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大營。
宋星河跳下馬,把剛從軍匠那裡試過的火銃丟給副將。
宋星河的樣貌更偏像宋青老王爺,與宋月瀟有五分像,與宋北溟隻有三分像。
他小時候在京裡跟著大文豪讀過幾年書,舉手投足間門風度翩翩,頗有儒將風範。
他說話不粗獷,有將領的豪邁,又有幾分文人的雅致。
此時山雨欲來,風盈滿袖,他微蹙了眉,盯著那火銃說:“阿溟從薑西軍那辛辛苦苦弄來的火銃是好東西,隻是極易走火,準頭也不夠,將士們拿在手上不敢開槍,軍匠得還得加緊改。”
焦武拍了把大腿,著惱地說:“這火銃也太他娘的難伺候了!炸傷了咱們好幾個軍匠。軍匠說鐵的成分不對、銃的結構不好、火藥配方也不夠純,他娘的不同火銃的管子還不一樣大,火藥個頭也對不上。我聽說這東西就數秦家做的好,可是秦家的人已經死絕了,這可怎麼辦!”
宋星河聽宋北溟說過秦璣被搶的事,但秦璣太關鍵了,雖然秦璣不由宋家控製,但此人活著就是各方爭搶的目標,此事絕對不能聲張,宋星河便沒有過多解釋。隻說:“阿溟說一定有人能造出好用的火銃,我相信他的判斷。前一陣他送來的神機炮好用,說明肯定還有人能造出好東西來的。”
“那十門神機炮可真是好寶貝!比原來每年咱們向薑家求爺爺告奶奶借來的好用多了!一發一個準,射程還遠,十門大炮架在狼峰關上,空放了兩回炮,又炸退了一次莽戎的試探,這些日子,莽戎根本不敢來狼峰關。”焦武一說起這寶貝就滿麵紅光,“小王爺搞來這等好東西,真是太他娘的好用了!”
“說起薑氏……”宋星河往宅子裡趕,到了院門前,心中一凜,某種危機感揪住了他,他放緩了步子,沉吟道,“薑氏鏟除,如今薑西軍亂成一團,宣總督尚未到任,且薑西軍……不太好治,西境邊防且有一陣混亂。”
焦武聽到薑西軍就頭疼,直搖頭道:“聽說那宣總督才十九歲,這麼個毛頭小子來,能治住薑西軍那些如狼似虎的兵?會被兵油子欺負得哭鼻子罷!”
“放肆!不可非議宣總督。”宋星河斂色訓斥。
他收到宋月瀟的信,知道宣隱就是皇太子,也知道宣隱就是……咳……他家那不成器老幺的對象,自家弟弟話裡話外都叫宋家上下對宣隱照顧著點。且看那宣總督人還沒到任呢,幺弟就在長姐的信裡請他得空去西境走一走。
為著弟弟找對象操心的宋星河把焦武訓得縮著脖子不敢說話,他兀自清了清嗓子接著說:“若北原有大戰,以西境之亂,無法支援北原;眼看要到收糧的季節,莽戎必定想壞我們軍田;西邊的漠狄也會趁亂打劫,加上長姐不在大營。這當頭,莽戎不可能不鑽空子,必定要使點花樣。”
焦武聽得神色也是一凜:“可狼峰關那邊日日瞭望都說無事,我猜想莫非是他們懼了神機炮?”
宋星河沉思道:“十門大炮守一個關隘尚且不足,更照顧不到其他地方。此處不通,莽戎必定會換彆的關隘闖,北原五百裡邊境,地形複雜,很難做到鐵桶一塊,總會被他們挑中薄弱之處。倘若莽戎這回選了一條出奇不易的話,北原便會措手不及。”
焦武抹了把汗:“大帥不出二日就能回到北原,莽戎就算此時大舉進攻我們,待大帥援兵一到,我們兩麵夾擊,他們莽戎若要硬拚也討不著好。”
宋星河望見外頭烏雲壓城,他的眉間門溝壑難鬆:“我瞧這天,幾日都不會放晴了,莽戎想要搶占戰機,不可能久等好天氣,若有所行動,怎麼著這兩日也該有動靜。明日夜裡長姐或許就能回來,今日……”
“今日?也有說不通的地方。”焦武道,“莽戎除非有把握一口吃掉我們,否則他這時候來,等大帥的兵馬一到,吃虧的還是他們。”
宋星河的思路往更廣的地方散去,他無法在這些表麵的跡象中找到平靜,良久後,他倏地想到一處,沉臉問道:“肖辰去西境也該回來了,可有軍報?”
“肖副將之前說是今天會到。”焦武也品出些意思來了,他心中一跳,喉嚨有些緊,“這會時辰尚早——”
“不對,若是肖辰快到了,必定有快馬先來報,這會沒有消息,怕是今天夜裡都回不來。他若無端晚了一日回來,隻怕事情有變……”宋星河臉色驟變,“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你快去傳眾將到堂中議事。”
焦武臉色大變,連忙領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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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河離內宅隻有幾步之遠,他本已轉身朝外堂去,心中某根弦扯了下,冥冥中某種惋惜的情緒牽扯著他。
他轉回了步子,趁著這空檔,快步推門進去。
臨門的桌上有備好的溫茶,是漢臨嫣算準他回來的時間門備好的。
宋星河也顧不上喝,往裡走向坐在桌邊在做針線活的妻子,驀然停了步子。
漢臨嫣見他穿著一身鎧甲來,臉色又格外凝重,立即放下活計,起身迎道:“外頭出了什麼事,你急成這樣?”
宋星河擠出笑意道:“小孩的衣服挺多了,怎麼還做?”
“小孩子衣服換得勤,府裡下人們都挺忙,我如今身子重,幫不上旁的事,不如多做些針線。”漢臨嫣是將門小姐,來到北原從未擺過千金大小姐的架子,把內宅操持得十分利索,溫婉地說,“你連水都沒喝,平日裡你不這樣急的,形勢很不好麼?”
“你彆擔心,”宋星河在妻子擔憂的目光中安撫道,“長姐就要回來了,阿溟又在京中斡旋各方,北原比之當年境況要好,不至於太艱難。”
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婚後相敬如賓,鮮少在外人麵前展露濃情,此時屋門未關,宋星河說不上為何,心中百般眷戀,竟是抬手攬了妻子入懷。
他聞著妻子清幽的發香,不舍地說:“嫣兒,去靖都待產吧,北原怕是近來不安定。”
“原來是為著我的事情為難?”漢臨嫣靠在夫君懷裡微紅了臉,她感受到宋星河難過得緊繃的身體,輕輕環住了夫妻的腰說,“前幾日母親來信說,家裡為我安排好了產婆和奶娘,我原也打算這幾日就找你拿主意。牧之,你不要為難,我都懂的。”
宋星河心中愧疚難當,更緊地擁住了妻子:“其實也不止是要你去換回阿溟,確實是北原近日形勢緊張,靖都太平,你和孩子在那裡能安穩些,。”
“你啊,就是心思重。”漢臨嫣細聲安慰著,“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和孩子,否則也不會猶豫到快臨盆了才提此事。牧之,嫣兒也是宋家的一份子,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
宋星河瞧向懷裡的妻子,輕輕托起妻子的下巴。
北原自去了老王爺和老王妃後,宋月瀟和宋星河外事陡然加重,內事又都落在了漢臨嫣身上,大家都忙得團團轉。
他們夫妻其實一日裡也說不上幾句話,這白日裡陡然的親昵,便顯得格外的彌足珍貴。
就在宋星河緩緩低下頭時,外頭突然傳來急報:“二帥!莽戎來襲!”
那個對他們夫妻來說,略顯出格的吻,到底是沒能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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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都。
冊立大典的次日,天璽帝便下旨西境總督宣隱即日赴任。
大臣們一聽都急了,挨個去找天璽帝哭,說儲君不能以身犯險。
天璽帝邊看折子,邊聽大臣們哭,等哭完了,再叫明忠客客氣氣地把大臣送走。
宣隱赴任之事帝心已定,沒有絲毫轉圜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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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要出發,燕熙在晚膳時分叫人去請商白珩。
如今商白珩作為太子少師兼少傅,是東宮第一輔臣,燕熙名正言順地在東宮給商白珩留了間門院子。
商白珩來時,燕熙從椅子上起身。
他正要招呼老師用飯,商白珩已經當著宮人們的麵跪了下去,行禮道:“臣叩見太子殿下。”
燕熙微愣,轉瞬便明白了老師的用意。
如今他們是君臣關係,不能再平輩共桌了。
燕熙其實沒有嚴格的等級觀念,但他知道商白珩苛守禮義,於是他也沒有堅持,一個人食之無味地用了飯。
用完膳後,宮人們都退了。