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處,兵部尚書周裕站在宋北溟的輪椅後麵,宋北溟身邊的又多了一個人。
裴青時。
因著宋月瀟已經年沒有入都,這一回內閣為表重視,派了大學士來。
裴青時遠遠地望見燕熙陪著宋月瀟策馬而來,文官會騎馬的不多,而燕熙竟然能跟得上宋大帥的速度,裴青時微微眯眼。
等人到近處了,裴青時才將目光挪到宋月瀟身上,說:“大帥一路辛苦了。宮裡頭備了接風宴,陛下在等著了。”
“有勞裴學士、周尚書久等,”宋月瀟場麵照顧得很好,“隨行人馬阿溟會料理,叫陛下久等實在惶恐,咱們這就速速進宮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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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每一個都是能號令一處的高官,燕熙一個右侍郎便不夠看了。他落後幾步走在後麵,看周裕身為兵部尚書,正在極儘地討好宋月瀟。
大靖的兵部其實沒什麼實權。
行軍打戰之事,由在外做戰的主將說了算;調兵遣將之事,都抓在五軍都督府手上,兵部最多隻能提個意見,最後得由內閣定奪。兵部能管著的,也就剩下管理將士的升遷、夥食、糧草和軍備,相當於隻是軍事上的大總管。
而這其中連軍備也不全是兵部說了算,工部的虞衡清吏司捏著軍械的製作和收發,兵部尚書為求些好用的軍械,身為正二品大員甚至得找工部虞衡清吏司的正五品郎中說好話。
燕熙心中盤算,工部的虞衡清吏司他算是攥在手裡了。他主事過一段時間,離開工部後又做主把原來的下屬何勉提到了虞衡清吏司。還有虞衡清吏司管轄的軍器科,裡頭的人他都換了一波,尤其神機營裡的工匠,更是安排了幾個從萊州調來的人。
燕熙像對待高考數學題那樣計算著自己掌握的資源,並開始盤算升到兵部尚書時,能用什麼資源叫內閣放權,又有什麼手段可以脅製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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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裴青時問:“踏雪軍今年的冬衣可有著落了?”
宋月瀟沒有立即答話,而是頓了一下。
周尚書感恩她沒有當麵告狀,抹著汗接話道:“裴學士,今年的冬衣正在趕製,兵部知道宋大帥來,怎麼著也得先趕製出一批來。”
宋月瀟這才答謝:“那便有勞周尚書了,月瀟替北原的將士們謝謝內閣和兵部的關照。”
裴青時聽到這裡,便知道冬衣還欠著。
北原冷得早,最早的雪在十月就會下,算上路上送的時間,怎麼著五月都得送出第一批冬衣了。可是兵部竟然還拖拖拉拉的正在趕製。
裴青時當即便冷了臉道:“周尚書,北原的冬衣務必在五月送出第一批。宋大帥他們回程,兵部總不能叫他們空手而歸。”
周裕的汗流不止,連忙點頭:“是是是,兵部一定竭儘全力保北原冬衣供應。”
燕熙麵色淡淡地跟著,聽宋月瀟對周裕的每句話都有回應,同時應對裴青時也有章有法,既不諂媚,也不傲慢,不搞當麵告狀和背後陰.人的那套,張馳有度間便把冬衣的事情解決了。
宋月瀟有馬上的威勢,在官場上也很有分寸。
燕熙在心中讚歎,他明白北原王府為何在老王爺和王妃去了之後,還能屹立不倒了。北原在京裡頭有個宋北溟,既打理著中樞的關係,又暗地裡掙錢。
戰場上有個宋月瀟,能提刀上馬,也能縱橫周旋。
還有個二哥宋星河雖然受傷後上不了戰場,但據說對軍需調配、戰場組織極是老道。
這姐弟把裡裡外外的關係都吃透了,把北原捂得鐵桶似的,彆人根本染指不了。
這才是宋家在朝堂中始終有一席之地的根本依仗。
另有一樣,宋家二嫂是漢家的女兒,而漢家控製著五軍都督府。
這樣說起來,燕熙和宋家還沾著點姻親。他的武課開蒙師傅是漢陽老將軍,後來一力教了他五年的是漢臨漠將軍。漢家二嫂名叫漢臨嫣,正是漢陽的小女兒、漢臨漠的胞妹,前年才嫁到北原去的。
如今看來,這些安排草蛇灰線,天璽帝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在對今天的局麵排兵布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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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像一個好學生般跟在幾位當朝真正在大官後頭,他始終噙著點笑意,聽他們寒暄。
商白珩不知燕熙是外來客,才提出對他那些勸告。
燕熙知道商白珩是怕他太孤單。
他來此書五年,沒有忤逆過商白珩,隻有一樣,他做不到——他永遠無法做到像商白珩期待的那樣,對這本書裡的角色投入感情。
但既然商白珩和文斕都瞧出他的冷漠了,燕熙不介意向彆人多露些笑臉,讓大家覺得他更像“人”。
他最多隻能以這種方式,給這本書一些溫情了。
他終究隻是一個外來客,現代才是他的歸宿,那場在21世紀的高考,還在等他拿著準考證進入考場。
高考是現代大多數小孩的成年禮,燕熙想,沒有經過那一場考試,他永遠都不是大人。
他在現實社會裡背負的責任、承載的期盼、個人的願望,都將以那場考試為起點。
鯉魚躍龍門,龍門就在眼前,可他穿書了。
這段日子,不知為何,他格外地想回去,躍.躍欲試而不能成行,很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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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在這廂思忖著,冷不丁聽到宋月瀟揚聲說:“阿溟,我與裴大學士和周尚書進宮麵聖,今兒宣侍郎出城迎我著實辛苦,你替我謝謝宣侍郎。”
燕熙陡地抬頭,正見有些日子沒找交道的方循推著輪椅不敢看他,宋北溟已在停在前方,正意味深長地對他露出笑容。
燕熙一時怔在原地,聽那頭宋月瀟正在客套說:“今夜北原王府擺宴,恭候兩位大人大駕光臨。漢少將軍也一並來,咱們幾個多年互相扶持,今日必要好好聚聚。不知裴大學士和周尚書可否賞臉?”
她一口氣把內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兵部尚書、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都叫齊了,這幾位尋常難以碰到一起,宋月瀟巧妙地互相借力,叫幾方都不好推脫。
宋月瀟當真是出類拔萃。
這武力值和領導力,擱現代就是頂級禦姐,才下馬進都,就把官場上那些人情往來都安排好了,不佩服都不行。
燕熙不禁想到,這或許也正是商白珩建議他要融入人情的原因,畢竟誰都不喜歡用熱臉貼彆人的冷屍比.股。
人情往來在尋常人家都是必須要應付的事,官場上的逢迎交遊就更加重要了。
燕熙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表麵看起來很恭順地向幾位長官道彆。
他正停在一處柳樹下,柳枝搖.蕩,尖梢的柳葉掃著他發頂。
宋北溟在外頭不能站起來,隻能坐在輪椅仰頭望他,他用隻有彼此才能聽懂的話術說:“解了麼?”
沒有解。
燕熙也就頭五天還舒服些,到第六日“榮”的燥.意便又卷土重來,並且因著食.髓.知.味,到夜裡燕熙便格外的饑.渴。
他猶如好不容易開了.葷的和尚,再叫他再去喝清心湯,著實有些難以下咽。
燕熙清澈的眼中瀲灩地泛著水,什麼也不說,隻是那麼睨著宋北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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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心中暗罵一句該死。
他看懂了這個目光的含義,這個自己爽.完就忘恩負義的壞蛋又來勾他了。
七天裡都把他當空氣,扔他一個人獨自琢磨那壞蛋的意思,那日走的又那麼果決,引導著他往最壞的方向想,叫他以為那壞蛋再也不想見他了。
可今日這麼淺淺的試探一下,那壞蛋又給他拋來勾子。
真是折磨人。
宋北溟這七日什麼表示都沒有,是想著燕熙畢竟是初.嘗.情.事,怕逼急了,燕熙徹底翻臉。
而且,每每想到那夜裡燕熙紅著眼睛往外掉的模樣,他確實也覺得自己下手狠了。
早知道燕熙是今天這麼個意思,宋北溟也就不必配合他當什麼正人君子,更不玩那什麼循序漸進的遊戲,不如第二日直接把人扛回寢.殿,夜.夜用.力把人.睡.老實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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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看到宋北溟吃鱉,終於露出了那日以來對宋北溟頭一個笑容,他道:“小王爺,左右現在也無事,我送你回府好不好?”
這句話太曖昧,就好比在說“我去你家好不好”。
宋北溟不是隻靠欲.望思考的動物,他敏.感地發覺燕熙情緒似乎不對。
他從剛才的衝.動中靜下來,冷峻地瞧著燕熙。
燕熙摘下頭頂上的柳葉,無辜地道:“做什麼這樣瞧我?”
宋北溟借著柳樹的掩映,湊近道:“誰又叫你不舒坦了?彆在這裡陰陽怪氣地拿我尋開心。還不如告訴我有什麼事,我替你出氣去。”
“沒人叫我不舒坦。”燕熙俯下.身,周身的氣息幽幽地攏.著宋北溟,“現在大靖還有誰敢為難我?我可是會打人的。”
宋北溟任他靠近,仰麵追著他的氣息道:“確實,眼下能叫宣大人難受的人不多了。不過,宣大人最會騙人,你今日這般神情,真碰到為難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