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本該喜氣洋洋的白石村,今日卻頗為蕭瑟,新年前夕發生的村民逃亡事件,讓村裡其他人憂心忡忡。
雖然天氣不錯,陽光穿過雲縫灑在大地上,曬得人身上頗為暖和,但村民的心情卻有些冰涼。
此刻,許多村民聚集在湖邊碼頭上空地,聽官府來人宣布一些事情。
空地周圍有許多兵丁,岸邊又靠泊著一些打著各色旗號的官船。
一名身著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場地中心臨時搭建的高台上,向村民們大聲說著話。
說一些陳腔濫調,無非說逃亡後過的是豬狗不如的日子,哪裡有給官府當良民好雲雲。
人群之中,李笠定定站著,聽台上這位姓張的中年人發表長篇大論,覺得很無聊,卻又不能不聽,因為他想知道官府會不會對白石村實行連坐,以此作為懲罰。
那晚,梁森和家人出逃,裡吏追捕,抓不到人。
梁森後來如何,李笠不知道,但村裡有幾戶人家逃亡,這件事讓全村人過年時心中都有些許不安。
這不,剛過完年,官府就派人來安撫民心,來人的職務還不小,是郡遊軍尉。
郡遊軍尉,統領郡內諸遊軍,屬於郡吏,當然,是上佐那一個層次,其職責是“遏防奸盜”,也就是對付郡內的賊寇。
李笠無法將遊軍尉這一職務和後世政府具體職務聯係起來,琢磨著應該類似於“治安聯防隊總隊長”一類職務。
遊軍行使類似後世警察的治安職責,手下隊伍卻如同軍隊編製,對付的目標不是尋常蟊賊,而是有組織犯罪勢力集團。
那麼,不斷收納逃亡民戶的那些“山湖人”賊寇,就是郡遊軍尉要對付的目標。
與此同時,潛伏在各地的“山湖人”賊寇同黨,也是遊軍尉要清剿的目標。
所以,那些有錢卻沒靠山的人家,若不想被遊軍尉判定為賊寇同黨,就得花錢免災,如果不識抬舉,旦夕之間破家可不隻是說笑而已。
李笠去年年底放假回家前聽劉德才說過,年末,天子還專門下詔痛斥“遊軍之弊”,說多有遊軍以緝拿賊寇為名,勒索、敲詐富戶,肆意魚肉百姓。
甚至某些遊軍假扮賊寇,橫行鄉裡、搶劫村落,本來應該保境安民的守戶之犬,卻成了破家滅門的吃人惡犬。
由此可見,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僅僅是郡吏上佐一級的遊軍尉,已然是“一言定生死”的人物,如今這人物在長篇大論,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敢質疑。
其實李笠就一肚子質疑想說出來,但他可不會作死,所以老老實實的聽著,結果發現是浪費時間。
梁森等幾戶人逃了,他們該承擔的賦稅、雜役,必然分攤到彆家,而為了懲罰逃亡實行的“連坐”,其具體實行措施有哪些,譬如要抓人坐牢什麼的,遊軍尉都沒說。
抓不抓人,或者對白石村懲罰性征收賦稅,這是村民最關心的。
當然,遊軍尉可能做不了主,也不可能越俎代庖提前表態,所以今日的長篇大論,沒意思。
遊軍尉講話完畢,村民漸漸散去,李笠正要回家,卻被兵丁叫住。
李笠和逃亡的梁森關係不錯,所以李笠以為自己被那遊軍尉盯上了,要把他當做梁森的同黨,心中暗道不妙。
結果卻是一名遊軍主找他問話。
遊軍主,就是遊軍的主官,如果說遊軍尉是連長,那麼遊軍主就是排長。
叫他去問話的遊軍主姓彭,是為“彭遊軍”,所部駐防鄱口,所以白石村是其轄區。
這位彭遊軍看上去頗為年輕,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個子挺高,樣貌端正,態度和藹,笑眯眯的。
見著李笠來了,得旁人說了名字,開口就問:“你和梁森是好友?”
李笠回答:“是,小人和梁森是同村好友。”
“大過年的,出這種事,唉...你也莫要多想,官府做事,想來講究憑據,你與梁森是好友,但不代表你就一定會是梁森同夥嘛。”
“若村裡有風言風語,你莫要往心裡去,遊軍尉方才也說了,若無真憑實據,官府絕不會胡亂抓人。”
李笠不住點頭稱是,又聽對方說:“裡吏為你作保,說你李笠絕不會...哎呀,裡吏、李笠,同音啊這是,說得我舌頭都打結了。”
說話這麼風趣,讓周圍幾個兵丁都笑起來,李笠也乾笑著,看向對方,覺得這位遊軍主平易近人,給人的感覺,就像鄰家陽光青年那樣。
但專門找他過來說話,可不是為了說笑話,李笠不敢掉以輕心,隻聽對方繼續說:
“你是魚梁吏,終日打漁,將來可能在哪個湖汊碰到一些‘山湖人’...我是說可能,若真有那時,你遇到了熟人,好好和對方說...”
“就說寄宿山湖,總不如編戶齊民,當今天子仁德,連年大赦,做錯事的百姓,總是有機會回頭的...”
同樣是說話,這位的說話水平明顯高過那姓張的遊軍尉,簡單明了,雖然也是泛泛而談,但好歹平易近人,李笠點頭稱是。
趁著對方說話停頓,李笠試探:“不知...小人不知,這件事,是否要抓人坐牢,還是要向村裡加征賦稅?”
那遊軍主笑道:“這事情可不是我們說了算,不過為了穩定人心,我聽說上官不打算加征賦稅,或者抓人連坐蹲牢獄,畢竟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