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白珩與周慈請安過後,肅立不語。
“老師、周太醫,”燕熙瞧了他們片刻,明了什麼,釋然笑起,率先開口,“我身中之毒,可是無解?”
周慈跪了下去道:“若用常道,恕卑職無解之法。”
燕熙眼睛如點了燭般緩緩亮了起來,他說:“這便是說,有非常之道?”
周慈說:“有兩種解法:一則對症解藥;二則是用可解百毒之藥。”
燕熙不急不徐地說:“下毒之人至今未查得,況且,對方既要殺我,便不可能會拿解藥救我。周太醫,你說第二種方法吧。”
周慈:“我朝曾有一杏林世家,研製有一雙既可致萬物枯朽,又可使百態崢嶸的藥,名為‘枯榮’。”
“枯榮?”燕熙琢磨著這兩個字,“一歲一枯榮,意為兩藥成雙成對,相輔相成,互為解藥?”
“殿下英明。”周慈道,“榮則如草木茂盛,枯則如殘葉衰敗。前者熾燃精元,後者氣血冷滯。單用皆是劇毒之物,前者虧耗陽壽,後者纏綿病榻,皆是不得善終。”
“我明白了。”燕熙沉吟道,“物極必反,盛極而衰。周太醫想對我說的是‘榮’吧?”
周慈深俯道:“是。”
燕熙反問:“想來,周太醫與老師對讓我用‘榮’猶豫不決,是因為‘枯’沒有了?”
周慈與商白珩對視一眼,皆是貼地伏首。周慈答:“是的,就在此前,‘枯’已遺失。”
燕熙不解:“為何會獨獨失了‘枯’?”
“不知。”周慈說,“而且,藥方已遺失,且原料中有多味絕藥,不可複製。”
燕熙沉息,像是在斟酌。
實則他心中緩緩地泛起喜悅,他極力克製著暢快之意——他可以換來強健的體魄了!
哪怕隻有幾年,那也是他兩輩子都不曾有過的——正常人的,沒有病痛的日子。
-
燕熙稍作沉默,迅速下定了決心,輕聲說:“我願服‘榮’。”
燕熙眉眼間儘是天真,似是不知此物可怖。
饒是商白珩意誌堅定,也在燕熙那輕盈的、希冀的目光中有了須臾的不忍,他道:“此事不急一時決斷,殿下可以多想幾日。”
“我求之不得。”燕熙的垂睫輕輕顫著,“十麵埋伏、四麵楚歌,我卻隻能躲避人後苟延殘喘。”
商白珩和周慈聽燕熙的語氣漸漸加重,不約而同都瞧住了燕熙。
“我受夠了。”燕熙說著,緩緩抬眸,“我要自己做主。”
燕熙凝視著眼前的兩人,挺直了身板,慢慢地,咬著每一個字說:“靠山山倒,靠樹樹搖,靠人人跑,我誰都不信,我要把命握在自己手裡。”
燕熙這話說的直白大膽,叫商白珩和周慈聽得皆是愕然。商白珩道:“殿下金枝玉葉,自有福佑,其實不必事事躬親。”
燕熙嘲諷地笑了聲,咬牙道:“福佑?父皇說愛母妃,可是母妃恰恰死在他身邊!母妃走了這麼久,凶手找到了嗎?他問罪誰了嗎?他連個交代也沒給母妃,他的愛不值一提!”
這話簡直是大逆不道了,以商白珩和周慈的鎮定,聽得也是巨駭。
“這才多久,刺殺的,下毒的,皇陵的守衛防住了哪一樣?”燕熙語速漸轉急促,“想要我命的人何其多,我不能靠彆人的刀保命。”
商白珩皺著眉:“目前,尚不到絕路,殿下——”
燕熙打斷了他,他溫柔地反詰:“我身弱體虛,我幼妹無所依傍,我們兄妹把命交到你們手中,若有一日,你們也身陷險境,我們又當如何?”
商白珩和周慈啞口無言。
“父皇不管我,紛爭不容我。”燕熙提聲道,“若有一日彆人刀架在我脖子上,我當如何?跪地求饒嗎?我絕不在彆人的刀口下討日子。不由我,毋寧死。”
商白珩在燕熙這種聲嘶力竭的呐喊裡,漸漸展了眉,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刀必須在自己手中,”燕熙開懷笑了,“老師,我要當拿刀的人。”
商白珩也笑了:“殿下所求,為師誓死成全。”
周慈被師徒二人詭譎的狂熱攝得怔在原地。
他想:瘋子,這兩個瘋子。
皇陵外的早梅,在這日的漫天飛雪中悄然綻開了。
-
三年後。
七皇子的孝期剛過,皇陵東苑便遇到一場大火,那火一路燒到了妃陵,連妃祠的梁都燒斷了幾根。
那一場大火,因望安發現及時,沒燒出人命,隻是七皇子燕熙被救出來時,臉燒焦了。
宮裡頭天璽帝震怒,命人徹查是否有人縱火,並派了太醫到皇陵治了半年。
七皇子的命算是保住了。隻是七皇子毀了容,性情變得格外自卑敏感,成日裡不肯見人。開始還有人唏噓幾聲,到後來大家連閒話懶得多說了。
畢竟,一個毀了容了皇子,是徹底失去繼承權了。
慢慢地,天璽帝好似忘記了還有個七皇子在皇陵,太醫回去複命時,天璽帝忙著沒見,後來再也沒問,竟似把這七皇子就那麼丟在皇陵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