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騰空,小兵驚呼一聲,趴在馬背上落地。
前頭的哥哥們都在等著他過來,見著他驚魂未定的樣子,小旗大聲揶揄道:“我說喬林,你自從半月前死裡逃生後,咋就變得娘們嘰嘰的了?”
喬林撫著馬鬃,抬頭對小旗憨笑道:“報告旗長,小的大病一場,生殊了。”
小旗眼見這位自己一把帶出來的小兵終於從鬼門送挺過來了,他心中高興,迎著有青草味的風,長吸一口,豪爽地道:“這是北原最舒服的季節,再過一個月,早霜就來了。今兒天陰,莽戎部的兵最不擅在這種視線裡出戰,哥哥們今日特地帶你出來放放風。”
喬林也早想出來了,高興得連聲感謝。
哥哥們笑他連說話也變得文縐縐的了。
喬林怕露了餡,連忙閉口。
那邊小旗說完,揚鞭奔出,小兵們縱馬跟上。
北原的兵最擅騎射,士兵肆意,戰馬疾蹄,他們在雲湖邊跑出風勢,南邊的狼峰山聳入雲霄,北麵的雲湖十四洲就在劍指處。
這是北原最好的季節。
喬林跑得慢,跟上哥哥們有些吃力,他奮甩馬鞭,全力縱馬,他在這追趕中跑出了汗意,卻正好把胸中的憋悶散雲。
北原的風清爽,吹散了他的病氣,也吹散他的陰鬱。
又是一處水溝,喬林熟能生巧地放鬆馬腹,然後再夾緊,終於跑出一個漂亮的落地馬勢。
就在此時,喬林看到前頭小旗的馬蹄前屈,栽翻出去。
小旗抱頭翻滾進草叢裡,後麵的哥哥們坐在馬背上拿刀指著大聲取笑長官。
不料,又一匹馬同樣栽倒。
“絆馬索!”有兄弟神色一緊,扭頭示警。
後麵的兄弟立刻勒住馬繩,急轉掉頭。
他們訓練有素,隊形很快展開,喬林猛追過去,補在殿後的位置。
彎刀在草叢中潛行,落地的小旗不及翻身,便被亂刀砍出血跡。這人是條漢子,挨刀後,反握住一位敵軍的手腕,硬生生將那手腕卸了,在咽氣前拿回敵方一條命。
抵上血債。
敵方的血澆在小旗的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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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九人的隊伍,來不及緬懷。
他們迅速擺好陣形,迎接著草叢中不斷躍起的人影,在近百人的包抄中也沒有露出懼意。
他們的後麵就是雲湖,水深且冷,雲湖底下多的是水草淤泥,掉下去就算會水也很危險,他們已經無路可退。
拚殺是唯一的出路。
最年長的兄弟自行擔起代小旗之職,他舉高大刀,翻身下馬,跳在了前鋒的位置。
兄弟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此處絆馬索遍布四處,在馬上反而更危險。
兄弟們默契下馬,猛拍馬臀。
戰馬是騎兵的命,然而兄弟們心知沒有機會再上馬了,他們選擇把馬兒送回營地。
九人圍出踏雪軍常用的五形陣,喬林用的是長刀,在殿後的位置,他們且戰且行,來到了小旗的屍體前。
前排的哥哥從小旗身上摸出了信號霰。
可信號霰是踏雪軍全軍出戰的信號,必須在明確敵情時才能發射。凡看到煙花之北原軍士,須立即提刀上馬,聽令出擊。
那位哥哥還在猶豫,此處看起來不到百人,是否值得驚動全軍?
喬林探頭,也看到了信號霰。
他腦中飛閃計算著此時此地對應的事件,倏然想到什麼,他臉色遽變,猛地撲過去,奪過信號霰,咬牙拉開引線。
血色煙花爆炸在雲層下,落下漫天的飛霰。
那被搶了東西的哥哥怒斥喬林:“你這沒輕沒重的,知道全軍出動一次代價多大嗎?若是軍情有誤,壞了信號霰的信用,壞的便是全軍的報警係統!”
喬林臉色沉著,非常篤定。
他說:“莽戎部大舉來襲了!”
彎刀密集砍來,哥哥們不及多問。
喬林生怕大家不信,撕心裂肺地喊:“莽戎部大舉來襲了!”
信號已發,已無法挽回,兄弟們選擇了相信喬林。
離喬林最近的哥哥在刀影的間隙拍了拍喬林,笑罵道:“你這小崽子,乾了件大事啊!哥哥們今日和你死在一處,若你這信號報錯了,到了九泉,定給老王爺和老王妃告你的狀!”
另一位哥哥割掉敵方一顆腦袋,狂笑出聲:“哥哥們到下麵陪你一起領罰!叫你長長記性!”
“哈哈哈!”
無所畏懼。
他們在廝殺中冷靜運刀,保持陣形,又仰天大笑,視死如歸。
北原士兵有一種信念,老王爺和老王妃會在通往英烈祠的路上,為他們引路。
他們再無憂慮,麵對湧來的人群,振臂高呼:“殺敵!”
喬林跟著哥哥們衝進刀光中。
這副身體的記憶讓喬林對這種戰況並不陌生,懼意被熱血澆滅,血性被戰鬥點燃。
哥哥們沒有一個退卻,始終維持著陣形,並將喬林護在後方。
喬林用的是長刀,替哥哥們挑掉斬到眼前的彎刀。
如是幾次,喬林徹底不再畏縮,他大喊著叫出氣勢,在又有兩位哥哥負傷後,他與剩下的幾位哥哥在戰局中甚至不必對視,便默契地冷笑了起來。
沒有人能踏著北原士兵活著的刀進入大靖!
五行陣分三層,隨著人員的減少,陣型一直在縮減,殺到剩下最後四人時,喬林還是堅守在自己的戰位上,與哥們背部相靠。
他們的後背交給同袍,一往無前。
他們已然注定要埋骨於此,一行十人,殺死了三倍於己的敵軍,已是殊榮!
若能活著回去,是能記軍功,升任小旗、總旗乃至百戶的!
就算回不去,北原王府的小王爺也會開府庫,賑慰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家族祠堂會掛上北原徽章,世代榮耀!
殺敵!
在敵人的刀砍至眼前時,喬林望向了靖都的方向。
那裡是這本書的起點,卻絕不是終點。
這一次,他活了半個月,他能感知到他的主角已然在靖都被冊立為儲君,這個破爛的世界即將迎來新的王者!
他不再絕望。
他是原著作者,刀刀!
這一回迎接死亡,刀刀沒有發瘋,這是他到這本書裡,最有價值的一次死亡。
他豁了口的軍刀,砍翻了狼撲過來的莽兵,他飽含希望地喊出了自己在原著中寫下的踏雪軍訓:“踏雪軍立死字書,生時弑血,死時裹屍!”
“我之身後,即是疆土!”
血漿迸裂,亂刀加身的時刻,刀刀的臉上是平靜的。
她想,這一回她或許可以改變戰局,原著中的宋星河或許不會死在這次突襲中。
方才的信號霰能讓方圓十裡的營地看見。
天公做美,這還是個陰天,或許更遠的地方也能看見。
北原有五百裡的邊境線,這裡離北原大營有二百裡。
所有看到信號的北原士兵都會層層上報,信報會以最快的速度報到北原大營。
宋家二帥這一次有足夠的時間排兵布陣,這一回宋星河親率大軍殺到陣前,不再會措手不及。
宋星河妻子腹中的宋家嫡長孫或許能夠順利降生,並且也不會失去父親。
隻要再堅持兩三日,宋月瀟的大軍就會趕到。
北原或許不會像原著中那樣,成為朝政傾軋裡被埋葬於邊境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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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河——這是刀刀在原著中哭著寫的角色。
作為作者,刀刀想:這一回,二哥,我希望你活著。
原著的邏輯已經被改變,這世界不再是我用來發泄憎惡的世界了!
濃雲翻滾,一聲炸雷驟然迸裂,滂沱大雨怒灌而下。
“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血從刀刀嘴角湧出,刀光砸了下來,她的瞳孔散開,眼裡卻點燃了光,她在暴雨中極輕地呢喃道,“新世,開啟了。”
此生無悔葬山河,來生還當北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