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一定要找到文斕。
燕熙找了個機會堵住了都察院監的司獄陳五。
可無論他如何誘引或是逼問,對方都不肯說。但對方到底承過他的人情,閃爍的言辭和眼神已然給了燕熙答案。
燕熙已然知曉,文斕不在都察院監了。
當下文斕的供詞非常重要,無論哪一方勢力都有理由想要控製文斕。
燕熙一定要儘快找到文斕。
這時候,燕熙愈發感慨權勢微末的壞處,辦什麼事都會被掣肘。
沒有權勢,即便是有高位,也隻是空中樓閣,大皇子封了河西王,照樣是被捧高踩低求助無門,就是前車之鑒。
這場爭鬥的終點隻有一個——權勢。
燕熙在這急亂中,對那個最高位置的欲望逐漸放大,他甚至於不滿足隻是登基,想要駕馭一切。
絕不能再受製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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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都有多處監獄,除了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五城兵馬司、五軍都督府以及錦衣衛都有大獄。
前幾個都是人來人往且不能無旨私審,想隱藏個人不容易,燕熙麵色微微放冷。
那麼,隻有錦衣衛的詔獄了。
詔獄深入地下,牆厚數仞,監室裡就算大聲呼喊,隔壁也悄不聞聲。
在那裡頭藏個人,神不知鬼不覺。
燕熙想到了文斕昨日送監在鬨市有過馬車相撞事件,錦衣衛裡個個都是高手,趁著混亂,做到偷龍轉鳳並不難。
那麼,若是當時就把人換了,便表明此事都察院、錦衣衛都有參與。事情一旦複雜到多方滲透,就有可能更多的勢力摻和其中。
文斕處境非常危險了。
燕熙臉色陰沉,徑直往詔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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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斕的那封奏疏呈天璽帝,天璽帝留中不發,等待審查結果。
可不知通過什麼途徑,朝廷上下同時流傳開來,抄本幾乎人手一本。
也不知是誰又把奏疏編成了打油詩,四處傳唱,叫市井中也人人皆知。
一時之間,朝廷下上焦頭爛額。尤其是在奏疏上被提到官員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有人查翻查文斕書案,發現文斕雜記裡有許多計算各部銀錢流水及官員經審賬目的情況。
於是,當天晚上文斕的家,半夜被人摸了。
好在燕熙在文斕出事之時便叫衛持風去收拾過一次,但第二日去看到文斕本就家徒四壁的舊屋子被翻得瓶翻櫃倒,燕熙氣得一整天都不怎麼說話。
端午節後,靖都陰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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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的不止燕熙。
靖都官場裡,在戶部有過任職的官員都急。
他們驚恐地發現,文斕在戶部短短月餘,竟收集了這麼多賬目和文書。
文斕是一個要刺穿他們的可怕敵人。
那些人將文斕入仕以來的作為,一遍遍地分析,而後不約而同地發現:文斕從翰林院跑到戶部,用的所謂不喜文墨獨愛實務的理由,隻是幌子。
文斕一定是一早就計定要去戶部查帳的。
更人有查了文斕的求學之路。查完的結果令人唏噓。
文斕已經不僅是普通的窮,除了一路清苦,沒錢買錢,沒錢吃飯之外,文斕得過幾次重病,竟是沒錢治療,硬生生挺過來的。
有好幾個冬天,文斕差點凍死。
但就是窮困到那等地步,文斕沒有收過任何富戶鄉紳的資助。
在此之前,很多人表達過疑惑:明明文斕讀書以來一直才名斐然,這樣的人才,中途必定有許多人來結交,斷不至於窮到穿一件破棉襖來靖都參加殿試。
疑惑解開之後便是深深的懼怕。
文斕這個人,竟是不為任何誘惑所動。
錢財、美人、功名甚至一族榮譽都無法打動他。
靖都出現這樣一個人,太可怕了。
這個寒門出身的新官,從邁入官場,不,從求學的第一天起,他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做官。
這個表麵看起來老實無害的窮官,甚至好說話到可以任人拿捏的年輕人,他的目的,從來不在尋常人的意料之中。
這個人,很可能在少年時便已堅定——他此行,就是為了來捅穿大靖世族經營了二百多年鐵桶一般的吸血江山的。
一時靖都人人自危。
據說連薑首輔都在夜裡連連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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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文斕之事,燕熙的處境也變得格外微妙起來。
一來,宣隱與文斕交好,是同年兼同住的好友;二來,宣隱是第一個從翰林院主動調到六部的。
那麼宣隱是不是第二個文斕?
燕熙發覺,昨日大家還因著北原王府對他刮目相看,今日眾人都在躲著他。
他昨夜沒有回宣宅,是在工部對付著過的。
找文斕的這兩日,燕熙耳畔一直都是文斕初次到宣宅與他說的那句話——“人生在世不過一雙筷子一張床,何必受人捐助?再者拿人手短,我若昨日拿了富紳的盤纏銀糧,來日如何清算徹查他們?”
文斕當時說的理所當然,未料背後竟是數年的深思熟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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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詔獄,看到森嚴的守備,燕熙便確定文讕一定在此處了。
可他與錦衣衛毫無往來,連個熟人都沒有,幾個守衛瞧見他一身六品官服,又不約而同地盯著他的臉打量了片刻,互相對視一眼。
首領是個正六品的百戶,他神色有些微妙,鼻孔衝天地說:“這位大人,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速速走罷。”
燕熙冷臉瞧著那百戶,把對方看得一激靈。
大靖朝文官優於武官,燕熙年紀輕輕到了正六品,百戶與他平級,倒也不敢過於怠慢,又找補著解釋一通:“這裡隻收押四品以上獲罪官員,尋常人關不到這兒來。詔獄麵前無關人等不得駐足停留,這位大人,你若再徘徊不去,莫怪我等驅趕問罪了。”
燕熙冷淡地問:“你們楊炎指揮使可在?”
百戶哼氣道:“指揮使大人事務繁忙,哪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速速退開罷否則,莫怪我們錦衣衛不客氣。”
“是麼?”燕熙冷笑了一聲,甩袖離開。
他走出一段路,對虛空中某個方向用口型說了兩個字——英珠。
衛持風得令,疾行而去。-
錦衣衛乃皇帝近衛,特務鷹犬,以指揮使為長官。但因著是直聽天命,又受大內的總管公公轄製。
楊炎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在外麵令人聞風喪膽,可在英珠麵前,就是一條狗。
百戶見終於把宣隱“勸”走了,得意地說閒話:“方才那位就是最近炙手可熱的宣隱吧?”
旁邊的一位總旗眉弄眼地答話:“一見他那張臉便知道必定是宣隱了。都說在靖都裡找不出第二個張顏色比宣隱更好的人,今日一見,嘖嘖嘖,一個男子長成這樣,當真是妖孽。那一身官服穿他身上,柳腰一掐,當真是……難怪這麼多人問他的價呢。”
百戶摸著下巴道:“聽說宣隱與文斕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