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說:“叫人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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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潛來京有幾日了,一直被安置在客棧。
方來那日,姓衛的帶他見了個極厲害的文士,他被問了許多犀利的問題,自問答得不差,卻還是沒了下文。
之後姓衛的給了他足夠的銀子,隨便他去哪裡,扔他一個人住在客棧便不管了。
這顯然是在刻意冷淡他,他若是拿著錢走了,此行便隻是掙了個路費錢。
可沈潛不甘心。
他隱隱知道,一連串他見過的人雖個頂個的都是能人,但都不是能拍板的人。
沈潛忙活了大半月,到現在仍沒見上正經的主子。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人必定非同凡響。
良禽擇木而棲,他有一番抱負,卻苦於難尋貴主。
沈潛在嶽東郡的會試前被人暗算,不僅沒趕上考場,險些丟了命,這輩子的前程被人強行中斷。
他並非沒有想過反抗或是另尋出路,隻是科考限原籍,無故不得離戶,他申請換考場,又屢次被教育駁回。
一個生他養他的嶽東郡,竟是死死將他挾製住了。
原以為翻身無望,竟是遇著貴人一路帶他進了靖都,許諾的種種格外誘人,但那些都基於主子肯用他。
他對自身的才學有足夠的自信,一路上極力壓抑著能夠大展宏圖的亢奮,誰知進了京便是兜頭一盆冷水。
彆說見著主子,連個衣角都沒見著。
是以今日忽見姓衛的現身,他都不敢往好了想,沒曾想,竟是要見未來主子了。
他在院子的破簷下站了半晌,才見姓衛的出來。
他跟著走到屋門前,正要踏進去,忽被姓衛的拉住了嚴肅交代:“記去了,進去莫要瞧我家主子,低頭管好眼睛,好生答話。”
沈潛聽說過極貴的人家是有不能瞧主子的規矩的,是以也沒往旁的地方想,應下了便跟著進了屋。
先是見著襲地的白袍,往上瞧到一把綁著麻布袋的細腰,他還在想這主子莫非是位女子?然後便聽到對方喊他:“沈潛。”
這聲音顯然是男子,卻好聽得有如玉石相擊、微風振簫,他聽得心神一攝,趕忙跪下了說話:“沈知愚見過公子。”
“嗯。”燕熙看著沈潛,把手裡的帖子壓在桌上,沒叫人起身,也沒說話。
沈潛感受到對方在打量他。
說不出怪異的是,就這麼被瞧著,他竟是被瞧得心中惴惴,額間已現冷汗。
他準備了一肚子的應對之策,竟是不知從何說起。
不過他勝在善於察言觀色,隻這片刻功夫,便意識到這未來主子不是好唬弄的,等了須臾不見對方問話,索性自己先道:“小人是個沒什麼用的讀書人。”
燕熙覺得有點意思了,這才接話:“為何說讀書無用?”
沈潛伏身道:“小人讀了一十幾年的書,卻上不了科考場,也養活不了自己,窮得媳婦也娶不上,更不用說酬誌許國了。”
“你倒是想得明白。”燕熙說,“所以你便自己做了點小生意?士農工商,你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怎得放得下身段?”
沈潛一旦開口,說話便逐漸利索了:“小人窮得要揭不開鍋了,哪管那點體麵?再者,商賈乃民生經絡,小的認為從商並不低賤。相反,若是做的好,也是替百姓謀福祉的好事。”
在古代重農抑商的社會背景下,沈潛這番言論可謂是離經叛道。而燕熙正需要這樣敢於標新立異之人,於是心中便定了大半,道:“若隻給你做一樣生意,你選什麼?”
沈潛反應很快:“開錢莊。”
燕熙點頭,又問:“為何?”
沈潛心思飛轉答:“銀錢往來,財源滾滾。”
燕熙又滿意了幾分,直接說:“我若用你,隻叫你做錢莊和一門特殊生意,旁的枝節不要碰。你可知為何?”
沈潛跪得直了些,答:“若百業皆沾,則百業皆廢。事有首末,隻圖精要,不與外行爭利。”
“很好。”燕熙喜怒不明的哼笑了聲,“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倒是省了我不少工夫。”
沈潛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急於求成,自作聰明犯了猜度主子的大忌,他神色漸沉,強自鎮定答:“小人不過是胡言亂語,請公子見諒。”
孰料這未來主子竟沒抓著此事不放,而是給他賞了活計:“眼下先叫你辦兩件事,第一在靖都鬨市辦第一家錢莊,第一將這信封裡的東西高價賣給北原王府。若是這兩件事辦好了,便留下你。”
衛持風將信封遞給了沈潛。
“開錢莊隻要本錢到位,官府裡關係到位即可。”沈潛接信專封,恭敬地拆開,初見是幾張畫紙。
他其實不太相信這薄薄的幾張紙能值多少錢,且看又無裝裱,便不太可能是名家手跡。
他心中一沉,隻道是未來主子有意刁難。
打開了一看,震驚當場,頓時說話都結巴了:“神機火炮?”
燕熙道:“怕了?官禁的東西不敢賣?”
賣火器!
這不僅是自個掉腦袋的事情,還是誅連九族的重罪,沈潛立即明白自己的小命在進了這扇門起就拎在了這位主子的手上。
他若不答應,絕計沒命出去說一個字;他若答應,往後便是做拿命換錢、刀口討活的營生。
沈潛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已然命懸一線。
電光火石間,他心中猛地一跳,意識到這主子隻怕是貴無可貴,能拿到秦氏神機圖造出火炮已絕非常人,又敢明著違反禁令私賣火器,必定是有通天的關係,甚至可能是有著隱秘的旨意。
這位主子在天子腳下的靖都敢做這種生意,絕對有著他無法想象的實力。
沈潛既驚惶地不住發抖,又為著那隱.秘的可能強烈地興奮。冷汗淌下,他轉眼已是滿頭大汗。
這當頭的緊迫,比沈潛進考場還緊要。
這種機會尋常人連碰都碰不到,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沈潛是個讀過聖賢書、懂得至理的生意人,他既已賣了所有家當來京,便要賭這一場命運。
沈潛激動地想:這位主子有決斷,開口便是錢莊和火器!
這可是世上最掙錢的兩樁生意!一本萬利!
但凡是個生意人,聽了莫不心頭滾燙,躍躍欲試。
他於仕途上遺憾止步,若能站上生意場的巔峰,便可揚名立萬!
沈潛腦子素來活絡,這一番思量隻在須臾之間,他果斷地拿自己的命下了賭注,強提心神,讓自己看起來不過分失態,顫聲道:“謝主子知遇之恩!知愚不怕,主子說能賣就能賣。隻是這東西值錢的很,北原王府聽說供養踏雪軍常年入不敷出,怕是出不起高價。”
燕熙道:“你隻管說個價我來聽聽。”
“神機火炮當屬秦氏的最好,我瞧著這外形和機關像是秦氏手筆,我聽說官製的秦氏火炮八千兩白銀一台,我覺著……”沈潛斟酌著喊了個價,“不如湊個整,一萬兩一台?”
燕熙卻搖頭說:“大膽些。”
沈潛驚得要掉下巴,咬牙道:“兩萬?不能更多了,踏雪軍一年也才從戶部支五十萬兩白銀。”
燕熙卻輕描淡寫地說:“十萬兩一台,少一文都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