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隻爭朝夕(1 / 2)

燕熙進到文宅,看到家徒四壁的屋子,硬生生壓住了眼底的酸楚。

他告訴自己,不能再哭了。

屋子之前被人翻找過,如今整齊潔淨,顯然是衛持風來收拾過。

文宅他從前受邀來過,此次再來,竟是物是人非,外頭大雨瓢潑,燕熙心中卻寂靜無聲,他僵木地站了半晌,目光落在案上的筆墨上。

他坐在文斕日日伏案的桌前,對著空氣說:“文兄,旁的都能答應你,隻是你叫我不要難過,微雨實在難以從命。我處事素來錙銖必較,你受的罪,我若不一樣一樣討回來,隻會時時惦記,夜夜難眠,不得解脫。隻有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我才能痛快。文兄,你說盼我高興,此事便聽我的罷?”

回答他的是砸窗的雨點和從破窗中漏進來的水氣。

燕熙說:“那微雨便當文兄同意了。”

於是燕熙研墨,攤紙,提筆落字。

有風從破舊的門縫中鑽進來,搖著燕熙身上的披風,燕熙專心致誌,一氣嗬成。

一柱香後,信寫好了。

似有回應般,忽有陣風斜吹,硬生生吹開了紙窗。

在雨點灑到案上前,燕熙已然抽走了墨跡未乾的手書,他起身等了會,等墨跡乾了之後,裝入信封。

想了想,又坐下,燕熙將文斕的絕筆書默寫了一份,另裝進一個信封。

絕筆書的第個字,他當時讀完便記在腦中。寫出來,又是一次刻骨深恨,每默一個字,他的臉變冷一分。

寫完時,他的麵色已是駭人至極。

他咬牙切齒地說:“所謂‘大仇得報,十年不晚’,都是安慰人的話,我隻信奉‘君子報仇,隻爭朝夕’。文兄,民間有個說話,離世之人,第七日會回來瞧瞧故居和親友,我不會讓你久等的,七日之後,定叫你安息九泉。”

如此,複.仇之事已寫好章程。

他總算勉強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以及罩在血衣外頭的宋北溟披風上“枯”的香味。

這披風顯然是宋北溟剛從身上脫下來的,“枯”的味道中隱有體溫。

他這才發覺,自己心緒漸轉平靜,既有他自製的原因,也有這件披風的作用。

他今日沾得血多,已然麻木,方才上宋北溟的車,對方也一字未提,他心思不在此處,自己更不覺得如何不妥。

如今一想,便知曉宋北溟臨下車要送他披風的用意了。

燕熙並不介意宋北溟能猜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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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慢吞吞地脫了外衣,因著上麵是文斕的血,他便將衣服折好了,供在外廳的案上。

可除了外袍,隻穿中衣也多有不便,正要翻找文斕舊衣,便見外廳小椅上有一個繡著“宋”字的包裹。

這樣式他常見,北原王府馬車上就常備此物,不出意外的話,裡麵是他的換洗衣服。

打包裹一看,是兩身常服和兩套官服,翻開內領,果然每一件那上麵都繡著個“宋”字。

事發突然,宋北溟大約來不及備上孝衣,竟然還是做到了硬塞了塊麻布進來。

燕熙微怔,無意識地咬著唇,終究還是換上了在宋北溟準備的衣衫。

內領上繡的“宋”字,貼著他的後頸,他不甚在意地任那宋字磨著自己細膩的肌.膚。

穿戴整齊之後,他捏著那件披風掙紮了片刻,還是穿上了。

他現在需要“枯”。

燕熙聞著“枯”的味道,情緒慢慢沉澱,哀思尚重,心頭還是疼得一跳一跳的,卻不至於悲天嗆地。

燕熙在努力讓自己麻木,也在適應麻木,又在麻木中找回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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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妥當之後,燕熙坐下來,喊道:“來吧。”

衛持風聞聲從雨裡鑽進來,先在門外把濕透的鬥篷脫了,滴著水走進來,邊擰著水邊說:“那小王爺在外頭半天不走,害我不敢靠近,可算是把他盼走了。好大的雨,把我都澆透了。主子,給口熱水喝吧。”

衛持風一抬頭,瞧見燕熙一身雪白的常服,外頭罩一件白色披風,發冠除去,青絲垂下,隻用一根麻布係了。

衛持風不禁多瞧了一眼。

膚白之人襯白衣,更何況燕熙姿容屬於極致的純美清麗,白衣雪膚,慵懶又禁.欲,隻消一眼,就能叫人失神。

衛持風一貫知道自家小主子姿容絕妍,平日裡已是格外注意不去直視燕熙,此時一沒留神著了道,立刻慚愧地跪下了。

燕熙自然知道對方在跪什麼,冰涼地說:“幾日不見,倒是長進了。”

衛持風叩首請罪:“屬下失禮,請主子責罰。”

燕熙道:“跪著說話吧。”

“是。”衛持風不敢抬頭,伏身道,“主子這番穿著,是文大人他?”

“嗯。”燕熙做到了平靜地陳述此事,又問,“還要熱水嗎?”

衛持風心中大呼要命,又連連叩首道:“居喪期間,不飲熱水,請恕屬下方才冒失之言。屬下回頭也換上白衣白帽,隨著主子守靈。”

“嗯。”燕熙淡聲應了,算是揭過這茬,接回方才的話道,“你的身手在宋北溟之下?”

衛持風說話連大氣不敢出了:“小王爺沒殘之前,我就不是他的對手。他雖現在殘了,但五感敏銳尚在,我離得近了,他必定發覺。今兒勝在有雨,我還能靠近些,若是晴天,有小王爺在,我得避到遠處。”

衛持風自上次與燕熙達成結盟後,目睹燕熙幾次事件的處理,逐漸對這個小主子心服口服。

他一向坦然承認自己功利,但他又絕非兩麵三刀之人,他隻要認定了什麼,便是一認到底,這些日子以來,對燕熙愈發尊敬起來,不了有絲毫怠慢。

衛持風能瞧出燕熙在極力壓抑著悲痛,在燕熙出詔獄時,他甚至以為燕熙欲要提刀砍人。

此時他得知文斕已去,隻覺後怕。因他見過燕熙出手,以燕熙的身手,當時若要找人複.仇清算,怕是能把錦衣衛砍得血流成河。

好在主子從小王爺車上下來後,神色好多了。

衛持風暗中跟了燕熙五年,多少知道這位主子處事冷決,明白了燕熙既然肯相安無事地回來,便是另有計議。

他料想此時應當是能稟報事務的,否則也不會喚他進來,於是遞了個信封過去,道:“這是秦璣主張新造的神機火器。”

燕熙接過,拆開看了,而後滿意地將畫紙裝回信封。

衛持風又道:“主子,前幾日一直找不著機會向您稟報。我這次從萊州回都,給主子帶回個人。”

燕熙“嗯”了一聲,並不意外,示意衛持風接著說。

衛持風道:“商先生囑咐屬下在嶽東會試落榜案的士子中選人來當掌櫃。”

此事燕熙曾與商白珩提過,要一個會文書、會算賬、會謀劃、有膽略的人來經營生意,一直沒尋著合適的人。商白珩一直記著此事,趁著之國的機會,把事情安排了。

燕熙問:“誰挑的人?”

衛持風遞過來一份名帖說:“宣啟挑的人,我驗的人。商先生和他也聊過了,但沒給定論,說先冷他幾日,若此人耐住了寂寞,再領來給您瞧了做主。”

燕熙接過名帖,邊看邊說:“宣啟乃嶽東人,對嶽東士子圈了解。你原是錦衣衛指揮使,驗人最有辦法。老師看過若有疑義,定然會說。既然你們都沒有說不好,等哪天甩開北原王府的人,帶他來見我。”

衛持風說:“主子,人已經帶來了,就在院子。難得今兒小王爺把跟您的暗衛支遠了,又趁著大雨,我索性把人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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