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旗答:“他們同年進士,還同住過一段日子。錦衣衛檔記裡有記。”
百戶道:“也算是義氣了。能找到咱們這來,必定是經過一番周折的。”
又一個小旗上趕著來接話:“那又怎樣。他最多就也到這道門了。咱們錦主衛的門,沒有上頭的意思,連隻蒼蠅都彆想進來。”
百戶思慮的更深,燕熙的容貌叫他敏銳地意識到某種危險,他沉吟道:“我瞧此人心思深沉,隻怕他懷恨上我們了。”
總旗道:“他一介文官,我們可是錦衣衛,有監察百官之權,再大的官見著我們錦衣衛不也得客氣著。他這是剛來靖都,沒見過世麵,待久了便知道對我們隻能忍著。”
小旗挺身說:“他方才還敢給我們臉色瞧!也不看看他自己,不過是一個靠臉上位的窮書生罷了。在這靖都,沒個貴姓依傍,誰知道能活幾年?我們錦衣衛可都是世家出生的,哪裡輪得到他甩臉子?”
百戶心中不安,瞧著燕熙離開的方向沉思。
他手下幾位打發著時間,越聊越難聽。
半晌後,前廷一陣騷動,錦衣衛飛奔到前廳集合,這幾個守衛不能離崗,隻能伸長了脖子乾看著。
兩名錦衣衛緹騎飛奔而來,問:“指揮使大人可在裡麵?”
百戶回話:“在,今早進去的,還沒出來。”
其中一名說話便進去了。
留一位守在門外。
百戶問他:“何事緊急?”
那位緹騎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情:“英公公來了!”
小旗問:“哪位英公公?”
那緹騎道:“能叫咱們這傾巢去拜的還能有誰,大內總管英珠英公公啊!”
小旗大驚失色道:“我的娘唉!他老人家怎麼有空來了!”
緹騎亦是神色肅然:“這位爺幾百年也不來一次,誰知道今天什麼大風把他給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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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停在錦衣衛衙門的過道內,見外頭烏泱泱的飛魚服簇擁著一名紅衣太監來。
楊炎奉承地跟在旁邊,哪裡還有平日的威風氣派。
那太監遠遠地往這邊看時,大約是看到燕熙了,微微一怔,而後神色自若地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燕熙耐心地等在原地。
果然不一會兒,便有一個小太監來尋他,說到錦衣衛衙門內房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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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多年未見英珠。
他才踏入內房,那邊原本坐著正情怯的英珠聞聲就跪下了。
“起來罷。”燕熙驚鴻一瞥,生出點微妙的感覺來。
他這兩日未曾合眼,疲憊地挑明說:“方才見著我,是為了免了我對你行禮,才繞道另一邊吧?你我現在身份幾經變幻,如今你是正一品大內總管公公,不必再守著陳年的那些禮數。”
“主子!”英珠重重地連磕三個響頭,俯地不肯起身,“奴婢多年未有去拜見您,心中惶恐,請主子責罰。”
燕熙看英珠舉手投足之間已與五年前迥然不同。便是單看這行禮的儀態,自有一股柔婉之質,那垂眸若泣的神情,格外地像……一個人。
燕熙不由瞧住了英珠說:“我知你難處,加上我的身份,你來看我也不妥當,咱們彼此心裡知曉便是。當年你殉我母妃,後來你久臥病榻,我也未能去瞧過你。咱們各有難處,不必介懷了。起來說話吧。”
英珠卻不肯起身,抬頭懇切地望著燕熙說:“當年若不是主子記著奴婢,請旨求了太醫院的人來救治奴婢,奴婢早就死在五年前的冬天了,奴婢感恩不儘。”
燕熙看清了英珠的臉。
燕熙穿書初來時,便感歎英珠長得格外清秀。現在的英珠比當年更是好看。
五年前英珠還未脫少年之態,如今身量長開,眉眼增色,加上又是淨了身的,自有一股陰柔之氣,有一種男女莫辨的嫵媚。再加上那刻意養出的儀態,在某些角度瞧起來,竟是格外地像……唐遙雪。
與五年前簡直判若兩人。
燕熙有須臾的錯愕,而後神色如常道:“我救你,卻並非依你所願,談不上恩情。你不必過分掛懷。”
英珠聽此,更是長跪不起,默然滑下淚來:“主子是要與奴婢生分了麼?”
燕熙勸道:“你如今是禦前的人,你我之間再行主仆之禮,不合規矩。”
英珠跪爬到燕熙跟前,淚已滿麵:“主子!我受皇貴妃娘娘救命大恩,又承娘娘教導多年,這身本事、這條賤命早就許了娘娘。苟活今日,隻是因為娘娘的兩個血脈還在,主子的大業未成!主子,您若厭棄奴婢了,叫奴婢如何是好。”
燕熙蹲身與英珠直視:“我並非厭棄你了,你如今在內宦中已是登峰造極,我其實也許不了你更好的前程。你若願助我,我便記你一分情;你若不助我,亦是人之常情。經你殉母妃一事,你我之間已是過命之交,不必拘著那些禮數,往後見了我,你大可自在些。”
在這樣近的距離裡,燕熙聞到了英珠身上的芳香。
這香味……
燕熙心中咯噔一下。
是唐遙雪沐浴專用的香,那香味剛沐浴完時最濃,而後逐漸變淡,待第二日起身時,便淡不可聞了。
原主十歲以後,隻有少數幾次湊近過沐浴後的唐遙雪,在靜夜裡,那香味有著某種安神又令人貪戀的味道,聽說天璽帝格外喜歡。
而此時英珠身上香的濃度,顯然不是昨夜沐浴後的餘香,可在大白日的,英珠又為何沐浴用香?
燕熙不由往深了打量英珠,往前一步,想要扶英珠起來。
誰知英珠竟是瑟縮了一下,不肯抬頭,往地上伏得更甚了說:“不成的!主子是奴婢的天,奴婢怎可有半點逾矩!”就算英珠躲得飛快,以燕熙的眼力,還是看到了英珠藏在衣領和衣袖之下,一閃而過的青紅痕跡。
燕熙霎時頓住了。
唐遙雪走的那日,他在唐遙雪身上看到過類似的痕跡。其實往久遠了去回憶,原主也有數次瞧見過,隻是原主年紀小,沒深想過。
燕熙已是成人,經過這些年,已然明白了那意味著什麼。
他又想起,在唐遙雪去的那日,他隱約聽到的喘.息聲。
這些年,那一日在承乾宮裡隱秘地發生的事,就像一根刺般紮在他的心底。他多少次想找蓮馨問清楚,幾次試探都被對方搪塞過去了。
此時,看到英珠這般形容,燕熙心裡那根刺似溢出的毒液,他恨著天璽帝。
可他的恨折磨的隻是他,天璽帝高高地在那個位置上,勾勾手指頭就能□□更多柔弱的人。
燕熙本已為文斕的事煩燥憂慮,此時某種偏.執的狠戾漫延上心頭。
“榮”喜歡一切熱烈的東西,並渲染著這些熱烈。尤其當他有恨意時,“榮”就會鼓動他、引誘他去痛快地報複。
燕熙警覺到了這危險的情緒。
他用力的閉了閉眼,幾乎是習慣性地想掏出帕子,可是場合不對,他手指蜷縮幾番,到底是忍住了。
借著這份警醒,燕熙稍靜了下來。
他看向英珠的神情裡添了幾分痛惜。
可他已然從英珠極力掩飾的肢體語音中領會到了英珠抗拒暴露的意思。
顧著英珠的體麵,他也隻能佯裝不知。
燕熙喉間滾了滾,終究是換回了自己身份該有的樣子,帶了幾分威勢地說:“若這樣能叫你好受些,本王便依著你,起身罷。”
而後燕熙落座主椅,開門見山地說:“本王今日叫你來,是想要見文斕。”
英珠這才依禮起身,站在隔了幾步的距離,恭敬地說:“此事不難辦,奴婢命楊炎安排了便是。”
燕熙注意到英珠不敢站得太近。
這更加坐實了燕熙的猜測——英珠不想叫他聞著那沐浴香,是怕他瞧出英珠眼下的處境。
方才英珠的靠近,是情急之下的意外。
燕熙儘量讓自己神色如常:“你我的關係,還是藏著為好。”
“奴婢明白。奴婢自有辦法不叫人知道。”英珠頓了頓,躊躇道,“隻是主子,去見文大人,您心中得有些準備。”
燕熙謔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文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