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好枚藍帕子味道已淡了些,但這馬車上似又哪裡有宋北溟的味道,他調息兩口,竟是燥意緩了不少。
方循駕車,隔著門稟報:“小王爺交代,今日必有人會來尋宣大人。沒想著,才出工部,人就來了。小王爺說今夜請宣大人光臨北原王府。”
燕熙這時轉而在想燕照的處境,聞言麵色不鬱,沉聲說:“回宣宅。”
方循駕車還在往北原王府的方向走。
燕熙冷了聲:“我說,回宣宅。”
外頭的方循愣了下,勒馬掉轉方向,再小聲對燕熙道歉:“宣大人,方某得罪了,抱歉。”
燕熙嗤笑一聲:“方將軍但行便是,您堂堂四品將軍,對下官哪有什麼得罪之說。”
方循通過幾日接觸,多少知道燕熙軟硬不吃,喜怒難辨。
他摸不清燕熙喜好,倒也發現,隻要燕熙想讓他明白,他是能知道這位狀元郎是高興了還是不高興了。
若讓燕熙高興了還好,若惹燕熙不高興了,苦果子不知要吃到哪日。
他聽燕熙的語氣,便知道燕熙這是明著不高興了,他立刻敗下陣來:“宣大人可饒了方某吧。”
燕熙冷哼一聲,沒再接話,算是此事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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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宅。
燕熙下了馬車,便發覺宣宅四麵都是人手。
宋北溟在這裡,布了重兵。
儘管燕熙知道搭上了宋家的船,必定會惹來是非。
燕熙倒是不懼,小打小鬨都不必他出手,衛持風近日已回靖都,因著宋北溟的人守得近,衛持風這幾日都是遠遠跟著。
這兩重人手跟著他,其實已經是連蒼蠅都飛不近身了。
卻沒想到宋北溟竟如此重視,既然未能把他請到北原王府護起來,索性在宣宅布了重防。
那麼,以宋北溟的反應來看,幾乎可以斷定,外人對宋北溟的實力都存在誤解。
宋北溟手上握著的東西一定更多,才至於興師動眾地對一個空有其名的“情人”做出如此高規格的安保。
燕熙一徑穿過小院,聞著了粽子香。
剛踏進廳堂,他便站住了。
沒想到宋北溟直接來了。
燕熙輕笑一聲,對那坐在桌邊的人說:“小王爺雅興啊,今夜不是在北原王府設宴麼?怎麼光臨下官寒舍了?”
宋北溟麵前擺了一桌的酒菜,正悠哉地給自己倒熱茶:“端午佳節,本想請個貴客到府一敘。可惜啊,本王麵子不夠,請不動人家,隻好來找宣大人將就了。”
“誰這麼不識好歹。”這是燕熙的家,他自如地坐在桌邊,從宋北溟的手中接過茶壺,含笑說,“小王爺身份貴重,何必將就呢?”
宋北溟拎著茶壺不鬆手:“是啊,身份再貴重,也有請不來的人;再有錢,也有買不到的東西。微雨,你說是不是?”
“夢澤此話甚得我心。”燕熙將茶壺往自己這邊輕輕扯了扯,“茶不肯給我喝麼?”
“微雨喜歡喝我的茶?”宋北溟輕笑道,“我給你倒。”
燕熙仰回身子,改為端了茶杯遞過來:“喜歡啊。”
“除了茶還喜歡什麼?”宋北溟卻不接茶杯,而是當空扶住了燕熙的手指,拎壺倒水,眼睛隻瞧著燕熙,“今日還高興麼?”
燕熙隔空傾身過來,他聽著那茶水流淌,待水滿時,往回抽手說:“高興啊,一早有小王爺相送,借了踏雲將軍,又用了小王爺的傘,還乘了小王爺的車,小王爺當真是對下官恩重如山哪。”
“是不是漏了什麼?”宋北溟與燕熙的手指一觸即分,指尖留下了一點細膩的手感,宋北溟的目光從茶杯跟到燕熙聞著茶香的鼻尖,他輕挑地說,“帕子怎麼不說,不喜歡嗎?微雨?”
燕熙心口微跳,絕不能在這種對抗中敗下陣來,他眼中含情似地笑著說:“喜歡啊。隻是這麼點不值錢的東西,下官想著小王爺大抵不在意,省得說多了惹您煩。”“怎麼又下官下官了呢,這多見外。你我之間的交情,不談品級。我問你的話,怎麼不答?”宋北溟逼視著他說,“值不值錢不重要,好不好用才要緊。好聞麼?那帕子我貼身藏的,給你之前就放在我內襟裡,你聞著舒服麼?”
燕熙方才聞茶香時,便確定了茶裡沒有活血培元的藥,這才輕輕抿了一口,入口竟是十分清爽沁脾。
宋北溟在這些細節上的安排,討好的叫他很是舒服。
於是他語氣也軟了些:“既然夢澤要與我平輩論交,那我不答你的話,你又何必一再相逼,讓著我一些不行麼?”
“我宋夢澤哪裡舍得逼你。今日你說要回家,我便依著你,又趕著來等你,這還不夠平輩論交的誠意麼?”宋北溟品著燕熙類似撒嬌的語氣,耳朵有些發燙,“你要早這麼求饒,我大概什麼都送你了。我這裡帕子還有很多,你要不要?”
燕熙悶聲笑了聲,話音裡便添了些許勾人的得意:“我要什麼,夢澤都給麼?”
宋北溟不去接燕熙的題外話,他往自己衣襟裡指了指說:“微雨,你來拿,都給你。”
燕熙故意冷了臉:“宋夢澤,你把我當什麼了?你那些花樓裡的姑娘?”
宋北溟明知故問:“你是姑娘麼?”
“我……”燕熙總不得把自己與倌兒做比,宋北溟這話問的太狡猾了。
燕熙瞪著宋北溟。
宋北溟被瞪得很舒坦,麵上似無動於衷地說:“微雨,你往想到什麼了,說來聽聽?”
燕熙嗔笑道:“你這樣逗弄我,很得意是麼?”
宋北溟大呼冤枉:“我哪裡是逗弄你,分明是在討好你。微雨,你滿腹經綸,才智出眾,旁的事情都洞若觀火,我這點心思,你竟察覺不出來麼?”
燕熙無邪地說:“我年紀小,不懂事。不像你,久經風月,是個中老手。可就連我年少無知,也懂得你這些把戲都是老掉牙了的。小王爺啊,收買人心,隻用這些手段太膚淺了。還是說,你覺得我隻值得這些?”
宋北溟歎了口氣,端起茶水一飲而儘:“換彆人早就芳心暗許了,是你太難哄了,微雨。”
燕熙好笑地說:“又把我比做你那些姑娘了吧?方才你還說不能這樣比。”
宋北溟往自己杯子裡滿上茶,朝燕熙遞過來:“你啊,真是牙尖嘴利,我認輸好不好?我在你這裡很有誠意,你想問什麼,隨便問來看看,我能答的都說給你聽。”
宣宅的飯桌很小一張,宋北溟手臂長,隔著桌子把茶杯送到燕熙眼底下。
燕熙聞著那茶香,一下愣住,沒想到宋北溟就這樣認輸了。
他有很多問題要問,一時頭緒有些亂,略呆地望住了宋北溟。
宋北溟這才難得見著了燕熙乖愣的模樣,他沒察覺自己心情已然跟著愉悅起來,語氣幾乎是哄著的:“想不想喝一口我的茶?”
燕熙注視著那茶杯——這是宋北溟用過的。
上麵還掛著宋北溟喝過的水跡。
燕熙聞到了比往常更濃鬱的“枯”的香味。
他圓潤的喉結緩緩滾了滾。
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