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整個吏部都覺得商白珩這張折子太急躁了。
出乎意料的是,事情順利到令人不敢相信。
折子到了內閣,六位大學士默契地圍坐一桌。
首輔梅輅坐下來便說大家可以各抒己見,然後揣著袖子、閉著眼等大家的話。
看大家都不吱身,他才幽幽地睜開眼說:“本閣倒覺得不必那般麻煩,以宣隱幾次功績,足以再行升遷。不如直接擢升至兵部右侍郎,一步到位,省了後續流程繁瑣。”
次輔蕭宏眼觀鼻、鼻觀心。
他目睹了薑溥被宣隱當庭掌摑,想到薑氏乃第一旺族,尚且在這麼個十九歲的小兒麵前沒有半點體麵。他們蕭家現在被推到最前麵,他若一個不小心,下次宣隱打的就是他的臉。光是想想,他都覺得臉上隱隱生疼。
基於這種隱晦的擔憂,連在薑溥麵前都敢對著乾的蕭宏選擇了閉嘴。
溫演在內閣多年,除了在韓氏的利益上據理力爭,旁的都唯首輔馬首是瞻,這是他的生存之道。此時他見梅輅老神在在,便知梅輅早已心中有數,他也選擇了閉嘴。
呂姓是四姓中最弱的,呂標當然不敢在前麵人都沒說話的情況下跳出來挑事,況且宣隱也沒擋著他呂家人的路,於是也閉嘴了。
裴青時是新進內閣的後輩,資曆尚淺,平素不多言。且他同時還兼任工部尚書,作為宣隱曾經在工部的上峰,曾也在宣隱的考核中寫下過優異的評價。他雖然覺得宣隱這種升遷太快了,可他沒道理對自己以前的評價打自己的臉,為著臉不疼,也選擇了閉嘴。
梅輅滿意地點頭,提了筆在折子上寫下票擬:擬擢升宣隱任兵部右侍郎。
折子當天就送到天璽帝案前。
英珠是秉筆太監,他提筆沾了朱砂,天璽帝壓.在他.身.上,從後麵握著他的手,在折子上寫下:“準了。”
明忠是掌印太監,拿出印信,浸滿朱紅的印泥,蓋上大印。然後目不斜視地收了折子,退下,關門。
很快殿裡就傳出書冊掃落在地,衣裳剝.裂,沉重晃.動以及壓抑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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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調令下發,大靖朝最年輕的正三品文官就此誕生。
武官憑軍功晉升,年紀輕輕戰功顯赫又身居高位的,每朝每代總有那麼幾位。可文官要經科舉三試,又要經吏部按年限章程的考核升遷,在這個年紀升上這等品階的,除了襲爵的,旁人是休想的。
宣隱打破了各種陳例。
一時朝堂咂舌。
卻無人敢多說片字。
畢竟眾人心知肚明,這宣隱是新晉的天璽帝新寵,又是北原王爺的座上賓,而且還會打人。
誰也不想被打。
於是誰也不多說什麼了。
燕熙就在這種微妙的平衡和默許中,赴兵部任職。
他到兵部第一件事,就是迎宋大帥入都。
宋大帥是北原老王爺宋青的長女,名喚宋月瀟。
宋月瀟自小當男孩養,啟蒙時就把父母南北派刀法都學了,十一三歲時就能拎起大刀。她比宋星河長了三歲,比宋北溟長了五歲,長姐的威風足得很,打弟弟數她打得最多,教弟弟也數她教得最多。
北原老王爺十分開明,長女跟在身邊,有機會都讓她去闖。她原本是在母親蘇紅纓的女兵營裡,後來立了好幾回軍功,又在比武場上掀翻了好幾個有名的將軍,便帶起男兵了。
宋青夫婦殉國時,宋星河受傷,宋北溟被留質在靖都,宋月瀟身為長女,提起大刀,帶著踏雪軍紮根在了北原的莽莽深雪中。
自她守狼峰關起,無一敗仗,未失寸土,一路晉到主將。燕熙這段時間籌劃迎接宋月瀟事宜,總聽下邊人跟他說宋月瀟少時在靖都呆過一段時間,把同齡的男子挨個打服了,鬨得靖都望門裡沒人敢上北原王府提親。
導致燕熙想象裡宋月瀟是個打打殺殺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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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微顫,鐵蹄震動,紅潮一般的踏雪軍從遠處的天際線上出現。
一隊快馬領先,揚塵呼嘯而來。領頭的姑娘策馬停在燕熙麵前,未語先笑,有一種宋北溟換了女裝來看他的感覺。
傳聞害人。
燕熙一時反應不過來,怔了片刻。
“你是宣侍郎?”宋月瀟長發高束,沒戴笄釵,未施粉黛,背負大刀,紅衣獵獵,眉眼間自有威勢。
靖都的五月已是悶熱,宋月瀟從北邊來,背後是踏雪軍壓境而來的刃霜,她一馬當先,長發卷在風中,仿佛攜了一身風雪,眼睛格外英氣,和宋北溟的五分相像全聚在這眸光裡了。
她帶著笑瞧過來,化去了傳言中的銳利,英氣中不失嫵媚,挑眉笑道:“我那弟弟沒少欺負你吧?”
“下官宣隱。”燕熙雖官至正三品,比宋月瀟的從一品建威將軍還是差遠了,他行了極恭敬的一禮道,“奉陛下之命,出城迎接宋大帥,北原王爺和尚書大人已在城門相迎。”
燕熙作為主事迎接的官員,帶隊出城三裡來接,兵部尚書陪著宋北溟在城門等著。
燕熙今日在城門與宋北溟錯身相遇,他依製行禮,兩人沒有對話,燕熙揚鞭上馬。
宋北溟的目光在他轉身起便跟著他,他一路出城,如芒在背。
此時又麵對宋月瀟,有一種被兩個宋北溟前後瞧著的感覺。燕熙耳朵尖上幾不可察的紅了些許。
想了想,燕熙覺得宋月瀟主動示好並沒有惡意,他聽從了商白珩的意見,試著對人從不那麼冷情開始,於是又接了一句:“回大帥,小王爺沒有欺負下官。”
宋月瀟哈哈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