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慣性(2 / 2)

亂世棟梁 米糕羊 10200 字 7個月前

李笠說著說著,吃了一口魚丸:“他們忽悠不了朕的兒子,就會忽悠朕的孫子...漢宣帝對兒子元帝的擔心,遲早會上演。”

話題有些敏感,不過張鋌還是問:“此事恐怕難以避免,陛下有何辦法?”

“祖製,用祖製來壓。”李笠答道,張鋌笑起來:“祖製不過是工具,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換。”

李笠反駁:“朕說的,是有勳貴護駕的祖製,他們是一群人,不是一個人,不是漢元帝隨便玩死的帝師蕭望之。”

張鋌又問:“那萬一勳貴尾大不掉呢?沒有哪個皇帝,喜歡成日裡被勳貴念叨,因為勳貴的念叨,在皇帝聽來就是威脅。”

“如果皇帝對勳貴起了戒心,必然會起殺心,勳貴們支持的祖製,在皇帝看來,就是枷鎖,愈發想要清除。”

張鋌隨後提起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將來,天下一統,四海升平,飛鳥儘,狡兔死,皇帝對勳貴們的看法,會變成什麼樣呢?”

“陛下常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麼,自晉以來,天下分裂,意味著皇權衰弱...”

“而天下合一,意味著皇權加強已成必然,那麼,不斷加強的皇權,豈能容得下軍中人脈深厚卻又對新君指手畫腳的勳貴?”

“當新君把勳貴整得七零八落,那麼,卷土重來的士族們,豈不就能趁機填補空白?”

這個杠抬得好,讓李笠語塞。

張鋌接著說:“陛下善戰,所以不會把武勳們當威脅,因為沒人可以威脅得了陛下。”

“但之後呢?比起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陛下,陛下的兒孫,麵對這些武勳,心裡難道就不會有彆的想法?”

“用勳貴來掣肘皇帝,恐怕行不通,那該誰來呢?八座尚書?”

張鋌又說:“如今,陛下定了製度,八座尚書,五年任期,不得連任,除尚書左仆射之外,人選均由皇帝從廷推人選中定。”

“這個製度好,如今祖仆射上任,乾得是風風火火,朝士也為五年後的新一輪廷推做準備,人心思定。”

“可將來,一旦士族卷土重來,微臣已經可以想象,他們能把這製度改成什麼樣子。”

李笠想了想,說:“八座無寒士,科舉無前途?”

這個總結很傳神,張鋌點點頭,又補充:“或許,還會以各種理由,附加各類條件,譬如,要參加科舉考試,須得舉薦。”

“舉薦者,須為特定品級以上官員,亦或是取消士、庶分榜,以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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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李笠喃喃著,一臉不爽:

士族、庶族的教育資源有天壤之彆,這一點要花上一兩代人才能改變,所謂的科舉考試士、庶同榜的公平,其實是不公平。

很明顯,隻要他的兒孫被忽悠瘸了,張鋌的‘預言’,有很大概率出現。

張鋌見自己一套連環進攻,打得李笠沉默,便給出建議:“陛下想要定祖製,以特定群體來維護祖製,避免子孫亂來,本意是沒錯的。”

“隻不過,微臣以為,用勳貴來承擔這個責任,不合適,不如...”

“不如什麼?”李笠問,張鋌回答:“不如,依靠科舉官僚,他們受益於科舉,自然要維護科舉以及新體製。”

李笠搖搖頭:“扯談,科舉官僚要成為官場主流,大概要幾代人時間,朕的孫子,搞不好就已經被人忽悠瘸了!”

“漢元帝當政期間,開啟了前漢衰亡的大門,他之後,漢朝就開始病入膏肓,救都救不回來。”

漢元帝劉奭,為漢宣帝劉詢(本名劉病已)與發妻所生之子,漢宣帝對於太子,曾經有過一個著名的評價:亂我家者,太子也!

這是因為劉奭覺得,父親“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因而建言:“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即重用儒生治國,用德政教化百姓,要“重德輕刑”。

漢宣帝就批評: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自幼流落民間的劉病已,很清楚民間疾苦,明白權力的本質,也知道治國之術。

雖然漢武帝一直在“獨尊儒術”,但實際上做起來,卻是另一套:陽儒陰法,或稱外儒內法、儒皮法骨。

漢武帝時期,真正的大儒並未掌握權力、居於朝堂之上。

隻有那些緣飾儒術、內行法術者才真正得勢,所以,劉病已也是這麼做的,以文法吏為鷹犬,嚴法治國。

用酷吏打擊地方豪強。

結果太子讀書讀傻了,被儒生忽悠得不輕,柔仁好儒,劉病己判斷兒子將來極大概率敗家。

奈何,他對患難之妻許平君一往情深,加上廢掉太子的後果難以預料,所以明知道太子不靠譜,還是把帝位傳給太子。

而劉奭即位後,果然對國策進行了各種調整,其中一條,就是廢陵邑製度。

陵邑製度,就是強行將天下各地的豪強大戶遷入關中,在帝陵附近的陵邑定居,成為另類的守陵戶。

這製度的目的,就是壓製地方豪強,用舉族搬遷、連根拔起的方式,避免其在當地做大。

果不其然,陵邑製度廢除後,各地豪強有了穩定的發展空間,大魚吃小魚的速度加快。

而劉奭又要施行“仁政”,不再重用“酷吏”,朝廷少了一群專門對付地方豪強的鷹犬。

於是,地主豪強徹底放開手腳擴張實力,土地兼並情況日益嚴重,引發社會危機。

李笠不想看到這種情況發生,要用被利益集團保駕的“祖製”,限製自己後代亂搞,那麼,這利益集團目前隻能靠勳貴。

但張鋌的提醒,讓他意識到這隻是自己一廂情願:能限製皇權的群體,本身就會被皇帝敵視,更彆說這群體還握著兵權。

他不怕勳貴亂來,也沒有勳貴敢不聽話,但等兒孫繼位,就未必了。

而科舉出身的官僚,想要形成一個新的政治勢力,成為官場主流,需要時間,一代人的時間,是不夠的。

更彆說時代還有巨大的慣性,雖然寒族痛恨士族通過九品中正製把持政治資源,但這種痛恨,更多的是恨自己不是其中一員。

這種心態,更像是後世許多人討厭**,不是討厭**本身,而是因為自己沒有機會**,才怒火滔天。

等到自己有了機會,那就是“真香”。

士族,依舊是人們眼中真正的貴族,畢竟這觀念持續了數百年,根深蒂固。

士族女,乃至世家女,依舊是無數人希望迎娶的佳偶。

寒族出身的官僚,無不希望自己能和士族乃至世家高門聯姻,提升自家門楣。

無數寒族子弟,都在想著自己和子孫努力,讓自家累世為官,家族成為士族,成為世家。

在人們的觀念中,沒有千年的王朝,卻有千年的世家。

譬如,趙郡李氏,祖上據說可追溯到戰國時期趙國武安君李牧,時間跨度接近千年,所以,誰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成為士族,成為世家?

李笠記得,看過的裡,提到唐朝宰相會以未能娶“五姓女”而感到遺憾。

這就是時代的慣性,大到驚人,他定下的製度,若能有代表時代潮流的科舉官僚群體維護,當然最好,奈何未成形。

若靠勳貴,現在看來不妥,那麼,還能靠誰呢?

“陛下,微臣有一個辦法,或許能試一試。”張鋌要提建議,李笠抬手:“慢著,宦官和外戚,就不用提了,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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