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1 / 2)

信任是一種非常可貴,非常脆弱,也非常需要嗬護的東西。姚玉容對謝璋寄予重望,並且真心的希望,他能夠繼承她的理念,所以對待謝璋,也格外的溫柔,宛若買回了一粒種子,小心嗬護,細心照料,滿心期待著它發芽抽苗,然後開花結果。

這在狌初九看來,有時候簡直溫柔過了頭,幾乎像是在害怕他不能跟自己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一樣。月明樓的教育方式顯然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比起循循善誘,他更信奉“不聽話就打到服”。

對此姚玉容表示:“你根本不懂兒童教育心理學就彆來搗亂。”

而狌初九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我隻是想提醒你一句,難道你沒有發現你已經把謝璋完全迷住了?”

他幾乎是亦步亦趨的跟在謝安身後,對她言聽計從,將她所說的一切理念,都奉為圭臬——自從他知道了她是女人以後。

也許是他想多了,狌初九這麼告訴自己,就算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一個在泥沼裡摸爬滾打的下等殺手惡意揣測一位世家高門的貴公子吧,反正他就是覺得,謝璋若是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也許態度會更加尊重一些,而不是這麼……過於親昵。

他忍不住提醒姚玉容道:“你知道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你也根本不用對他這麼溫柔,對吧?”

姚玉容當然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說:“你都在想什麼!”

狌初九不想跟她吵架,也不想叫她不高興,於是聽出了她並不想與他討論謝璋的事情,就隻能偃旗息鼓,淺嘗輒止的悶聲悶氣道:“……反正,你知道就好。”

與此同時,他當然沒有跟著撒罕納斯一起去給牧民們修帳篷,在麒初二沒有跟來的時候,狌初九的自我定位就是她的貼身侍衛。

——儘管是那種不能光明正大出現在她身旁的貼身侍衛。

畢竟他現在還處在“掩人耳目”的狀態下,哪怕貼身保護的儀仗隊伍中,能夠近身護衛“謝安”的成員,大部分都是之前月明樓裡出來的成員,但隊伍裡也有許多其他官員,認得狌初九的臉——畢竟當年他風頭正盛的時候,總是滿京城的亂跑。

一路上他都儘量的呆在姚玉容的馬車裡,不過同行了這麼久,他總有要離開馬車的時候,難免會被人看見。

縱然對方一時不會說些什麼,他卻得自覺的保持低調才行。

不過,在陽光底下待久了,原本在月明樓裡訓練出來的“藏匿”、“隱蔽”、“暗哨”之類的技能,雖然還不至於忘光,卻總讓他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月明樓教他們藏身,是為了潛伏,尋找機會,然後一擊必殺。但現在,他卻是為了更好的守護。

姚玉容對“暗衛”這種模式很感興趣,第一天帶著謝璋,正式訪問西疆的“希望學校”時,總是不自覺的四處尋找他的身影,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無影無蹤,但隨叫隨到。

“你都藏在了哪裡?屋頂上?屋簷下?”她好奇的想到了穿越之前看過的那些裡,神出鬼沒的“影衛”們,不知道在現實中是否真的能夠存在。

而看著她熱切的神色,狌初九便想儘可能久的留住她對自己的興趣與注意。

他彎起了眼睛,拉長了聲音,逗弄道:“不——告訴你。”

姚玉容也不氣惱,仍然興致勃勃,隻是挑了挑眉頭,半信半疑道:“你該不會……是根本就沒有跟上來吧?”

“你就這麼想我?”狌初九並沒有生氣,他戲謔道:“你猜?”

可是當他要告訴她:“好啦,其實我藏在……”的時候,姚玉容卻又連忙打斷他,不停的擺手,“彆告訴我!彆告訴我,我要自己發現。我明天還要繼續找你。”

“好吧。”既然她都這麼說了,狌初九隻能笑著閉嘴了。她把他當做一個樂趣,一個能讓她高興的存在,並且願意繼續將目光追逐著他……

狌初九就忍不住心想:那又有什麼不好?

他一邊覺得她可愛,一邊自覺地掀開被子躺上鋪滿皮毛的床榻,暖好被窩,一邊看著身形高挑的少女褪下寬大的大氅——這可不是因為他偷懶或者服侍不周,主要是姚玉容自己不願意。

眾所周知,謝安在自己的貼身侍女死後,便一直沒有再找人貼身服侍過,所以才有那位侍女或許是“他”唯一心愛的女人的傳言。

總之,就連狌初九這樣知根知底的人,想幫她換衣服,她也拒絕了。

因此,他就隻能先躺在床上,看著她脫下了禦寒的厚重外套後,隻穿著一襲白色中衣,在即使燒著四五個火盆的帳篷裡,也依然瑟瑟發抖的撲進他懷裡。

狌初九很快就掀開被子,把她整個人都罩了進去。

懷中的纖細骨感,與平日裡刻意偽裝出來的挺拔身形相比,更顯得差異巨大。

他摟了摟她的腰,皺眉道:“你是不是最近又瘦了?”

姚玉容抱著一個人肉暖爐,緩緩地籲了口氣:“瘦了多好!——可能是最近沒什麼胃口吧。”

“哪裡好。”狌初九顯然無法理解她對纖細的愛好,他圈住了她的手腕,隻覺得自己好像隻要稍稍用力,便能將其折斷。“一點也不好。你想吃什麼?我明天去給你找找?”

姚玉容笑了一下,把自己在他的懷裡埋得更深了。她沒回答,他便也不再繼續問下去,隻是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默默把這件事情記在了心裡。

下一刻,她提起的話題,便跟他沒有關係了。

她說:“今天璋兒跟我說,他對那兩個問題有些想法了。”

“嗯?”

“他跟我說,國法維護的是……禮。而君王的責任和義務便是……以身作則,成為天下表率。”

狌初九對這個並不怎麼感興趣,但他順著姚玉容問道:“這個回答好嗎?”

姚玉容笑了笑,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我當時聽見這個回答,真是心裡一個咯噔,就怕他是個理想主義者。”

狌初九雖然不是很清楚什麼叫做理想主義者,但不妨礙他簡單粗暴的說道:“那就換掉他。”

“你說的真是好輕易啊。”姚玉容忍不住笑了,卻沒有當真,“其實也還好……他之前接觸的都是這些知識,這麼回答也並不奇怪。”

謝璋雖然聰慧,但畢竟年歲尚幼,回答稍顯淺薄與幼稚了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想想她十一歲的時候,都還不知道“政治”到底是什麼呢。

“我問他,何為禮?他說,便是天下萬民,各安其職。農民耕田織布,商人販運貨物,士兵從軍服役,百官儘忠職守,子女孝順父母,臣民忠心君王。說實話,聽他這麼一說,我才鬆了口氣。”

“怎麼?”

“因為我之前想好的答案,是穩定。我覺得,國法維護的是穩定。所以璋兒這麼一解釋‘禮’,我就說,這其實便是‘秩序’。維護秩序,也就是維護穩定。而君王自然是要以身作則,但在那之前,更重要的責任是,確立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秩序。”

狌初九問道:“所以,他符合要求了?”

“還不能這麼快下定論……不過,至少有一個好的開頭。”

“那你怎麼跟他說的?”

“當然是誇他啦!”姚玉容笑道:“難道我要罵他不成嗎?”

她輕輕的道:“當然,我也補充了一些。”

那時,她覺得自己有點偷換概念的嫌疑,說完“禮”即是“秩序”,君王需要製定秩序後,姚玉容問他有沒有什麼感想。謝璋沉默了很久,才有些遲疑道:“什麼是,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秩序?”

姚玉容反問道:“寒門與貴族,何者多,何者少?”

謝璋遲疑道:“寒門多,貴族少。”

“那麼寒門與平民,又何者多,何者少?”

“……平民多,寒門少。”

“那麼,我們假若,天下共有一百人,二十人為貴族,其餘的皆為平民。如今的秩序,便是這八十人供養著這二十人。假若這二十人建立的秩序,能夠讓一百人都吃穿不愁,這秩序,就是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秩序。假若這二十人建立的秩序,讓這八十人饑腸轆轆,衣不蔽體,朝不保夕,隻讓這二十人衣食無憂,那麼這秩序,就注定會被推翻——終有一日,那八十個人會意識到,他們有八十個人,而那些讓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卻什麼活都不乾的貴族,隻有二十個。”

“之前的連年混戰,就是因為那二十個人已經從八十個人手裡拿走了太多東西,當資源傾斜不平衡到了極點,就必然會導致資源重新分配的戰鬥爆發。很多人認為科舉製會導致國本動蕩,但正好相反,這能緩衝資源爭奪的尖銳矛盾,可以令資源在和平的狀態下,進行流通,而不會導致過分傾斜。”

“這麼說,你明白嗎?”

姚玉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謝璋蹙著眉頭,努力消化了一會兒,“……我明白了。”

“所以,秩序不是一成不變的。為君者,要順應時代的變化,順應人民的需求,不時的做出更改,否則僵化的製度,隻能滋生出**和朽爛。”

“璋兒,記住,隻有每個人都可以發揮出自己才能的社會,才是有活力的社會。一個人隻看能力,不看他出身貴族還是寒門的世界,人人平等的世界,才是最美好的。”

“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給每個人學習的機會,而為了給每個人學習的機會,就必須大力發展科技生產力才行……”

說著說著,內容就越來越發散了起來,等到最後分彆時,謝璋整個人都因為被塞入了太多新的知識,而顯得有些怔愣。

……

這本該是個用美夢好好消化一天疲憊的夜晚。

但深夜不知具體時間,突然一陣馬蹄聲如悶雷逼近,驟然爆發出的喊殺聲,咆哮聲,尖嘯聲,瞬間擊破了人們的沉睡。

一時間,仿佛一鍋沸騰的滾燙湯汁,在天地間沸沸揚揚的潑灑了出來。

狌初九迅速的翻身而起,多年的舒適生活,並沒有完全磨滅他的警惕與戒備。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帳篷外的動靜,臉色就猛地凝重了起來,“是營嘯!!”

他自己還來不及穿好衣服,便先將姚玉容掛在一旁的衣物一把摟在了懷裡,轉身放在了床上。“快穿好衣服。我出去看看。”

夜晚的草原極為寒冷,狌初九隻穿著一件單薄的中衣,鞋子都沒有穿好,便隻從床邊抽出了自己的長槍,向著門口警戒。

姚玉容也是第一次碰見這回事,她生平最怕冷,卻也知道如今情況容不得半分鬆懈。

她速度飛快的穿好衣服,又穿好鞋子,狌初九便回來了。

他眉頭緊皺著道:“有一隊部隊趁著夜色衝進了營地。外麵亂的很,我們的人暫且能擋得住,但是這裡太危險了,我們要準備突圍。”

姚玉容冷靜道:“你先去把衣服穿好。”

狌初九點頭去了,然而卻見她徑直的向著帳篷外走去,不由得一驚:“你去哪裡?外麵很危險!”

姚玉容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安撫的笑了笑,隨即認真道:“我不可能把這麼多人全部扔在這裡。”

“謝安!”狌初九氣的臉色煞白,就要伸手抓住她,“流煙!!”

但姚玉容隻是加重了語氣,又強調了一遍:“快點穿好衣服!”

她閃過狌初九的手,一轉身就出去了。

隻見屋外漆黑一片,點在營地中的火把,此刻卻成為了肆虐的幫凶,火光在處處蔓延,與那些恐懼慌亂的人影相互交織成一片,投影出無數鬼魅般狂亂的陰影,更加激發出人類心底的恐懼與戾氣。

無數人在倉皇奔跑,撞在一起,倒在地上,被踩踏著發出慘叫,或喪失理智的扭打在一起,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異。而在這地獄一般的場景中,有幾百個騎著馬的身影在狂笑,在怒吼,高舉著大刀,宛如死神一般,凶殘冷酷的收割著人命。

而守在帳篷外的侍衛們層層疊疊護衛著她的所在,宛若暴風雨中屹立不倒的礁石群,默然無聲,卻堅定不移的抵禦著那些狂亂的洶湧巨浪。

見狀,姚玉容下意識的便感到頭皮一陣發麻,毛骨悚然。這時,狌初九已經匆匆穿好了衣物,衝了出來,他焦急的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她緊緊地握住了手,因而一時愣怔了一下。

而緊握著他的手,似乎也給姚玉容帶來了巨大的勇氣與力量。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不假思索的沉聲道:“彆動!!”

【空穀傳聲】。

於是紛擾雜亂的戰場之上,明明如此混亂不休,卻好像在一瞬間變成了幽靜的空穀,隻有唯一的一個聲音,在耳畔如此清晰的響起,經久不息。

“彆動!!!”

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是無法理解過於複雜的訊息的,而在黑暗之中,人的恐懼會被放大到最大,即便一時停滯了動作,也絕不可能持久,更彆提人群中還有一群身份不明的敵人在肆意攻擊,在強烈的求生欲下,人人自危,人人想要自救,就必然會爆發出更大的混亂。

因此,緊接著,姚玉容便又使用了一張【曦暉朗耀】。

【曦暉朗耀】:太陽的光芒照耀著天地。

一時間,輝光大盛,天地間一片光明,驅散了那令人恐懼的黑暗,仿佛瞬間從深夜,來到了朗朗白晝。

這張卡牌,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姚玉容有時候覺得蠟燭累眼睛,所以用來延遲天黑的時間,好能多批些奏折用的。但沒想到,此刻竟然能在這種場合下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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