身的神氣又顯眼幾分,像是一個閃閃發光的小王子。
他剛踢完球,身上還在微微冒著汗水,從額頭滲出的汗水凝聚成水滴就要流進眼睛裡,他手上明明拿著擦汗的毛巾,但就是不動,似乎在等待什麼。
康娜眨眨眼,說:“哦。”
哦?哦!!
她居然隻說“哦”?!!
這是正常的反應嗎,剛剛那些東西很多大人都不知道,他一下子說出來這麼多,不是很厲害嗎?她居然隻說“哦”?
工藤新一不愉快的憋起嘴巴。
在康娜身後的毛利蘭用食指小小的點了下康娜的後背,康娜呆呆回頭,毛利蘭貼在她耳邊,用手蓋住嘴,當著工藤新一的麵說悄悄話,“這時候稍微誇下新一啦。”
康娜眨眨眼,轉頭,麵無表情:“新一好棒。”
工藤新一:“……”
怎麼用這種很了不起的語氣誇他啦。
但新一還是滿足了,他這才用手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觀察日記的話,最好寫有變化的生物。”
新一又喝了一口水,看到康娜臉上還是很茫然的表情,他又說:“比如動物之類的,隻要是生物基本不會出錯。隻要你有興趣會一直看,就可以了。”
康娜立馬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兩隻玉犬。
她一伸出手,玉犬就歡快的伸出舌頭舔她的手心。
可是玉犬畢竟不是真的狗,不知道觀察日記寫出來上交的時候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要一直會動的生物,真實存在的,還要自己感興趣的。
康娜回家的時候,一路都在思考到底要想要寫什麼。
感覺這個作業對她來說有點難。果然是人類日常給自己提供的訓練,她連方向也找不到。
直到她回家看到五條悟,她眼睛一亮,決定了。
她的觀察對象是五條悟。
她要把五條悟寫成作業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