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瀟在這日深夜,才得空去找宋北溟。
宋北溟合衣坐在燈下,正在擦刀,聽到外頭動靜喊:“姐。”
宋月瀟把刀丟給侍衛,推門進屋,坐到宋北溟對麵道:“怎麼把刀拿出來了?”“‘悲風’落灰了。”宋北溟把刀放回刀匣,收了帕子說:“我以為你這麼晚不會來了。今日見著陛下了?”
宋月瀟的目光在那擦拭得鋥亮的刀匣上頓了頓,沒點破宋北溟想要掩飾的心思。
她的紅衣在深夜的燭光下仍是鮮豔,奔走了一日,回到幼弟麵前,神色不減明媚,指了指茶壺道:“陛下什麼都沒說。”
宋北溟識相地替長姐倒茶,恭敬地雙手遞過去道:“如今大靖西北防線都要依仗北原,陛下和內閣不會放心讓我離開的。”
“我瞧你都快要哭出來了。”宋月瀟接了茶,一飲而儘,揶揄道,“靖都不好玩麼?”
“好玩。”宋北溟像紈絝那樣笑,“我把靖都翻幾遍玩了,再玩下去,我可以倒過來再翻幾遍。”
宋月瀟噗嗤笑出聲,把杯子按在桌上:“瞧你委屈的,這次事情有轉機。”
宋北溟倏地抬眼問:“什麼轉機?”
宋月瀟麵色轉而鄭重:“這次興許漢家也會同去西境。”
宋北溟道:“可宋漢兩家聯姻,這豈不是更讓陛下和內閣不放心?”
宋月瀟摩挲著杯沿,思索著道:“所以一定還會有一股勢力參與其中,這股勢力會選出一個人,這個人得是既能代表陛下,又能代表內閣,還能製衡約束漢、宋兩家的。如果有這個人存在,就可能把你放出靖都。”
“我想到一個人。”宋北溟眸中凝眸思索,“梅筠。他是陛下親信,又是梅首輔的獨子,還是新晉的清流新貴代表。”
宋月瀟搖頭:“我原先也以為會是他,可從現在的消息來看,另有其人。”
宋北溟猛地想到今日燕熙所說的合作,他這才品出來幾分不同凡響的意味來。
燕熙雖然官至後部侍郎,但畢竟差點火候,一來沒有根基,二來皇帝對宣隱的支持一直沒有明說,三來內閣中也沒有誰是宣隱的後台。
宣隱代表的是寒門,可寒門目前尚未形成足以撼動格局的勢力。
宋月瀟看宋北溟不知在想什麼走神,問:“阿溟?”
宋北溟慢聲道:“姐,你覺得宣隱如何?”
“我道你還要跟我裝模作樣多久?懂得自個兒跟我招了?”宋月瀟乾笑兩聲道,“他那模樣全大靖也找不出第二個,難怪都傳你瞧上他了。我以前也沒覺得你好男風——”
“姐!”宋北溟打斷他,“我不是問這個!”
宋月瀟止了笑,微斂了眸光道:“你是說陛下可能派宣隱去西境?”
宋北溟:“是。”
宋月瀟沉吟道:“宣隱的官升得再快,也似浮萍,沒有依仗。資曆太淺了,隻靠著那點恩寵,哪一日說沒便沒。宣隱入仕以來種種功績,朝野內外,皆是如雷貫耳。但是你我早知,所謂功績不過是上位者用來平衡的權重罷了,好的時候說是你的功績,不好的時候就是你的催命符。邊境講究的是兵和勢,那裡的官場渾得很,地方官甚至不比土匪斯文多少,他一個文弱書生,派他去,壓不住陣,不可能是他。”
宋北溟道:“若是陛下和內閣當真同意派他去呢?”
“那他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身份或是依仗。”宋月瀟眼中精光閃爍,“光是一個倖.臣的身份,解釋不了,我不信。”
宋北溟眸中亦有寒光:“我也不信。”
宋月瀟打量了他片刻,忽而笑道:“我還擔心你色令智暈了,何曾想還挺清醒?”
“姐!”宋北溟哀求道,“你就彆再打趣我了。”
宋月瀟深望了宋北溟一眼,接著說回正事:“陛下要派去的人,資曆和官階都必須足以服眾。西境三郡因薑氏被免了一批地方官,許多官位空缺,最高的兩個空缺,一個是統管三郡的西境總督,次一級的是平川郡巡撫。放眼當今朝廷,很難挑出個合適的總督人選,可無論如何至少得派個人填上平川巡撫。內閣正為著人選之事頭疼,若如你猜測可能是宣隱的話,他一個正三品兵部侍郎離封疆大吏還是差太遠了。”
“封疆大吏……”宋北溟咂摸著這幾個字,眼中有銳光閃動。
宋月瀟見此事也討論不出結果,拿手指在空杯旁敲了敲。
宋北溟立刻狗腿地雙手拿過杯子,又給長姐滿上茶遞過去。
“對了。還有一件事。”宋月瀟這回慢慢喝著茶,她見幼弟三年不見,還是挺乖的,麵色略鬆,說起另一件事,“你二嫂有喜了。”
“啊?!”宋北溟麵露喜色,“這是大喜事啊!”
他當即就要起身,去翻給未來小侄子或是侄女的見麵禮。
宋月瀟拿手按住了他。
宋北溟坐在輪椅上,看宋月瀟漸轉嚴肅的麵色,跟著也沉下了臉,他道:“你和二哥,想用二嫂來換我?”
宋月瀟為難地道:“你覺得好不好?”
宋北溟一下就從輪椅上站起來:“不可以!二嫂身懷六甲,正是要二哥陪伴之時。而且孩子出生,女子又有許多辛苦,加上小孩子也需要父母嗬護。換二嫂和幼子來替我擔責,叫我宋北溟堂堂七尺男兒,有何顏麵立於世?!”
宋月瀟麵露不忍:“可若非如此,你便要一直在靖都,坐在輪椅上。”
宋北溟努力笑起來道:“坐著多舒服!能躺著便不坐著,能坐著便不站著,我平白換幾年躲懶,有什麼不好的?”
宋月瀟歎息良久,握著茶杯發怔。
兩姐弟皆是滿腹心事。
宋北溟小心地取過宋月瀟的茶杯,續上茶水。
宋月瀟目光停在宋北溟身上,欲言又止。
宋北溟一見長姐這神情,心中大呼不好。
果然宋月瀟嚴肅地問:“你如今當真好男風?瞧上的就是那位宣隱?”
“呃……”宋北溟頂著長姐沉重的目光,他沒有選擇躲閃和回避,沉吟良久後道,“長姐也說了,全大靖也找不出比他模樣更好的,我宋北溟凡事都要最好的,我就喜歡最漂亮的!”
宋月瀟怔了怔,神情複雜地看著這個自小樣樣都要爭第一的幼弟,無奈地道:“爹娘不在,長姐如母,長兄如父,你這事兒我鬨心得很,回去還得跟你二哥商量。你要哪天轉性了早些告訴我,也省得我們去爹娘墳前請罪。”
“那要勞煩長姐二哥先去爹娘墳前跪一跪了。”宋北溟渾不吝地說,“宣微雨那模樣,就算不看臉,光憑背影也是全大靖最好看的。我吃上了山珍海味,你們要再想讓我去嘗粗茶淡飯,那我是不成的。”
“你和他已經——”宋月瀟震驚地瞪大眼睛,張張嘴,實在覺得接下來的話難以啟齒,不可置信地盯著宋北溟。
宋北溟大喇喇地任長姐的目光削他,很是混蛋地說:“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長姐和二哥在北原就快準備聘禮罷。”
宋月瀟氣得一個震天響的棗核彈在宋北溟的腦門。
宋北溟不妨長姐下手飛快,捂著腦門嗷嗷叫痛。
宋月瀟氣不打一處來,起身就走:“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回頭自己去爹娘墳前請罪吧!”
宋北溟揚聲追在她身後:“姐,都快是一家人了,你在朝堂上多照應著他點,他也挺不容易的。”
“這就護上了?”宋月瀟在門前頓住步子,連連歎氣,“我這長姐當得,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