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白珩覺得自家學生哪裡不一樣了,不由多瞧了一眼,說:“每月十五他必定會到,今日說是宮裡頭有一位‘貴人’落了傷,出宮耽擱了。”
燕熙便明白還得再等等,於是強自按捺著陌生的燥意,轉了話題說:“老師,秦璣怎麼樣了?”
商白珩:“小孩子受了驚,早早睡下了。秦璣說他會不會造神機炮和火銃,還得看你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燕熙哦了一聲:“他這麼小,倒是挺有主意。老師知道他要問我什麼嗎?”
商白珩道:“秦家因神機案家破人亡,秦璣想問的左不過與案子有關。”
燕熙道:“那我過幾天帶著答案去見他。要有足夠誠意,他才肯幫我造火炮和火銃。”
商白珩沉吟道:“是該動手了。今夜起,靖都再無平靜,殿下,我們不能落人之後。”
兩人沉默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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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喝了一口水,問:“秦氏神機火器牽扯利益太重,今日丟了秦璣,各方定當竭力翻找,四處關卡肯定也會嚴加盤查。反倒是皇陵在城郊不起眼,能避點風頭。殿下在封地建的煉鐵廠近日製出了新鋼,我命人照著秦氏的老圖紙,造了兩座炮台。可炮還是打不遠,也打不準。現在就等著把秦璣送過去,他雖年紀小,卻是得了秦家真傳。眼下,怎麼送他出去是個問題。”
燕熙:“我想請父皇讓‘燕熙’之國。”
商白珩微忖之後,大讚一聲好,說:“把秦璣藏在之國的隊伍裡,倒是不顯眼,隻是還得有高手護送。”
燕熙莞爾笑道:“說到高手,不如先生猜猜監視我的人是誰?”
商白珩道:“你與衛持風打過照麵了?”
燕熙說:“先生果然也猜出來了。以先生看來,父皇革了衛持風的職,又讓他假死一次,叫他專守著我,為的什麼?”
商白珩斟酌著說:“一來監視人越少,保密性越高;二來殿下處境危險,需要重衛保護。為此便要選高手,陛下能動用的高手不多,衛持風是陛下一手提拔的,算是一個。五六年前衛持風春風得意之時被四姓鬥得落敗,必定懷恨在心。他無利不起早,最是善於鑽營,也是最愛豪賭的狂徒。陛下選他來做你暗衛,把他的命運和殿下的綁在一起,是一步狠棋。”
燕熙沉思著說:“如此,父皇親自給我劃的封地,又親點了耳目,我在封地做的事情,隻要父皇不想讓我暴露,就一定不會暴露。如今把秦璣送到封地去,最是安全。隻要我造出了精準打擊又不會自傷的火器,大靖四方軍隊,都得給我讓路。”
商白珩說:“不止於此。我們還可以做生意,一邊賣火器,一邊扼住彈藥,既能賺錢,又能控製各方軍隊勢力。”
燕熙聽得震驚,瞪圓了眼說:“老師竟想得這般遠?”
商白珩高深莫測地說:“我想的不止於此。微雨,我們要盛世太平,就要有兵、器、銀、糧,還要有律法和民心。這每一樣到手,都比朝堂和後宮爭鬥更加艱難。”
燕熙聽得入神,怔怔地說:“學生謹記。”
商白珩以指沾茶在桌麵上寫下兩個字——格局。
他嚴肅地說:“微雨,當今亂局為棋盤,我們既要下棋子,還要跳出棋盤。記住了,若想決勝千裡,我們下的是——格局。”
燕熙聽得振奮,臉頰微紅,讚歎道:“老師運籌帷幄,學生拜服。”
商白珩凝視著燕熙,目光漸轉深沉。
他在幽靜的夜裡,用隻有他們師生能聽到的聲音說:“寒冬之下,執燈者尚在堅持;暗夜微芒,利眾生者無敵。”【注】
這是《執燈誌》裡的話。
燕熙初讀時覺得懂了,在這寂夜中聽商白珩說起,又覺得不懂了。
他或許並不能真正理解老師的誌向,但是他們在這一段路程中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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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沉默著各飲了一杯茶。
商白珩想到即將要之國的“燕熙”,說:“雖然我們前三年危機四伏、捉襟見肘,卻換得這兩年的寬鬆自在。陛下給的封地,雖隻有三個縣的大小,卻是礦產豐富。金礦鐵礦質地上乘,儲量又高。隻要開發得當,能抵得過江南的稅銀。我們這兩年的運營還是保守了,此番正好讓‘燕熙’去主持大局,把路子鋪開。”
燕熙說:“我借了他的‘宣隱’的名,也該履行對他的承諾。他是山東郡萊州人,此次回鄉,許他前仇舊恨一並報了。”
商白珩說:“殿下.體恤,我也會囑咐他報仇莫要出格,萬事定要謹守律法,才能做好表率。”
燕熙說:“依老師所言。”
商白珩想了想,又道:“陛下這幾年刻意冷待殿下,如今看來皆是良苦用心。”
“這可說不定。”燕熙譏笑一聲,“若我在皇陵學廢了,父皇怕是多一粒米都不肯用來養我。父皇觀察了我五年,不過覺得我是顆還算稱手的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