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1 / 2)

溫睿不確定地問:“他會發脾氣嗎?”

護工為難地說:“也不是。”和家屬說老人脾氣不好這實在有些……

溫睿了然地點點頭,他低頭沉思, 是因為沒人陪嗎?如果真的是這個原因, 那他和江女士他們談也沒辦法,他們之中沒人會為照顧老人而辭去工作, 而且按照老人獨立的性子,他特彆怕麻煩子女, 如若江女士他們有人辭職在家陪他,老人的心怕會更煎熬。

溫睿的神色黯淡下來, 他知道老人陷入進退維穀的艱難境地,沒法兒找到一個平衡點, 隻能壓抑自己,這樣下去他的精神狀態會越來越差。

“溫先生, ”護工見他出神喚了他一聲, “你準備怎麼辦?”

“和他談談吧。”溫睿扯了個笑,其實他有想過他負責照顧老人,原來他有這個想法, 可當時張家人對他持保留態度……提那個建議對江女士他們來說簡直讓他們難以忍受。

張女士他們現在每天都會來看望老人, 明顯是放心不下老人, 怎麼可能會把生了病的父親送到幾百公裡外交給外人照顧呢?

可他還是決定試一試,他不能讓老人有心病, 這樣對他的複健會很不利。

護工歎了口氣:“隻能這樣了。不過……你可以不要問的太直白嗎?如果張爺爺知道我打小報告,我怕他生我氣。”

溫睿看對方不好意思的模樣, 不禁笑開了, 他安慰那人:“你是為爺爺好, 他不會怪你的。謝謝你。我們隨便拿點東西回去吧。”

江悅庭在陪老人玩遊戲,他下了個打地鼠的遊戲,速度調到最慢,讓老人打著玩,活動手指。

張懷斌聽到他們回來朝溫睿笑笑:“快來坐。”

溫睿心情有些沉重,可為了不讓老人看出端倪,強打起精神陪他聊天。

他試探著說:“您這好得挺快,再過一段時間乾脆把您接回去,白天您隨我去店裡,我現在基本是甩手掌櫃,您就陪我算賬,平時動動嘴皮子讓彆人乾活就成。”

話音剛落,老人眼中閃過一絲憧憬,可很快就消失了,他乾笑兩聲,沒有應答。

溫睿將他的反應儘收眼底,看得出來老人有顧慮,他有些不解。

他眼裡噙著一抹笑:“怎麼了?您不願意啊?”

張懷斌搖搖頭:“那多麻煩。”

“不麻煩,哪裡麻煩了?不就和原來一樣嗎?再說您又不是總是這個狀態,等您康複了就不需要我照顧了。就是怕張女士他們會擔心。”

老人喃喃:“麻煩的。”而後就不說話了。

溫睿沒料到會這樣,他看向旁邊的護工,對方也無措地看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溫睿突然想起什麼,他將護工叫了出去,“爺爺平時怎麼上廁所?”

護工聞言尷尬地笑笑:“得用成人尿不濕,中午換一次,睡前也得換,有大便還要清洗下半身。”他頓了下,“張爺爺可能適應不了,每次都很難受。”

溫睿隻覺得憋悶不已,嗓子眼像是鯁了根魚刺,卡得他生疼。

“溫先生,你真得決定要帶爺爺回去嗎?”護工撓了撓頭,“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你們是他家人可以更好照顧,那我可能得找下家了。”

溫睿恍然:“不好意思,是我考慮不周。”

“沒沒沒,我沒怪你的意思,我們工作很好找的,不愁失業。這行累是累點,但是工資很高。”

溫睿真心覺得這人很好,他再三和對方道謝。

“你放心,我今晚和張女士他們聊聊,如果他們同意我會通知你的,我們不會立馬帶爺爺回去,大概得等二十多天。”

“謝謝,二十多天足夠了。”護工看了眼時間,“張爺爺要進食了,我要去拿了。”

老人得少食多餐,這邊有專門定製的營養餐。

等人走後,溫睿回了房間。

張懷斌的精神恢複了些,溫睿猶豫半晌還是說:“回去一樣可以請護工的。”

淮城的醫護水平距離市級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在淮城找護工不是易事,但也不是完全行不通,隻不過需要多下點功夫。

“你彆操心了,就這樣挺好。”老人搖搖頭,不肯答應。

溫睿不明白症結在哪兒,找護工照顧老人和現在沒什麼區彆,他不明白張懷斌為什麼執意不肯。

“怎麼了?您嫌棄我們?”溫睿苦笑,露出委屈的神情。

張懷斌急了:“不,不是。”

“那您到底在擔心什麼?”

張懷斌拒絕地抿上唇,不肯搭話。

溫睿和江悅庭對視一眼,他疲憊地出了口氣,也不再逼老人。

護工照顧老人吃了營養餐,老人吃得東西很少,吃完以後還要注射胰島素降血糖。

張懷斌飯後坐了半個小時,護工要給他換個尿不濕讓他午睡。

江悅庭一頓,他這才想起來老人沒法兒自理,不過他很快就隱藏了情緒,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老人聽到護工的話,整個人都不對了。

護工知道他平時也會這樣,和往常一樣想推他進浴室,誰料剛碰到輪椅的手柄,張懷斌突然喝道:“彆碰我。”

他聲音很大,護工被嚇住了。溫睿也沒料到老人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張懷斌叫完忍不住看了溫睿一眼,他臉色灰敗,顯得格外蒼老,凹陷的雙眼閃著憤怒,可又有一絲無可奈何的頹唐,他嘴唇微顫,呼哧呼哧地喘息,像是一頭瀕臨死亡的困獸,想衝破牢籠又無力反抗。

他低聲喃喃:“彆碰我。”

溫睿忙走過去蹲在他身邊安撫他:“您不要激動,彆激動。”

江悅庭眉頭緊擰。

張懷斌渾濁的眼裡閃現著悲哀之色,他動了動發白乾裂的嘴唇,難過地說:“你們走吧。太難堪了,這個樣子真的太難堪了。”

他活了這麼多年,一生順風順水,可臨了老天給他這麼一個劫,所有的尊嚴都被踩在腳下。

他當然希望溫睿他們能陪伴自己,也希望回到那座活了大半輩子的小城,可是他接受不了讓彆人在孩子麵前給他擦洗身子,更接受不了讓溫睿那麼照顧自己。

護工第一次給他換尿布濕,給他擦取身下的臟汙時,他強壓住內心的痛苦,故作姿態冷眼旁觀,儘量維護著自己的那一絲驕傲。

當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惡臭,他渾身上下都忍不住戰栗,那一刻他屈辱到恨不得去死。

他用矯揉造作的姿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護工的臉色,昏花的老眼那一刻成了放大鏡,他不願放過對方臉上細微的變化。

倘若看到彆人流露出嫌棄之色,他肯定會大吼大叫,用刻薄的語言要求他滾出去,拿著他的那點工資趕緊滾吧!或許這樣會顯得他尖酸刻薄,但卻能掩蓋他內心就是個唯唯諾諾的小老頭。

好在那個孩子沒有,那孩子……很好。

溫睿哪肯聽他的話,他握住張懷斌的手,老人的手乾燥溫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眼裡滿是心疼之色,“沒有人會嫌棄你,我們不會的。”

“是嗎?”張懷斌苦笑。

一開始當然不會,因為愛他,所以能容忍,或許會心疼他、憐憫他……然後呢?那種感情在日複一日的照料中消磨殆儘,每天都要容忍臟汙惡臭,像是走不到頭,漸漸地開始產生埋怨,再後來內心甚至會產生可怕的想法——這個糟老頭為什麼還不死啊,都剩這麼幾年了,乾嘛還總要拖累我們啊。

一想到這些就讓他遍體生寒,恨不得立刻去死。

他想在孩子們的心裡留下美好的記憶,而不是隔著久遠的記憶仍舊忘不了厭倦和嫌惡。

溫睿對護工說:“真的很不好意思,剛才很抱歉。不過我想和爺爺聊聊,你……”

話還沒說完護工連忙點點頭,匆匆忙忙出了房間,還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江悅庭沒有動。

溫睿見人出去歎了口氣:“您如果不想我照顧您,我們回去給您再請個護工好不好?”

張懷斌搖搖頭,他就要現在的這個孩子,他的心真的受不了刺激了,他沒法兒再去試著驗證另一個護工是否像現在這個一樣任勞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