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潛從未見過敢這樣宰客的生意,抹著冷汗道:“主子,買賣有個時限麼?”
燕熙道:“七日,我要看到銀子。”
沈潛咬牙應了:“小的領命。”
一旁的衛持風,聽得卻是愣了一下。
七日後,是文斕的回魂之日。
衛持風餘光瞧見燕熙神色轉懨,適時出聲說:“主子,事情議定了麼?我瞧外頭雨要轉小,趁著有雨,才好緊著把沈掌櫃送出去,晚了,不好避開那些耳目。”
燕熙點頭起身。
沈潛正待跟著衛持風退出去,半起身時,機靈地想到一事,搶問道:“請主子給商號賜名。”
燕熙原地站住,望著正案上供著的血衣,低沉地說:“火器行名為‘海晏’、錢樁名為‘河清’。我托人去請老太傅的筆墨,你找最好的工匠做成金漆牌匾。”
沈潛震驚於主子竟然能請得動太傅,當下心中更是激動,立即應下了。
海晏河清——這四個字,又叫燕熙的麵色肉眼可見的沉哀。
衛持風識趣地領著沈潛往外走。
兩人已經走到門邊,燕熙叫住了衛持風說:“把這兩封信帶給老師。”
衛持風回頭來接信。
沈潛到底是鄉野秀才,沒見過貴人,他初得青眼,攢著勁想要在主子麵前長臉,當下忽地又想到一處關隘,便跟著轉身,想要再提一句。
隻是他忘記了此時自己是仰頭站著的,他一轉身,便直直瞧見了燕熙。
這一瞧之下,沈潛直接釘在了原地。
他心裡知道這樣直直地瞧著主子的臉是極大的冒犯,莫說是瞧主子,便是在路上瞧見個漂亮姑娘,這樣打量也是失禮的。
可他的身體不聽使喚,竟是一時反應不過來挪步退後。
太……漂亮了。
其實,男子盯著男子看,最多也就是唐突了些,而當一個男子漂亮成這樣,便多了些大家心知肚名又上不得台麵的心思。可眼前這位是主子,不是那些拋頭露麵供人消遣的小倌。
這便是犯了主子的忌諱。
燕熙目光冷淡地在衛持風身上過了一下,麵無表情地轉身往裡間去了。
衛持風背對沈潛,光是瞥見主子的臉色,就曉得不好。
他心中暗呼要命,回頭拎著沈潛衣領,一徑把人扔進了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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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潛也知道自己錯了,像個雞仔似地乖乖被扔。
雨勢仍大,他瞬間就被澆成了落湯雞,心如死灰地瞅著衛持風說:“我好不容易得了營生,這就要被主子開了是不是?”
衛持風說:“你現在知道錯了,方才你瞧什麼!”
沈潛哭喪著臉說:“我沒見過世麵嘛!我從窮鄉僻壤來,頭一遭見著天仙,沒當場看趴下算是不錯的了。”
衛持風說:“那你也得分人!你方才那樣,是把主子當什麼瞧了!”
“我冤枉啊!”沈潛哭訴道,“主子那樣兒的,誰見了他敢有非分之想!就真的是把他當天仙了!”
衛持風對此倒是同意。
就燕熙那般的樣貌,便是達官貴人瞧見了,沒掂量清自己有多大能耐前,根本不敢往多了想。大家都是人情場上混久的,心中明了長成那樣的,非是凡人可以染指的。普通人瞧見了隻會相形見絀,斷然不敢有狎念。
可問題出在燕熙是男子,還是有功名在身,有貴重身份的男子。被人往消遣的方向想,就是被人辱沒。
衛持風也救不了沈潛,他自己沒交代清楚也有責任,隻好認罰,無奈地跟著淋雨:“走罷,彆在主子跟前惹人煩了。”
沈潛垂頭喪氣地跟著出了院門,心中惴惴難安,抓著衛持風問:“衛老哥!主子不會厭了我吧!您行行好,下次多提點著我。”
衛持風沒好氣地說:“我沒提點你嗎?”
沈潛拍腿說:“我的娘喲,你方才那樣簡單的一句,我以為就是個普通規矩。你要是跟我說主子長這樣,就是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抬頭啊!”
衛持風不耐煩地抽出手:“你這次見著主子了,下次彆再害我。”
沈潛說:“哪敢還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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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有些日子沒瞧見燕熙了,他收著信時,周慈也在。另一邊衛持風已去請淳於南嫣來一同議事。
瞧見信上燕熙的筆跡鋒芒畢現,商白珩並未鬆氣,而是愈發地擔憂起來。
周慈問:“道執,你這幾天一直愁眉不展的,都快擠出褶子了。憂慮傷肝,你總這樣,傷身惹病。”
商白珩歎了口氣道:“文斕走了,我怕微雨受不住。”
“文大人是可惜了。”周慈沉痛道,“不過,殿下素來堅毅,他自能排解,你莫要過分憂慮。”
商白珩道:“他若是來找我們哭一哭或是找個玩樂去發泄還好。可他什麼都不說,隻這樣憋著,隻怕會成心病。”
周慈倒了杯水遞給他,勸道:“我瞧他與文斕也不見得如何親近,普通朋友去了一個,最多也就難過一時,不至於深陷哀思不能自拔。”
商白珩不讚同地擋了水,起身望著窗外道:“微雨瞧著涼薄冷情,其實肝膽熱血。他鮮有交遊,但對身邊人卻是個個都照顧周到。譬如,你這幾年,為了治他,時常兩地跑。他為著感恩,想著法子替你提了在太醫院品階。”
周慈點頭:“殿下對人體恤,許多事,不必我們開口,他都替我們想好了。你回翰林院,他便給裴太傅寫信,愣是將你一個幾年不挪級的正七品編修掛上了從五品的待讀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