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這日散值,北原王府的馬車又候在工部外頭了。
同僚的反應有了微妙的變化。
下早朝那會,大家瞧他還是私底下指指點點的;
待他乘著北原王府的馬車回到工部,同僚們眼睛都直了;
這會方循一個四品將軍當著車夫又來接他,綠呢馬車上繡著的威風凜凜的“宋”字,硬是逼出了過往官員們的笑臉。
一同散值的工部同僚們竟是主動與燕熙招呼話彆。
燕熙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自入仕以來,於人情上極儘注意,收效甚微。比不過一個“宋”字,什麼都不用做,大家便主動恭維了。
燕熙心中輕嘲:所謂人情練達,都是徒費工夫。交際場上,說到底是權勢交融。驅利避害、捧高踩低,人性劣.根千年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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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施然往馬車走去,身後頭的人都伸著腦袋瞧方循主動過來迎燕熙了。
燕熙下了台階,方循便接過他隨手拎的裝書冊的布袋。
嫉妒、羨慕、惦記……眾人各懷心事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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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門口,大石獅子背後的陰影裡,站了個小太監。
這太監燕熙麵生得很,不過十四五歲,卻穿了掌事太監的服飾。
小小年紀得當上掌事太監的,隻可能……是大皇子燕照身邊的宮人了。
燕熙自然是見著了,可事不關己,燕熙筆直走過去。
不想那小太監卻小聲地喚他:“宣大人,宣大人。”
燕熙有些意外,轉身回瞧。
那小太監四下張望,生怕人看見似的,對他招手。
燕熙以宣隱的身份,與大皇子燕照沒有往來。不過,倒是不難猜,這時點燕照的人出來找人做什麼。
燕熙自知以宣隱的能耐,在燕照的事情上,連遞台階的資格都不夠。是以並未多想,隻當對方要問路或是尋人,舉手之勞的事。
燕熙往前走了幾步,到了能聽清話的距離,隔著石獅子與小太監對話。
那小太監自我介紹說:“小的叫進安,是河西王身邊的掌事太監。奉王爺之命,來給宣大人送信。”
燕熙詫異,河西王專門派人來給宣隱送信,實在有些詭異了。
信中所求定然麻煩,燕熙不想接,站定原處說:“本官並非王爺屬官,與河西王也無舊識,公公,您這信送錯人了吧?”
進安大抵沒想到他連信都送不出去。
他急著滿頭大汗,焦慮又尷尬地說:“宣大人,求您,看看信吧!我家王爺危在旦夕,懇請宣大人伸出援手。隻要我家王爺渡過此次難關,定有重謝。”
進安說著,便要下跪。
燕熙連忙走近,將人拉住了。
以宣隱這麼一個沒資曆的小官,哪敢受一個掌事太監的跪拜。這要叫人瞧見了,風言風語自不必說,影射猜度乃至被參也是極可能的。
進安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趁著近身,一麵往燕熙身上塞信,一麵哭著說:“今日若小的不能將信送到,也是無顏回去見王爺的,隻能在此以死謝罪了!”
燕熙晃身退開。
進安隻覺燕熙比水中的魚還難捉,信送不出去,他哭得眼淚鼻涕橫流,拿頭去撞石獅子。
燕熙不耐地正要出手,隻見方循已出現在進安身後,輕輕一提,便將進安拎直了。
燕熙麵有慍色:“我不喜歡彆人脅迫我,你信拿來,但我看了也不會答應你。”
進安被嚇住了,呆呆地送出信。
拆了信,裡麵寫了滿紙的話,歸納起來就兩句:河西王四麵楚歌,求宣隱出麵請宋北溟來相助。
燕熙有些哭笑不得,無奈地對進安說:“煩請轉稟河西王,微臣與北原小王爺交淺難以言深,實在是無力相助,找我也是於事無濟。”
進寶聽此,眼淚嘩嘩直流,苦苦哀求:“我們尋了小王爺許多次,可是連王府的門都進不去,見小王爺一麵比登天還難。近來隻有你能見到他,求求您幫向小王爺帶個話,就一句話!”
此事沾了兩個王爺,宣隱一個新進小官,但凡挨上點邊,都是死無全屍的事。
燕熙在夕陽下還了一禮,灑金似的餘暉把他照得像是隔了層光,他話音淺淡:“恕下官不知內情又無能為力,請河西王另尋高明罷。”
他說完轉身即走。
進安前一刻還瞧得呆了,隻覺這宣隱怕不是菩薩轉世。下一刻就被拒絕得如墜冰窟。
他連忙飛身撲來,本以為可以抓住燕熙袍角,然後在大庭廣眾之下以死相逼。
卻沒想到那燕熙那袍角近在眼前,卻像是天邊雲,入手空空。
一抓不中,進安再無機會,被方循鐵板般的身形隔開了。
進安眼睜睜看著燕熙坐上了北原王府的馬車。
繡著“宋”字的馬車,氣勢洶洶地駕走了。
工部的紅漆大門旁邊,走出兩個人。
跟隨的那位問:“裴尚書,您看……我說的沒假吧?”
裴青時沉著臉站在斜照的夕暉裡,半晌之後才說:“是非之人,是非事,來說是非,是非人。”【注】
跟在後頭的官員臉色刷得通紅。
裴青時不再管他,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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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坐在車上揉著眉心。
今日出了太多的事情,也方才已叫人往宮裡遞呈帖,明白要去文斕去見天璽帝。
他與天璽帝父子已經許久沒有麵對麵說過話了,燕熙排斥著與天璽帝私下的見麵。
可是明日一趟,非見不必。
燕熙有著煩悶。
他心緒一煩,燥意便上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