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白珩麵色深沉:“為上者,要恩威並施,遠近得當。他心竅通透,縱橫平衡之道學得已比我好。”
周慈也到窗邊:“他業已出師,你該高興才是,發愁什麼?”
商白珩歎息道:“就是學得太好了。人有七竅,不可能皆是玲瓏。可他偏偏是把事事都照應麵麵俱到,過於苛刻求全了。”
周慈說:“我說道執啊,你那五年裡教他時,可不是這樣說的。那時殿下一旦課業有誤,你責罰起來,可從不手軟。”
“今時不同往日。”商白珩沉吟,“而且我總覺得,微雨對人總是隔著一線,對誰也不肯交心,好似怕交情深了便難以割斷似的。”
“我也有所感。他對人冷情,不像是本性如此,更像是有意控製。”周慈道,“各人生而性情不同,不能苛求他。”
他們說到此處,各自沉思。-
商宅外頭有車轍聲響起,二人對視一眼,周慈去開門,果然是淳於南嫣到了。
叫他們意外的是,燕靈兒也來了。
商白珩和周慈立即行禮:“微臣拜見公主。”
燕靈兒出落得越發水靈了,眼若點漆,唇紅齒白,個子也長得飛快,如今與淳於南嫣站在一處,幾差半個頭了,像是兩姐妹。
燕靈兒去了淳於公府之後,比之在皇陵進步顯著。
舉止儀態越發淑貴,性子轉而和煦,見人時未語先笑,活脫脫又一個淳於南嫣。
她喊了免禮,自己便說了來意:“我如今年紀也長了,也來學習你們議事。”
商白珩與周慈對視一眼,一同看向燕靈兒身後的淳於南嫣。
淳於南嫣莞爾道:“公主與殿下兄妹情深,南嫣深為感動,商先生與周太醫覺得如何?”
淳於南嫣大方端莊,說話讓人如沐春風,這番話更是說得貼合身份。人家皇子、公主與太子妃一家人和和美美,反倒叫商白珩與周慈覺得自個身份尷尬了。
淳於南嫣敏銳地發覺了,溫笑著張羅著大家坐下,她自己則挨著燕靈兒坐,兩人時不時輕聲耳語,說著姑娘間簡短的體己話,商白珩與周慈驀地覺出不自在來。
商白珩咳了聲說:“殿下有信來。”
淳於南嫣聽此,立刻正色道:“衛侍衛與我說過了,用得著南嫣之處,隻管安排便是。”
商白珩說:“殿下要萊州的稅銀,皇貴妃娘娘留下的私房庫,以及——”
事關重大,商白珩停住了話。
說到正事,燕靈兒的小女兒神態立刻收了,正襟危坐地等著商白珩的話。
見商白珩在猶豫,她敏銳地意識到什麼,率先接了話:“母妃的私房庫與給我的嫁妝庫是分開的,皇兄隻管用便是。若是不夠,我叫人去開嫁妝庫。”
商白珩連忙說:“殿下特意說了,公主的嫁妝庫不能動,不僅如此,還專門叫人往公主嫁妝庫裡添了東西。殿下外事內事安排的都妥當,公主不必擔心。”
燕靈兒垂眸聽著,心中還想出力,可顯然有關她的事情已被安排妥當,她若再多言,反倒是幫倒忙。
她安靜地坐著,不打擾大家商議。
淳於南嫣盈盈瞧著燕靈兒,轉眸來說:“殿下還要什麼?”
商白珩正色道:“要……陛下的私庫。”
幾個人一下都坐直了。
大家麵麵相覷。
商白珩目光落在周慈身上:“悲野在宮裡走動方便,此事你去帶話。”
“我去和陛下說?”周慈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我其實也見不著陛下,最多隻能見上英珠。”
英珠兩個字,叫在場的幾個成年人目光都微妙起來。
淳於南嫣瞧向商白珩,彼此心領神會,淳於南嫣說:“此事,英珠公公不便提。”
燕靈兒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她在這沉默中品出了事情的關隘,主動說:“此事我來給父皇寫信,父皇最寵我,我要什麼父皇都給的。便是我說錯了,我是公主,也不會引來過分非議。”
商白珩道:“公主高義,道執佩服。在道執看來,此事聽著像是侍寵而驕,實則合情合理。殿下出仕以來種種,皆在陛下默許之中。隻是往後要做之事,銀子用度極大,陛下不能明著用國庫賞殿下,便隻能走私庫。陛下英明,其中關節想必早有所想。公主去說,情麵上最為合適,順水推舟便將事情辦成了。”
燕靈兒用力點頭。
淳於南嫣溫笑著瞧著燕靈兒,聽得眸光微閃。
她抬手想去牽人,到了一半才意識到場合不對,半道中改為手挽鬢發,笑意愈發深地問:“殿下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商白珩的眸光深不見底:“奪嫡之爭,不止於皇宮,不止於靖都,不止於朝堂。”
眾人聽得皆是神色一凜。
商白珩以指扣桌:“殿下看的遠,銀子才是命脈。工商雖是末業,然無末業,則本業何出?工不出,則農用乏;商不出,則寶貨絕。工商富國,變通天下之財,是以均濟貧乏,又利家國,終使國饒民足。”
商白珩言及至理,鋒芒逼人。
在場之人,皆是肅然。
商白珩的眸光精閃:“銀錢通達則富國,國富則兵強,兵強則戰勝,戰勝則地廣。”
淳於南嫣從商白珩的犀利氣勢中,品出燕熙一番安排背後的精深道行來。
她大動乾戈地盯著商白珩,從極度的驚歎中理順了脈絡,她眼含精光,聲音難掩激昂:“有了銀子,要讓哪行興便哪行興,要讓誰富便誰富,想打哪裡就打哪裡,若當真用銀錢理順了大靖命脈,到那天,殿下就是無冕之皇。”
這話,也就太子妃能說了。
商白珩倏地站起身來,他目光中似有刀光劍影:“殿下所爭,不在棋子,而在棋盤。殿下要下大格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把我的紙上談命,搬到了百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